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組 佳作
  • 適用身份:唐子翔〈40分鐘〉
  • 最後修訂日期:
在撥著最近當紅的流行歌裡,車裡的空氣冰冷的令人難以忍受,歌詞裡不斷的敘述著有關愛的傷痛和各種溫柔的告白,如往常一樣歌詞和編曲的種種都讓人聯想到一杯過度甜膩的奶茶,甜蜜的令人有些吃不消。 我不斷努力的把視線放在方向盤上約一個手掌高的區域,雖然看著前方也是為了安全上的考量,不過與其說我正專注於我現在的開車行為上,不如說是把自己的視線和心神硬塞入前方車陣所組成的紅色光龍裡。在接近濱海省道的路途中,從她身邊傳出了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在已經把收音機關掉的黑暗前座裡,那陣陣的嗚咽聲顯的尤其的清晰,就像大學考試裡,那悉悉嘶嘶的劃寫聲和偶而出現的醒鼻聲一般,那給人一種被冒犯了也是無可奈何、甚至是應當如此的印像。我漸漸的把眉頭皺了起來,真的很想叫她馬上停下,但是我可是一點立場和理由都沒有,現在的我就連跟她說一聲 「不要這樣啦」都是難以開口的。大約車子又開了十分鐘左右,我辛苦的從嘴角裡硬擠出了一些字句,如果成功的話,內容應該是「有些話‧‧‧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仍然望著前方,正當我打算要放棄對話時,她帶著尖酸的語氣回了我一句「有什麼好說的!」 這真是令我難以回應,我甚至有點對她的反應感到些許憎惡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開始對於我剛剛的發言感到了無比的懊悔,她開始了一段有著固定糢式的質問和對我充滿敵意的諷刺批評,我只能更加專注的把心神放在前方的路牌和反光路欄上,只是我這種沉默的態度似乎更令她感到不甘,在她不斷激烈化的言詞裡,我對於現在;我和她處於其中的情境、及處於同一部車子的時空條件下,我都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疑惑,為何我現在得和她一同處在這一部墨綠色房車裡? 我感到一種強烈的不協調,我真想向她狂吼「妳不該在這!我也不該在這!那到底我們現在他媽的在這裡幹嘛?」不過我們仍然平安的到達了目的地,她也狠狠的甩上車門,我想大概短時間內、很難彼此再有相見的機會了。 回程的路上,經過一家位於省道旁的連鎖速食店,雖然因為剛剛後腦杓沒理由的痛了起來,所以我急迫渴望快點驅車回去,但是又突然有一股極度想要吃漢堡的衝動, 哪一股衝動之巨大強烈的程度實在是令人難以忍受,好像似乎有許多人在我的耳邊吶喊到:「拜託!去給自己好好的買一大堆漢堡八!」所以我馬上打了方向燈並在店門口的黃線上停了下來。 這家速食店比起現在其它許多講求設計美感的支店、它的改變腳步明顯的慢了別人許多步了,店外的長椅上仍然有著那位帶著詭異笑容的紅髮人像,不知道為什麼、從小我就十分討厭這位總是哈哈大笑的小丑,雖然它是一名小丑,但是也總不能不多加關心它的笑容是否會造成某些人的麻煩或恐懼巴?通常我看到它總是會快步的經過,或是盡量把視線遠離它的位置,今晚、我卻站在他的面前不想移動,目不轉睛的盯著它嘴唇上因為掉漆、所產生的一道約5公分的裂痕,我總覺得從那裂痕裡會悄悄流露出某些無奈的抱怨,如「嘿!我坐在這裡、擺了幾個年頭的這種笑容也是很不容易的!」或是「我真希望我可以偶爾把那些坐在我身邊的討厭傢伙給一腳踹開!」 就在我手插著口袋想著這些對白時,我的頭又開始湧出陣陣強烈、且深入腦隨的絞痛,那痛楚有如七月的瘋狗浪一般、不斷無理的往我撲上來;好像被人用巨大的老虎鉗給夾住我的腦門一樣,那痛、真的痛的很深、深到令我自己都感到驚訝,我想一塊被喝醉酒的大叔給用力砸向柏油路的豆腐,應該可以體會我現在的痛苦。 