• 小說組 第一名
  • 適用身份:劉序昭〈收信者〉
  • 最後修訂日期:
下完工回來,他抬起頭朝昏暗的路燈打了個呵欠。精神似乎恢復了一些。又一個呵欠。他眨眨眼睛,不清楚自己到底應該算是大學教室裡的學生,還是餐廳裡的夥計。開了門,開了信箱,他略略失望地對著信箱空瞪著,像是在等待什麼。 當他回到屋子,從書桌抽屜取出十幾封信的時侯,沒意識到指尖異常的微熱。他望著這些信,各式各樣的信封向他溫和笑笑,他有些魅惑地看呆了。應該不是偷竊吧,不會的。他沒有說服力地說服自己。    第一次看到別人的信出現在自己信箱的時候,他順手將信拿出來擱在垃圾筒上方的平台上,四周散著顏色過分漂亮的廣告單。誰的信啊?大概地址多寫或少寫了什麼。他想,這也許是樓下或樓上的,甚至也可能是對面或旁邊幾棟公寓中的。他把信擱在平台上,也許期望有人能將它認領走。然後他回到三樓套房中,唏哩糊塗地睡著了。    第二天。第三天。他進出公寓大門時總不忘朝垃圾筒的方向看那封信。它還在,即使四周的廣告單早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它就那麼意外地被忽略了。他看著純白色的信封,和藍色的字體,日光燈「唧唧滋滋」地愈照愈響,將大門樓梯口映出污髒和潔白,信似乎在融化中,藍色字柔軟地扭曲著。他打了一個呵欠,眨眨眼睛,幾隻白蟻朝日光燈亂飛。    他打開信箱,有一封信。他下意識知覺是別人的。除了小咪──他的前任女友──知道這個新地址,他不記得曾經和誰說過。有嗎?真的不記得了。他將信擱在平台上之前,認真的看了信封上的地址。沒錯,一模一樣的。接著他玩味起中間的一個女性名字。他輕聲唸起來,語調像是緊靠她的耳朵在喚她,會是誰呢?已經第二封了。他似乎聞到了香氣,柔柔淡淡、近似於粉紅色的。這氣味使他的呼吸愉快許多,雖然他不知道這樣一瞬的快樂意味什麼。他看見手上的彩色信封,再摸到信封口上一片小熊貼紙,突然停止了一切無聊的暇想,覺得這份快樂是不合時宜的。    他把信丟在平台上,大概還期望有人會注意。    這時,他想起小咪寫給他的第一封信。白色的信封,端端正正寫上他的名字。他很仔細地裁開封口,展開淡藍色的信紙。他至今仍忘不了裡面的一句話:﹁忘記你,我做不到,所以求你忘了我吧。﹂他事後想想,仍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廚房的抽油煙機「轟轟」地響,形成一種特有的頻率。他記得小蛋半開玩笑地問他像不像「珠羅紀公園」恐龍的聲音。    小蛋比他早進來一個月,在工讀生裡頭已經算得上是資深的。第一次見到小蛋,他問了小蛋就讀的學校以示友好。小蛋以很輕鬆的口吻說:「我畢業了。大直國中。」然後換他介紹自己是個不大中用的大學生,唸歷史的。他想,小蛋之所以在十五歲的時侯出來打工,多少和他的家庭有關。    那次是問了他爸爸是做那一行的。小蛋的臉色變得古怪,然後說是做電工的。後來他才得知小蛋的爸爸已經死了,家裡就剩他和他媽。有一次小蛋氣沖沖的跑來店裡,說是因為和他媽吵架;他間接知道了小蛋很不開心的成長環境。    「欸,大雄他明天不做了耶!」小蛋邊往鐵板上加油,邊說。    「哦.我聽說了。」他點點頭,語氣有點可惜。    「真他媽的好小子,說不做就不做,把我們哥倆擺哪裡?什麼交情啊、朋友、都是狗屁!」小蛋拿起鹽罐、胡椒罐往一塊血紅的牛排上猛搖幾下。    「是啊。」他正在清洗萵苣葉,將一顆顆包得圓滾的菜葉拆下來,水聲嘩啦嘩啦。「全是狗屁。」他說。    「滋啦」、「滋滋」。牛排在鐵板上發出油膩膩的尖叫聲。    小蛋俐落地將牛排騰空翻面,濺出一些血水。「幹!真衰,又被燙到了。」他頑起臉笑著說。順手將手臂上的油抹掉。    他將洗好的葉子擺在空桶裡,看了看小蛋留下幾處傷疤的手臂。「要冰塊嗎?」他問。    他搖搖頭。鐵板上的牛排滲出血來,小蛋拿叉子試試熟度。一會兒功夫他就把烤熱的鐵盤和牛排、馬鈴薯、黑胡椒醬一起送出廚房窗口    「喂,大學生。」小蛋喊他。    他朝小蛋看過去,手上繼續拆著菜葉。他已經習慣被這樣稱呼。即使語氣裡有幾分嘲諷,他在心裡聳聳肩大概就過去了。或許他根本沒在乎過屬於大學生那份可笑的優越感。    他抬起頭應了一聲。