因為疼痛,眼角滲出了淚水,在那痛楚稍微和緩平息之後,我總算是可以趁機大大的出聲喘氣幾口。 「痾阿~~呼哈呼呼呼呼….幹..呼呼呼呼哈哈呼。」 當我抬頭看到它時、我整個人克制不了的生氣了起來,我認為我今天的巨大疼痛一定跟他那可笑的姿勢、可笑的表情有關。我握緊了雙拳,那張因為憤怒所以扭曲變形的臉映在店外的落地窗上想必是十分可笑的,當我正想要深呼吸一口來讓自己冷卻下來時,我已經胡亂的把自己的雙拳向它亂砸了下去。 如夏天的午後雷陣雨一般,突然的開始、瘋狂的傾下。 我已經記不清楚我到底向它揮了二十拳還是三十多拳了,我只記的當我好不容易可以冷靜下來重新檢視我自己時,我又喘的幾乎快發不出聲來了,「阿~~!到底在搞什麼鬼!」我坐在紅棕色的地板上小聲的用力擠出了這句話,破皮流血的右手並不十分疼痛只是感到了異常的灼熱而已。 「喂!這樣不好八。」 我背後突然傳來了這句話,我略帶驚嚇的回頭,在我眼前出現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叔,不過比起他對我的勸告,他的外表穿著更是吸引我的注意力,腳上穿著中短筒的黑色騎士皮靴,搭配著深紫色類似小牛皮製成的皮褲,那皮褲似乎也有著相當久的歷史年代,皮褲上可以看見多處因為老化而造成的綻開裂痕,而皮褲本身的光澤也早已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上半身則搭配著暗翡翠綠色的羽絨大衣,臉型應該算是一個方臉、而且輪廓顯的相當粗暴,右眼輪廓下方有著一片難看的燒傷疤痕、大概三分之一個手掌大;頭髮都白的差不多了,長髮被他隨便往後綁成了一個馬尾,最吸引人注目的、應該是他那豐厚的嘴唇和他滿臉的胡渣,它們組合起來顯的異常的逗趣。 我帶著疑惑和空白的表情爬了起來,當我瞄向他時,我只覺得與其說他是一位酷勁十足的大叔,還不如用一名亂七八糟的大叔來形容他比較好,他用那雙因為細長所以呈現一片釉黑的眼睛瞪著我。 「不好意思。」在我受不了哪視線後,我快步走進店門前這樣說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剛剛失控的舉動,年輕的女工讀生帶著一股不安的語氣詢問我所需要的餐點,我盡量裝作正常的點了三個漢堡,並快速的將餐點端往一個靠窗邊的雙人座位上。米白色石壁、貼皮木紋地板、象牙黃的槊膠硬質座椅,同樣顏色的朔膠方桌和四週最低限度的植物飾牆,都令我漸漸的感到後悔踏入了這家店,即使想要專心聽聽店裡的音樂,也總是撥放著可有可無的藍調輕音樂,以可有可無的音量放著,跟這家店現在可有可無的營業著的情景真是一點衝突都沒有,連坐在店裡的我本身、都不禁感到自己存在的味道似乎被刷洗的越來越淡。我開始狂吃眼前的漢堡來消解目前這一種令我驚慌失措的不安感受。 那名大叔走進了店裡並往我這裡快速走來,中間的動作可是一點猶豫和遲疑都沒有,這可真是讓我吃不消阿,我開始更加專心的盯著我手上的半個漢堡,不過不令人吃驚,他在我對面的座位坐了下來,我向旁邊看看,這家店至少還有八十到九十個空位以上,看來我是無法靜靜的把這些漢堡吃完了。 「嘿!你這麼餓阿?」 「但是你不覺得它的漢堡總是軟趴趴的嗎?」 「肉又乾癟的像隻快要死掉的老狗一樣?」他一下丟出了這堆意見 「恩、也許是八」我說 之後又是一陣子對話中常會出現的可怕沉默,我跟他之間只剩下類似90年代的藍調鋼琴獨奏音樂。 「哈哈!你話不多是八,但是你介意回答我幾個問題嗎?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沉默不語或是掉頭就走的回應,就像我平常一直跟我四週的人所宣示的一樣,在我們兩人之間,你的權力和我的權力都可以無限制的使用、既可以交會衝突也可各自獨演!