這時他發現小蛋的臉上有股神秘的微笑,小蛋過來幫他排到沙拉碗,接著扯幾片菜葉鋪在碗上    「你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    「你忘啦?」    「你說說看。」    「明天領薪水,懂了吧?」    「哦。」    他像是似有若無地避開這個話題。上個月的薪水袋被小蛋借走三分之一,他沒說什麼,只是提醒他下次領薪水的時候記得還他。他看著小蛋瞞著下文的微笑,脫口道:「我沒錢,到死都沒錢。」    「喂,大學生,何必這樣嘛!」他的臉乖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昨天媽的摔車,光修車子就要好幾千,我都快當褲子了,拜託你,最後一次好不好?」 第二天領薪水的時候,他抽出幾張大鈔給小蛋,他想,是鬼才會相信這是最後一次。    他回到家,看了一眼平台上的五封信件,動手去翻翻它們,那個女性名字被各種字跡書寫著。他呆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看著陽台上垂掛的兩個小盆栽,心想,這裡曾經住過什麼樣的人啊?那女人是什麼樣的呢?    他不只一次懷疑過自己對這些信件的企圖。    有什麼呢?像是那天回來,發現第八封同樣是寄給她的信件時,他照常將信擱在平台上,和其它七封信件、一疊花花綠綠的廣告單放在一起。他順手拿起幾張廣告單,研究起幾張披薩、漢堡餐的折價卷。這時有個邋遢老頭提著一捆壓扁的紙箱和垃圾袋進來收拾垃圾筒。    老頭首先往垃圾筒裡找出不是垃圾的東西。他捂著鼻子,丟下折價卷走了。他折上另一節樓梯時,發現老頭污黑的手正在翻動那些信件,嘴裡唸唸有辭,他火速衝下去從老頭手上搶回信。    「這些信是我的。」    「你的!你的你怎麼放了好幾天?」    「我忘了拿。」    老頭沒趣地翻垃圾,口中哼出一條奇怪的歌。    等到他進了房門,手上滿滿的是她的信件。    他愣了一下,像是想要從這一點空白中理出一些頭緒。他不明白這舉動是有意識還是下意識,不明白他衝下樓去搶信的熱烈精神從何而來。他看著這一疊白的、黃的、粉紅的、各式各樣的信封,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了,為什麼老寄一些信件給不住在這裡的人呢?她知道有這些莫名其妙的信件嗎?她?她是誰啊? 繳房租的那一天,他蹺了上午的課,拿了幾封信去按房東的門鈴。房東開了鐵門,笑嘻嘻的臉上強化了皺紋的線條。    「我有個問題想麻煩妳。」    房東的笑容收斂了大部分。表情向是說,有什麼麻煩的問題要來勞駕你了?    「她是誰?是妳以前的房客嗎?」他把信遞給她看。    房東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名字,冷冷地說:「好像是吧。我沒什麼印象。她的信怎麼在你手上?」    「再想想看,是不是有這樣的一個人?」他一面揮舞信件,一面熱烈鼓勵的神情。    房東不耐地皺了皺眉頭:「也許有。你怎麼會有她的信?」    「也許?她應該才搬走沒多久,對吧,你知道的。嗯……妳看,郵戳上的日期還是上禮拜的。」他把信湊上前,讓房東看清楚。    她謎起眼睛,樣子有點掙扎 。    「天底下巧合的事太多了。」她換了一口氣:「不過我不確定上面的名字是不是她的。我只認得人,不記得名字。」    「妳終於想起來了。」他顯得很開心。    「幹嘛?有什麼事嗎?她好像出國了。」    「出國?怎麼這些人都不曉得?」他像洗撲克牌一樣玩手上的信。    「她連房子都是臨時才退租的,誰會曉得她急著要去哪裡?」房東臉色垮下來。    也許有什麼難言之隱吧,他想。    「你打算怎麼辦?你手上的信不是你的,我建議你去郵局,他們會幫你解決。」    「哦。」他問房東:「她一個人住?」    「是啊。」房東的表情立刻曖昧起來:「有幾次還碰到有男的朋友來找她,西裝領帶,好像挺有錢的。她人還不錯,房租從不拖拉。」    他想了一下房東的話,走之前他說:「房租錢我晚上給你。」    他回到住處,將其它的信件從抽屜拿出來,包進牛皮紙袋裡。    陽光照在郵局亮綠的招牌,他糊里糊塗微笑起來,整個人有傻氣。自動門裡的空調使他快活不少。    他想,這應該是最好的方式。她會收到信吧?他掂一掂手中那包信件的重量,不知道裡面寫了些什麼。他記得其中還有一封是限時信,日期早已經是兩個禮拜以前。寄信的那一方不知道有什麼新的打算,沒有人會願意這樣傻等下去。昨天和今天的思維、見解都有可能自相矛盾,沒有人能保證接下來的有什麼恆久的定律。    他呆在隊伍中胡思亂想起來。    櫃臺小姐催促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他笑了笑,將信件推給她。    「這些信不是我的。」    「怎麼會……這麼多封?」她有些狐疑地望著他。    他搔搔頭笑起來:「我也莫名其妙,大概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吧!」    櫃臺小姐大略翻了一下手上的信.再將它們蒐羅整齊。    「妳認識她嗎?」他問。    「啊?」    「嗯……我是說你們會怎麼處理這些信?」    「放心吧,我們會在每封信蓋上『退件』,然後……」    「然後,退還給寄件人?」他停頓了一下,「那麼,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轉送給她本人的?這樣或許對大家都會公平一點。」    「這恐怕很困難……除非她有特別登記……」    他步出郵局自動門的時候,手上仍提了那包信件。他只買了十張五元青銅器圖案的郵票。他以為郵局會照他原先的想法處理,可惜他們太不夠專業.竟然要將信件退回去。買幾張郵票或許對他和櫃臺小姐來說,都能化解彼此的難堪吧。街上湧動著驚人的車潮,他看了一會兒錶,現在的時間大夥不知道在路上忙什麼?白晃晃的陽光下,每個人走得也急。在每一個速度、節拍的背後.都會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行為目的吧,正在急速通過斑馬線的他這樣想。那麼我走在路上準備做什麼呢?他浮躁起來。對於蹺半天課只是達這麼一大圈,他覺得自己很低能。 到了打工的餐廳,他call了小蛋的Beeper。    小蛋來的時侯,他已經在戲院門口解決掉一包鹽酥雞和一隻烤玉米。    他倆也都沒多說什麼,進了戲院看了半場的電影。看完電影,小蛋嚷著沒睡好,和打工夥伴瘋了一夜、戲院的椅子太硬等等,至於他,當然也忘了剛才電影裡的情節。彷彿剛才的時間中,他只是對著發光的銀幕機器發呆。如果問他為什麼,他可能也說不上來。也許是某些情境使他陷入了不自覺的失憶狀態。    「剛才那部電影很刺激。」小蛋吸一口菸,以理性的口吻說,煙噗噗地跑出嘴巴。    「哦?」他正在想,剛才不是睡著了嗎?可是他沒問小蛋,說不定他還記得睡著前或醒來之後的片段情節。 一大早起來,他為自己沖了一杯三合一咖啡。    他常常做一些別人眼中看來浪漫的事,比方說喝咖啡。他坐在地席上回想,小咪也曾經摀著嘴笑他一些浪漫而且怪異的行逕,是否包括這一項?當然他還是不明瞭他們之間的何種差異造成了彼此漸行漸遠。該不會是第三者吧?他注視咖啡上飄忽游移的煙,突然想到。也許是生活得太糟糕,決定了她的選擇。他一邊啜著咖啡,一邊自責。    他把瓷杯放在地上,隨手拾起前些天的報紙。不知道是誰投信到「婚姻信箱」專欄。    ……自從我結婚後,就努力做個好妻子,可是無論怎麼配合,都不能滿足丈夫性方面的需要。他甚至將我的雙眼用布遮起來,一面看著A片,一面做…    他想像那樣的畫面,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想想她也怪可憐的,寫這樣的一封信。可是怎麼登在報紙上呢?要是她丈夫看到了,不會懷疑她嗎?最後問題大概沒完沒了。他又想到那些被他放在抽屜的信件。他圖著什麼呢?莫非他假設了女人意外到訪的可能性,想當面交給她?他一伸腿,踢翻了腳邊的咖啡。他才發覺屋子裡頭一堆牽牽絆絆的東西;報紙、襪子、衣服。他痛苦地叫了一聲,樣子有些猙獰。他清出一塊空地,地上淌著亮閃閃的液體。他跑到浴室,抓起黑污污的抹布,大致吸淨了地上的咖啡;大概除了抹布上令人作嘔的咖啡殘味,還看不出來先前的痕跡。    