裡面的過程完全依靠你和我的主觀判斷與決定、以構成所有的連接和斷線,你可要好好注意喔我強調的是主觀喔!完完全全的主觀喔!這一種方式可以說是一種完全漠然又可以十足親密的好方法,怎樣?不錯八!」 我帶著一種你到底在搞什麼的表情把頭抬起,他開始有點裝模作樣又似乎理所當然的望著窗外的一隻流浪狗,並且沉默不語,我開始懷疑這個座位的選擇背後是不是有著什麼極大的誤會,在他從窗外的某些景色裡得到一些滿足後,他又把注意力指向我來。 「你幹麻不騎機車阿?機車很不錯喔!」 我又再度露出複雜的難為表情,我還以為他要問我為何買那麼多漢堡的事,捶打人像的事,半夜願意一人在這裡聽他講啥鬼主觀的事,不過至少他成功的挑到我最討厭的話題了。 「我討厭機車。」我冷靜的回應了他。 他把身子往後埋進了堅硬的椅背裡,並把頭往天花板的方向仰去,而我則是依然努力的把一個個漢堡快速的塞進我的胃裡,大約十分鐘後我打算起身再去買三個漢堡時,他開口了、頭依然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不禁抬頭盯著他所注視的天花板,到底那白色的隔板裡有什麼值得費心的東西呢? 「你幹麻這樣說呢?那樣子說話一點意思都沒有。阿阿~~~無聊死了!」 我開始感到陣陣的惱怒了,為什麼現在搞的好像是我犯了什麼過錯一樣! 「全部!它啟動的尖叫聲音,它的騎姿,它那另人煩躁的頻繁震動和它過於囂張的排氣聲都是一些令人反感的存在。」我大聲說道 「哦~~~聽你這麼說,你應該也騎過一陣子八?」 「是的,但是那只不過是一個過渡期罷了。」 「哦~~一付已經上了岸的口氣,那你當時騎了多久阿?」 「忘了,你到底為什麼一直要找我聊這些無聊的話題阿?」 「對阿,我幹麻沒事大半夜的找一位怨恨機車的年輕人講話呢?」 它把頭板正回來並直直的瞪著我,那種神情帶著向我挑戰的意味,但是裡面沒有多餘的同情或是不快之類的情感,奇妙的是此刻的他反而變得沒有那麼的令人討厭,於是我慢慢解釋了一番: 「首先、今天我為何在這應該跟你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吧,我和你其實根本就是兩個相遇的陌生人罷了,你卻對我做出了一堆令我厭煩的質問,如果你那麼重視主觀的意見的話,那請麻煩你為了我主觀對你的感想、請你盡量別再煩我了!還有就是騎機車只不過是當時經濟上的考量。」 大叔把雙手往旁邊搭去,並且毫不留情的笑了起來。 「哈哈~怎麼拉,突然變的像個刺蝟政客一樣,我可不是你的工作上司或是長輩阿,這麼快就想迴避問題?你還真是不難掌握。」 這時我已轉身往櫃檯走去了,並打算多點兩個漢堡和一杯冰紅茶,剛剛那位工讀生的長相我現在才總算好好的觀察了一遍,不知道為什麼,從小我就喜歡觀察別人的種種細節和行為,可能跟我是獨生子也有關係,以現在大眾的標準來看其實她並不能說是長的很漂亮或是有特色,只是在她的五官之中就是有某一點會令我十分在意,那一點真要形容也是頗為困難的事情,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它的嘴型巴,上唇稍翹但是到了尾端卻帶著一種令人失落的曲線,應該算是個挺有特色的嘴巴,不過一跟其他的五官組合在一起時就變得令人難以發現了,是那種名字被人提到嘴腳也容易一時想不起來的人物巴?可能當偶爾有人在聊到對她的印象時會出現「阿~~那個人喔,我知道就是長的‧‧長的像‧‧‧咦?怎麼長相記不起來阿。」的對話。 「先生、不好意思先生!冰紅茶中杯就好了嗎?」 「喔、對。」 在我端著我的漢堡和飲料回去之前,我很想問問看她對於她自己過度不顯眼的事情有何看法,只不過我想不出任何可以順利開話的方法,所以我還是逼自己忍了下來‧‧‧把哪不斷翻動的疑問忍了下來,並且盡量快速的回到了我的位子上。 