也許真的是如此;小咪不喜歡喝咖啡,是因為無法接受它的味道吧。他這時一邊洗抹布,得到這樣的結論。    他擰乾抹布,甩了幾下,發現那是一條女性內褲。他差點失手丟下,抖抖索索地不知道怎麼拿它才會順手。他勉強拿起它,迎著光端詳起來。烏雜敗壞的色系中透出粉紅,蕾絲碎花滾邊有好幾處綻開了。他立刻想到了住在這裡的女人。她真的穿過這件內褲嗎?這一想,彷彿手中的物件是嶄新的,每一寸布料都透露著皮膚的質感,他認為所有女人的皮膚是全世界生物中最光滑細嫩的.那麼緊密地包紮女人圓潤的臀型。嘿,小咪也是這樣,美極了。她也許比小咪更成熟,更適合這尺寸。他幾乎勾勒出女人的線條,從臀部上下延伸,那美好的腰身、頸脖… 門鈴響的同時,他倏地醒了。    是郵差先生,和一個包裹。他知道自然不是寄給他的,小咪不會寄一個枕頭大的包裹給他。不過他還是簽收了,算是幫大家的忙。    他回到浴室,開了水龍頭,預備清洗那件底褲。他忽然覺得這件褲子礙眼起來,不像剛才那樣奇特地引起他的某種慾望。他想到了什麼呢?女人也許不那麼重視自己週遭和隱密的生活.那些沒頭沒腦的信件到底是怎麼了?穿舊了的內褲為什麼不直接丟掉呢?他看不慣女人隨便地展示那種極私密的貼身物,這多少透露出她的性格。也許是這樣的原因讓他一下子對女人產生的幻想打了大幅度的折扣。他也納悶,怎麼剛搬來的時候沒注意到呢?他攝著手指鉗它,還淌著一滴滴的水。接著「叭」一聲,溼鹿鹿的內褲被他扔進垃圾筒。他另外拿了一條舊毛巾把地板再擦一回。    他看了剛才的包裹,很想知道是什麼。可是他不去動它,和那些完完整整地收在抽屜裡的信件一樣。也許,她會回來,拿走她的東西。他一陣心虛,一下子暴露出對女人的嚮往和期待。誰知道呢?也許它們最後的下場是統統被他丟進垃圾筒裡。    出門之前,他打開信箱,發現裡頭塞了兩本雜誌。他撕開封套,一本是「儂儂」,另一本是「姐妹」。兩本雜誌封面上出現了漂亮性感的女人。他記得小咪也愛看這類的雜誌,卻不太清楚它們真正的價值何在。    小蛋告訴他「披頭四」拿下了今年葛萊美最佳流行樂團獎時,他以為小蛋在說夢話。    他看著小蛋一臉認真和興奮,心想,那麼廣島原子彈應該是今年最熱門的災難新聞了。他沒把這想法告訴小蛋,只是陪他一塊高興。不過沒多久,他覺得臉上的表情變得很機械,似乎連這一丁點的快樂也短暫的。    「如果我有一把吉他,我會一面唱歌賺錢,一面旅行,什麼都不去想,全是享受,享受生命啊,享受青春。」小蛋抱著掃把,繼續開心地說:「大學生,你看如何?」    他愕然地看著小蛋,內心有些悸動,他很想知道是怎麼樣的他曾有如此的願望?這願望有多久了呢?    他偏過頭笑道;「不錯呀!」 「你贊成!?」小蛋更興奮地抱緊了掃把,賣力地比劃了幾下。不算高的身材,顯得無比精力旺盛。    他看著小蛋,想到未來,他也許是眾多聽眾的一人,站在台下,為小蛋盡心盡力的演出,和大夥人一起嘶吼:「安可!安可!」    自此以後,他在洗杯子、盤子,腦中大多時候是縈繞這幅令人血脈賁張的畫面。嘩啦嘩啦的蓮蓬水柱沖刷排列整齊的盤子,然後再送進自動洗碗機「唰唰」地清洗。    他從水槽撿起一只咖啡杯,白色杯緣上,印了深淺兩層難看的口紅印子。他可以想像喝咖啡的女人以多不優雅的姿勢喝下香醇黑色的液體。即使對於口紅顏色的選擇上,也是出奇的糟糕。他繼續聯想著唇色和年齡的關係,還有她故意掩蓋的魚尾紋。他還想起了小咪,和那兩片迷死人的唇。小咪從來不塗口紅的。他曾讚美她這一點。無論是在各種場合冒險溫存的時候,總是不會帶來太多的麻煩。 小咪一個人穿得像迷你聖誕樹來喝下午荼的時候,他從層層疊疊的碗盤中間,看到了她。    當他發覺小咪濃霧一般的香水和咬著紫黑色的口紅時,他知道,一切都變了。 他跑出廚房,跟她說還差半個小時下班,等一下吧?    小咪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點點頭,耳環亮晶晶的。    他們坐在泡沫紅茶店。兩人各自吸著大杯珍珠奶茶。他費力地咀嚼口中的粉圓,很羨慕小咪噘起小嘴輕鬆的模樣。事實上他並不太愛喝這個,不過這不會影響到他現在快樂的心情。    「這家的珍珠奶茶不錯吧?」他問小咪。    「還好。」她眨了眨一雙黑大的雙眼,說:「東區有一家更捧,我朋友的哥哥開的。