在防止大叔看穿我剛剛的猶豫之前,我先開口扯回剛剛的話題,雖然我才跟他表示我對於他的言語已經失去耐性了。 「你覺得剛剛我哪裡說的有問題?」 他倒是臉色一變,往桌上靠了過來,他把臉微微的往右邊傾斜並且斜眼瞄著我的額頭 「有些人阿!許多人阿!許多許多的人阿!常常喜歡把話說的看似條理清楚、和十分禮貌周全,在那之間許多曖昧的形容詞和技巧繁複的起承轉合也搭配的盡善盡美,但是往往要聊到某些重點時,大家都一腳採過好像根本不存在過一樣,最後出來的東西根本是一些社會的合成殘渣碎屑之類的內容,每個人都跟一台會動的垃圾車一樣,吞進垃圾、壓縮垃圾節省空間、最後倒出垃圾並且一切重頭在來,我跟你講我最痛恨的就是當一部巨型垃圾車,你有聽懂嗎?跟的上嗎?」 他說完後把雙手插進口帶並往後靠回,開始冷冷的瞪著我,我感受到的除了被指責的不爽快以外還帶著難以形容的尷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甚至連思考如何反駁他都沒有辦法,基本上我平常對自己多多少少還是會抱有某些期待,不過當我實際遇到態度強硬或反應猛烈的人時,我可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中年大叔依然帶著看起來對我不滿的表情直視著我,一會後,他從上衣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包印有HOPE商標的軟殼香煙,他似乎找不到打火機似的在口袋裡不斷翻找,最後他拿出了一個銀制的方形打火機,上面的刻圖我看不太清楚,不知道是長相醜陋的瘦小天使還是長著天使翅膀的怪異惡魔,也許都不是也不一定。大叔啪的一聲把打火機點著並點燃了他嘴腳上的香菸,說實話如果他不是和我坐在一起,他抽多少根菸我可是一點都不介意,雖然現在已經是凌晨兩點鐘了,但是我仍然擔心的回頭往櫃檯那裡看了一看,然後保持自然的像他詢問,難道他不擔心店員跑過來指責他嗎?大叔表示完全沒問題的自信回應,我也只能完全的接受了他的回答。 「反正也跟你沒有任何關係嘛。」大叔最後如此補了一句 兩人之間再度陷入沉默,偶而互相瞪著對方像是在較勁一樣,偶而我專心的吸著已經變淡了的紅茶、看看窗外,他不時的把視線轉回他那最重意的天花板上,只要菸抽完了他一定會俐落的馬上再點上一根HOPE,真要命!我心裡想,為什麼那些菸草公司非得替那些香菸取什麼HOPE、PEACE、LUCKY之類的名字,我真想買一包HOPE香菸並且走到某位植物人的身旁替他點上一根,在一個晴朗的早晨裡、在一個靠窗的乾淨白色病房裡,看著香菸在他嘴腳邊不斷燃燒掉落的美麗畫面,我想那一個畫面被用做廣告DM也不為過。 「先生不好意思、請問燈光都要調暗是巴?那留兩盞可以嗎?像舞台那樣。」那名年輕的小姐突然站在我身旁並彎著腰對大叔詢問 「喔~謝謝!麻煩你了,那門不會又該死的生鏽了八?」 「哪裡,還好、我今天才確認過的。」 燈光調暗?舞台?這到底是什麼對話?生鏽的大門?現在我好像站在公園外看人嬉戲的小孩一樣,我感到一種完全置身事外的不甘,但是同時我也不想多問了。 燈光都漸漸黑暗了下來甚至到熄滅的程度,只有在我們四周留了兩盞小黃燈,大叔臉上的黑暗輪廓使得他整個人都真實了許多,這樣形容也許很怪,不過我之前眼中的大叔不管怎麼看就是缺少了一些真實感,現在他臉上的皺折紋路都因黑暗顯得異常的清楚,光與影在他臉上的交織和混合、似乎和他此時的神情裡取得了某種完美旋律似的平衡,他的眼珠裡反照射著一種反抗性的低沉跳躍,那光景令我無法把視線移開,那光景也令我漸漸的對於自己擁有的某種堅持感到失望。 我開始低頭看著我的膝蓋並且慢慢出聲、說話。 