它很特別喲,開在地下室,有點像民歌餐廳,每次去都有人唱歌。」    「哦,還是別人的都比較好。」他說,聽不出話裡頭的真正意思。   可是,奇怪兩人都安靜了。咀嚼粉圓的聲音超乎想像。大得像在啃北極地的冰塊一般。    最後,他先開口問她最近好不好之類的話題。她聳了一下肩,表示日子過得還是稀鬆平常,沒什麼兩樣。她向前傾寸身體,斜靠著小方桌,胸部的曲線大幅度地強化。衣內呼之欲出柔軟而美好的雌性乳房。他一下子像個陌生人一股靦腆起來,真不知道她有意還是無意的。    「我們不應該再見面的。」小咪低著頭,兩隻眼睛朝上盯著他看。「今天,是個意外。」    他沈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那麼,要不要到我打工的餐廳喝咖啡?我有優待。」    他一說完就後悔了。他知道小咪皺著眉頭繼續吸剩下的粉圓時意味著什麼。他事後想想,要是最後沒有那句咽死人的話,那天大致上來說還不會太尷尬。 他進了浴室沖澡,把廚房裡嗆鼻的油煙味全沖進排水孔,嘴裡一直罵自己真傻。 他不止一次經過浴室或洗澡的時候,想起那件敗了絮的內褲。它有怎麼樣的噁心、醜陋的味道,已經記不得了。他有點擔心像這樣曾經完整、潔淨。甚至妥貼折疊收藏在腦中的一隅,是否屬於病態的行為。他對自己苦笑,一個陌生女人有形無形進入了他的生活,也許是他的生命中最不可思議的一段,他曾懷疑過心中那份不單純的妄想。    女人的「儂儂」和「姐妹」雜誌依舊在月底的信箱中出現,信件倒是少了。他想,大概沒有回信,所以也懶得寄來了。他蹺一雙腿,饒富興味地拿起一本女性雜誌來翻閱,他心裡想,女人也許很重視打扮,才會訂這些雜誌。他想起房東說過女人有個穿西裝的有錢朋友,女人的打扮想必不會廉價到那裡。    晚上下班回家,他從褲子口袋掏出鑰匙的時候,才發現有個人正坐在樓梯階上,顯然待了有一陣子。他坐在這黑漆漆的樓梯間.微弱的光源勾勒出一個陌生的形象。他挪一挪身子,方便他繼續往上走。    「沒關係,你坐!」他說完才覺得不應該這樣說。    他一邊費心地往鎖孔插鑰匙,一邊猜坐在台階的男子是住在第幾樓的。    「對不起。」陌生男人說,聲音和開了鐵門鎖的機械聲疊撞在一起。    他不太確定那人是否說了什麼,轉過頭瞥了他一眼。    「嗯……先生,你住在這間嗎?」陌生男人問。    「是啊,我一個人。」他很快地意識到眼前這位約莫三十、西裝畢挺的男人是來找她的。即使是這樣的光線,他還看得出男人不可置信的表情。    「請問一下,對不起,我等了一整天,你知道原來有位小姐住在你現在住的屋子?」    「她已經搬走幾個月了。真不湊巧啊。」    男人鬆了鬆領帶,似乎有點呼吸困難。他想起什麼,說:「那麼,難怪,她不在,她真的搬走了。」    他看著男人自言自語,自己一頭霧水。 「你有收到我寄的包裏吧?」他比了一下包裹大小。    他傻了一下,然後才對男人說:「你等等。」    請男人住屋子之後,給了他一瓶冰涼可樂,他從櫃子裡提了一捆包裹出來。    「是不是這個?」    男人頗為吃驚地看著他,然後笑著說:「你怎麼不打開呢?反正是你的東西了。」    「是嗎?你不怪我沒有退給你?而且上面收件人不是我的名字。」 「又怎麼樣?反正她已經走了,更何況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那裡面是什麼?」    「算了,我不要再去想過去的事。你有女朋友吧?」    「啊?」    「沒事,隨便你要留著它還是送人。」    他很難描繪出現在這個滑稽的場面,兩個男人和一個兩星期前的包裹。    「你猜她會回來嗎?她還不知道有這樣一個東西要給她。」他問男人。    「我等了這麼久,她還是不回來。你告訴我,她為什麼要回來?她還會愛我嗎?她已經搬走了、消失了。」男人低著頭酒醉一般囈語。    他這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有傻瓜才會在這個時候問他和女人是什麼樣的關係。    「你……你一定很愛她。」他想改變一下目前不尋常的氣氛。    男人點點頭:「我愛她,可是這又不能改變什麼。一切全是我的錯,她太好了,好到讓我覺得對她的一絲傷害,都是我失了人性的表現。」    