「我有一個好朋友,大概是高中二年級開始才變的比較熟,我都叫他豐仔,至於為什麼要這樣稱呼他我已經記不清楚了,當我注意到時大家已經都這樣稱呼他了,我從小在交朋友方面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障礙,只是當交情到了固定的程度後就再也無法前進了,我也有試著努力找出原因,不過後來總是因為太麻煩而作罷,豐仔是第一個跨越我障礙的人,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和他保持聯絡到了現在。」 大叔再度拿出了打火機並開始在嘴邊嘗試點火,在他點火時那打火機的銀製拋光表面、總是會在某個角度不斷刺痛我的眼睛,等他吐出第一口菸時,在我跟他的聚焦空間中,煙霧因為燈光的照射和四周黑暗背景的對比下顯的無比的清晰,它們的動態,快速迴旋向上再向右繚繞擴散,並展現出妖艷的迷幻氣氛,有一段時間我不斷用眼珠追蹤著它們的蹤影和逝去。 「高中時他對於機車有如發了瘋似的著迷,開口閉口都是機車機車的,他跨在機車上時撫摸油箱的姿態、看起來總有帶著情慾衝動的印象,也因為他對機車異常的瘋狂喜愛所以我也漸漸去碰觸我原本感到反感的機車,也是在他興奮的勸說下我買了一台二行程的中古機車。」我抬頭看看大叔並慢慢的說出來。 大叔的表情似乎精神了許多,他起身往櫃檯走去,起身時皮褲所發出的厚實摩擦聲,也讓我想起當時豐仔存了一個月的打工薪水、所買的白底和深玫瑰紅條紋的皮褲,大叔拿回來了一瓶單一純麥15年的威士忌和兩個玻璃杯,對於這一瓶酒從何而來我已經一點都不在乎了!我在把套了水的威士忌給一口吞下後,感受到胃底昇起一陣溫暖灼熱的感覺,大叔則是拿著杯子且不斷的欣賞杯裡橙黃色液體在搖晃下形成的光影旋渦。 「他騎什麼車?當時」 「恩、他總是向我炫燿他那台FZR250、跑的比任何人快的FZR250。」 「喔~~!那是台不錯的車呢。」 「也許巴,我對車子並不像豐仔那樣的了解,不過他那胡搞瞎搞風格倒是和它那部機車給人的尖銳印像頗為相符,我每次翹課和他騎車上山閒晃時總是被他甩得遠遠的,他一直都是這樣‧‧總是一個人焦急的往前跑,每次都只能看著它的紅色尾燈在蜿蜒山路的視角末端裡漸漸的消失、出現、消失、出現,伴隨著每次的消失和出現他的人影都已驚人的速度離我遠去,直到我只能從遠處聽見從他跨下傳來的高昂激動那引擎嘶吼聲,那聲音雖然兇猛但是我總是覺得裡面參雜著一絲易碎的氣質,豐仔總是會在前方的柏油路旁、邊抽著菸邊靠在車旁等我,每次都一定會,然後一定會笑著向我大吼:喂~~你很慢耶。」 我突然感到十分悶熱便把身上的茶綠色軍款外套脫下,並替自己到了一杯約有七分滿的威士忌,一口喝完三分之二後,我拱著腰,把雙手捧著的酒杯湊進了我的雙膝之間。 大叔往前傾來並粗暴的搓了搓他的頭髮,大叔雖然頭髮白的差不多了,但是仍有少部分的黑髮依然倔強的杵立在他的頭皮上,那被他綁在頭後的馬尾因為油光而反射著燈光,那反光在這家漆黑冰冷的店裡顯的異常的古老,有如衰老野獸一般。 「那你最近還有跟他連絡嗎?你不是不騎車了嗎、他呢?」 這時我正側頭在窗外看到了兩支黑狗互相追逐並跑進了路邊的漆黑小徑裡,一如往常‧‧‧我每次看著窗外總是找不到視線的正確放置處。 「有阿,一直到三年前的八月我們還是一直有定期聯絡的,當時我因為換工作必須搬家,因為工作的內容我必須買一台汽車,而且當時我才剛從一場嚴重的機車事故復原,所以我乾脆決定把機車賣掉並不再騎機車了,當時的他一聽到我的決定就馬上衝來我家並跟我大吵了一架,我不斷嘗試跟他解釋我有我的考量,他只惡狠狠的回了我一句:去你媽的狗屁考量!然後甩門就走,隔天我發覺我樓下的機車已經不見了,八成是當晚被他用小卡載走的。」 「之後呢?都沒有在連絡嗎?」 「現在是在質問我嗎?」我微微苦笑道 「不想說嗎?」 中年大叔把十指交叉,從他的手指縫隙後,他的眼睛和右半邊的臉頰因為背光的反差而成為漆黑的一片,在那漆黑的臉形中我依然可以看到他眼珠的濕潤光澤。 