最後,男人對於他的失態說了聲抱歉。然後很悵然地踏著失落的步伐走出屋子。他有點擔心男人的精神狀況,百分之八十的自殺動機是因為人們嘴上的愛和情。   他是誰呢?為什麼要讓一位從未謀面的人進屋子,然後聽他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連他自己都不懂自己了。莫非這是他光明正大地對女人的窺視?    他拿了一把很便宜的美工刀,劃開了繩子和包裝紙袋。他揭開袋裡的盒子,是件粉紅和白色相間的洋裝。粉白的素色洋裝很柔軟地被他提起來,裙擺騰在空中。他想,女人一定愛穿這種款式的服裝。他很奇妙地對女人穿上洋裝後的美產生了嚮往。他儘量不往「期待看到女人」這方面去想,因為連他自己都認為這樣想太胡扯了。    小咪也適合這身打扮,他很仔細地觸摸了衣服的柔軟質料,心想,誰知道她也是會變的。她會穿這樣素潔的連身裙嗎?    小蛋來的電話把他從床上挖起來,他說昨夜沒睡,想向他借地方窩一下。他騎車載小蛋,他坐在後面一路上發了瘋似的唱歌,說是怕睡著跌到馬路上。他有時很羨慕小蛋能夠很輕易隨性地放鬆自己。大部分的時間他覺得小蛋是全世界最懂得跟自己娛樂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他也沒問,也許和他媽媽吵架了吧。總之,從那天以後,小蛋會不定時地到他住的地方過夜。    小蛋一開始就一邊拿著「儂儂」、「姐妹」這些雜誌,一邊以挖苦的口吻嘲諷他。什麼娘娘腔啦,小白臉啦,直到他發覺到氣氛不大對的時候才停下來。其賣,他一點也不想和小蛋講一些有關女人的事。有時候想想,或許根本上賣際的她和他想像中的是兩回事。他覺得沒有必要讓兩個人花時間去討論一個也許不存在現賣的人。他只是很輕描淡寫的說,原來是想買給小咪的。    「你們不是拆很久了?」小蛋好奇地問他。他覺得小蛋真不識相,很勉強才擠出:「是啊。」    他不知道如果哪天在路上巧遇女人的話,是否會很輕易地辨認出她來。他認為即使他已經掌握了女人幾分似有若無的氣息,也不能代表什麼。男人呢?他也許和女人吵架了,攤牌了,接著離婚了;或許他只是一位苦苦守候的追求者,一會兒送花,一會兒送衣服什麼的;再不然,女人也有可能是男人婚姻生活中的外一章。他突然笑了,想到了什麼?那麼這裡不就是他藏嬌的小公寓?那天早上他賴床的那一段美好時光,就是躺在床上胡思亂想這些類似電視劇的情節。    下午他從學校趕到餐廳打工.才聽說小蛋今天請假。他身手靈巧地做了幾種口味不同的三明治和沙拉,順便趁大廚不注意的時侯偷吃了一些通心粉和烤土司。    他想起當初剛進餐廳,做什麼都是白痴級的,而小蛋已經樣樣精通,做起餐點來又快又漂亮。今天他為什麼請假呢?他往嘴巴塞進一大口烤土司的時候,想到了這個不太重要的問題。    晚上回到住的地方.他發現有輛簇新的150機車霸氣十足地停在騎樓下,他一進門就看見小蛋戴著耳機,相當陶醉的樣子。    小蛋打了聲招呼,問他:「有沒有看到樓下那輛新車?」有啊,那個人大概發了財。「是我買的。」小蛋掩不住興奮的說。    他似乎覺得不可思議「你哪來的錢?」    「分期的。別神經兮兮。」    接著小蛋沈默了一下,像是在想更重要的事。他覺得不說話的小蛋是另一個人,而且是他不認識的。他奇怪明明兩個人都面對面站在同一個地方,卻看不清對方究竟是誰。小蛋開口了,向他借了一點錢,他的理由是買車的後遺症,最近連吃飯都成了大問題。    「好兄弟。」小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當然還是借了。只是想不通他勒緊褲帶去買車的理由。也許小蛋從欣賞藝術品的狂熱那一方面,吸引他買下這件傑出的作品。    「你不是打算買把吉他?」    「你還記得啊。」    小蛋把兩手交叉在腦後,緩緩地浮現出一種詭譎的微笑,這樣的微笑彷彿說明了什麼,實際上卻是難以理解的甲骨文字。    他覺得有些東西,即使是想像的也無法忘記。就像那幅一大群人嘶聲力竭地喊著「安可安可」的書面,對他來說是永遠也忘不了的。小蛋的腦中是否有一幅和他一樣的畫面?或許小蛋的那幅畫更龐大、更複雜許多。他有時覺得。小蛋是極陌生的,或者,不只他,小咪也是。