我對他的逼人壓迫感一點都沒辦法,於是我短暫闔上雙眼把腦袋裡想要表達的、想要隱藏的、與我衝突矛盾的思考和意識一一抽出,整理並斟酌表達的方法。 「今年的二月中旬他打了一通電話給我,他並沒有因為久未連絡而緊張或是跟我有多餘的無聊寒喧,他只跟我說等下約四十分鐘後會到我家樓下,叫到時候我先買好啤酒跟宵夜到頂樓等他,一副之前一年多的中斷時間根本不存在似的,奇妙的是我也可以相當自然的回應,跟他說話總是會這樣,容易簡單的被他帶領過去。在他掛斷前他帶著以往開朗的口氣向我說:阿~阿~~你每次總是這樣固執!哈哈、這次也是這樣,喂!我如果遲到一下、別把啤酒喝完阿!要等我。」 「掛掉電話後約二十分鐘,我穿了個棉質深青色大外套,隨便套了個運動鞋便下樓往便利商店走去,我買了八瓶的500毫升生啤酒和一些關東煮,在我把頂樓積滿灰塵的兩張廢棄辦公椅和小方桌用濕抹布擦乾淨後,我先開了一瓶便開始慢慢的邊喝酒邊等他的機車排氣聲出現在我家樓下,在等他的中間,一些往事片段畫面有如氣泡飲料中的氣泡一般開始不斷浮現,在高二的暑假我們共乘他那台250C.C.機車開始沿著濱海的省道和縣道一站一站的繞著台灣跑,到了最後幾天可真是慘烈!我們好幾夜得睡在土地公廟前只因為他嚴重的低估了花費,我當時還為此跟他吵了一大架呢,後來也是他先開口來化解了僵局,他常常正經八百的跟我抱怨,阿~~你的脾氣明明那麼普通,怎麼每次都會為了某些奇怪的焦點而變的那麼固執阿!」 「哈哈!異常的固執點是巴,你朋友還不錯嘛。」大叔又開了一包新的香煙,並悠哉的點上一根。 「恩~~是個亂七八糟、但是真的很不錯的利害傢伙。」 他曾經因為店員把他所鍾愛的歌手精選唱片放到了對折特價區而跟對方大發脾氣,結果店員被他打斷了三根肋骨,只因為對方跟他說:「嗄?~那位歌手被放在哪裡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巴!」 我把杯中剩下的威士忌喝完,並用一種極度陌生的聲音繼續述說了下去,那聲音像是飄過炎熱的沙漠一般,因為過高的氣溫和乾燥的風沙,使得聲音的肢體變的乾枯單薄了。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我開始漸漸的感到焦急,我不斷的拿出手機撥出他的號碼,但是耳中所聽到的盡是那人造語音不斷的重複我早已厭煩的台詞,我開始懷疑、到底我剛剛有沒有接到他的電話,難道是長久以來的無聊生活,也終於把我推入了官能失調的愚蠢誤會,我也終於成為了邊緣化下的渺小悲劇? 不!應該不是這樣的,當時的我把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裡不斷的來回用力踱步,一邊還想像著豐仔帶著惡意和暴力的心情、來試探著我的底線,到底我可以被他改變成什麼樣的人物角色,他一定殘忍的期待。當時一想到這裡,我開始感到一種強烈的噁心感,有如自己被塞入水溝裡最底層的殘渣中,那些殘渣不斷的灌入我的嘴中。」 我搖了搖腦袋,想讓自己舒服一點。 「之後我接到了不知道是誰的手機,我似乎聽了很久,可是詳細的內容我似乎記不太清楚了‧‧‧恩、記不清楚了。」 我起身並走向了門口,大叔在我背後向我大聲喊到。 「講完了嗎!全部都講完了嗎?」 「講完了!全部都講完嘍!」我邊推開冰冷的玻璃門邊大聲的回答 一出店門就發現外邊的人行道似乎被剛剛不知何時下的大雨給淋濕了,我慢慢的走向車子,四周圍的潮濕空氣似乎連我的腳步聲都一併給大口吞了進去,半圓的月亮開始出現在馬路上的另一頭,站在車門旁我直盯著地上那疲憊的人影,不知為何?我始終一直在那人行道上不斷的盯著那暗淡的人影、無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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