他喘了一口氣,更不用說是女人了。    他突然想到女人那件完整、潔淨的粉紅色內褲。他想,也許它就這麼一直存在腦子裡吧。那麼女人在腦中半透明的影像呢?那天他從抽屜拿出那疊信件,女人的名字反覆地在眼中顯現,像極了蒙太奇的效果。他拿起剪刀,幾乎要裁開它們同一方向的封口。他將剪刀停留在信封上,點了幾下,又放了回去。這也算是一種尊重嗎?他沒去多想這個問題。    他將麵包切一個開口笑,迅速地往裡頭塞生菜、洋蔥和肉餅,擠上一圈紅豔豔的蕃茄醬。    晚上他在廚房一口氣做了十幾份三明治和好幾盤的生菜沙拉。大廚卯足了勁.煎了十幾客的牛排。小蛋臨時請假,廚房只剩他和大廚兩人七手八腳,連上廁所的時間都用掉了。他想,餐廳的生意之所以會這麼好,也許是大家都喜歡吃那種單價昂貴,但成本低廉的食物吧。    不知道小蛋是不是又和他媽吵架、不愉快了,怎麼這幾天老是請假?他問了大廚,大廚正持著刀往砧板上砍蒜,搖著頭說:「媽的,天曉得他去哪裡搞妹妹。」 今天雖然不是假日,卻忙得比平日晚了近一個鐘頭才休息,大夥兒員的累癱了,個個都像極了死人。 店長笑嘻嘻地結完最後一批客人的帳,打開店裡的金庫,赫然發現裡面原有的十二萬現金不見了。    兩名身著制服的警察出現的時候,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胸口像被什麼重物壓著,呼吸變得混濁。每個在場的員工被一個個叫去按指紋和隔離偵訊。兩名警察用哄小孩的口吻一搭一唱間他,他搖著頭說:「天曉得。我沒有這麼無聊。」 所有的人手上郁弄得髒兮兮的印墨,警察最後也問不出什麼線索或者可疑的地方。兩人中高個的神情頗為嚴肅的說明天晚上還會來,希望今天不在場的人,明天務必出席。    警車才剛走,不知道是誰對另一個人說;「不會吧?小蛋他沒這個膽啦!」    他的心中隱約浮現出不祥的預兆。會是小蛋嗎?他趕緊搖了搖頭,並且罵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毫無根據的想法。    第二天晚上,除了小蛋.所有店裡面的員工上上下下都到齊了。他突然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空間一下子擁擠的緣故。    警察在打烊時間前十分鐘出現。和昨天一樣,人家忙著擠在僅有幾處的洗手檯前洗掉油墨。他在想,警察問出結果了嗎?有沒有回能是外面身手俐落的職業小偷呢?大家也開始進入到看希區考克電影的專業態度,設法對小偷的身分做出合理推論。    警察正和店長交談,雙方點點頭,好像彼此進一步知道了什麼。他倆揮揮手說:「你們回去吧。」    一夥人像看完熱鬧一樣解散了。    小蛋從此消失了。至少,他沒再見過小蛋。    店裡面都在傳,小蛋被他媽媽從警察局保回去之後又蹺家了。    他在一旁聽他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只是覺得,好好的一個人,有點可借了。他想,小蛋之所以不再來找他的原因是什麼?是怕難堪?他會用異樣的眼光來看待小蛋嗎?他心虛地搖搖頭.不知道怎麼用「什麼都沒發生」的心去看小蛋。    回到家,他開了信箱,發現裡頭什麼都沒有。    這幾天的生活就像「史學研究」之類的課一樣無聊。沒有放假,沒有信件。  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呵欠。陽台上垂掛的盆栽倒是被風吹得顯出熱鬧來。   昨天繳房租的時候,房東還問他那些信件的下落。    「早就退回去了。」他說。其實他無意說謊,只不過可以藉它少掉不必要的麻煩。    他從抽屜拿出這些信件,感覺有些舊了。數了一下信的數量,他滿意地笑了笑。    他拿起剪刀,很小心地裁開每一封信的封口,他似乎聽見,,它們從開口的一端共同呼出的聲音。    第一封信他挑了一個淺藍色信封,剛拿出折疊精美的信紙峙,手指不自覺地顫抖發熱。他頗費功夫地將信紙攤展開來,聞到了紙上淡淡的香氣。他很快就看完第一封信,內容足講女人和寫信朋友的一些無聊的生活瑣事。他有點失望,原以信裡面寫的會是平日講不出口的秘密。    他胡亂抓了第二封信。信很長,大致看了一下前面幾張,內容和女人沒有太大的關係,是另一個朋友向她哭訴離婚後不堪的心情。從密密麻麻加上潦草的字跡中,可以想像出寫信人的情緒相當激動。可是他卻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停下來後,整張臉顯得有些鬆弛和疲倦。他翻到最後一頁,那位激動的朋友順口提了「妳是過來人,只有妳才是最瞭解我的朋友……」他醒過來,想到了那名西裝畢挺的男子。他開始覺得事情漸漸熱鬧起來。    有封他猜想應該是西裝男人的信,他在信上用極大的篇幅寫他十分懊惱的罪惡感。他在信中反覆提到希望女人能諒解,並且回心轉意、孩子是無辜之類的話。他突然有種偷窺者的快感,某種征服的慾望在他的心中愈燒愈烈。    不過事情的發展並不如他的想像。他一封一封地讀完,一半以上的信件內容不外乎是簡短的問候、言不及義的寒喧,或者女人之間看不大懂的悄悄話。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得了重聽的竊聽者。    他把信一封封的蒐羅整齊,找了一條橡皮筋捆起來,留在舊報紙堆中。他覺得最初對於這些信件的好奇是很孩子氣的。    隔天一早,被鬧鐘很熱烈地吵醒後,他泡了三合一咖啡提神。剛出門,一位打扮輕鬆的女孩抱著小嬰兒出現在門口。女孩頂多二十出頭的模樣.很簡單地紮了個馬尾。顯然雙方都嚇了一跳,一個如常的早晨,面對兩位陌生人。幸好的是,小嬰兒可愛的模樣使他忘我地做回一張鬼臉。    「妳找人嗎?」他問女孩,順便搖了搖頭說:「妳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女孩笑了起來,月彎的眼睛瞇成兩道美麗的弧度。    小嬰兒朝他伸出自胖胖的小手臂,嘴裡嗯嗯啊啊的。他不知道女孩笑的原因,這使他渾身不自在。他發覺自己也莫名其妙拿笑來回應女孩。    女孩說明了來意:陽台上的小盆栽她忘了搬走。    僅僅一瞬,他忘記了呼吸的美好滋味。    他很快地請女孩進屋子。並且很誠實坦白地說抱歉,沒有好好照顧她的盆栽。 「這是以前一位認識的人送我的。你知道它們是什麼嗎?」女孩說。    他看著翠綠的葉子,不知道這樣旺盛的生命力怎麼來的。搖了搖頭,他笑著說不知道耶。    「螃蟹蘭啊。」女孩微笑著說。    他被這個名稱逗笑了。他說可以幫女孩抱它們下樓,女孩不好意思地說了謝謝他的話。他在想,她真的是一直佔據腦中的女人嗎?她的笑和聲音真是好啊。然而他面對突如其來的到訪,顯得不太自在。怎麼了?她就是你潛意識中期待嚮往的人啊!他對自己說。這樣的不自在或許是對她做了太多的窺視,也許一開始把信件、包裹統統退回去,就不會在這樣的場合下顯得自己猥瑣的行逕。要是女孩知道了他之前的行為和幻想,還曾朝他這股美麗的笑嗎?他微笑地看著她,順便逗弄小孩。心想,她怎麼會這樣年輕呢?女孩抱孩子的姿態真美啊。 「妳的小孩嗎?他真可愛。」    女孩笑得比花更完全。她很開心的說:「來,向叔叔說謝謝。」小嬰孩的兩隻小手伸向他,像小鼓捶一樣揮舞著。    他笑著想到了什麼,請女孩等一下,接著跑到房間拿出了袋子,裡頭躺著那件洋裝。他對女孩說,昨天不知道誰寄錯了,應該是妳的吧!    女孩不笑了。她是否猜測到什麼呢?這樣的試探對他來說是無心的,可是卻疏忽了。女孩被刺痛了嗎?他原想還給女孩原來該有的一些東西,現在卻不知所措地責備自己,後悔這個舉動。    她拒絕了這件男人送她的洋裝,勉強做出微笑說:「那就照你原來的意思,退回去吧。」   送了女孩上了計程車後,他進了屋裡拿出上課的書。出門前。他朝空信箱看了一眼,有些悵然若失。他抬頭看了天空,乾淨的沒有一絲閒雲。    此刻,他想起久未謀面的朋友,和小蛋抱著吉他四處為家的理想。他跨上機車的時侯,突然想到那個隱藏在心中很久的夢想。在歐洲的露天咖啡座上,完全地放鬆自己,無拘無束地看著街頭藝人表演、歌唱,然後舒舒服服地啜一口滾燙又道地的咖啡。也許,小蛋也在地球的某一處快樂地彈著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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