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 第二名
  • 適用身份:李黃臏〈紅塵帖〉
  • 最後修訂日期:
時間真的可以沖淡很多 我們慶幸身在其中 否則傷痛該如何? 然後有一天 驀然回首 所有的繁華  失落 不過是一場舊夢 我正值金色年華,二十歲的青春掛在陽光下,顯得荏弱孤單。在這懵然無知的年歲裏,擁有的該是迷人,亮麗的青春,還有充滿昂貴奢侈的天真美夢,但這些對我而言,已經離我很遠了。何況,我也失去做夢的資格,原因僅在於不同,他人的是身份較特別罷了。 我坐在這裡等著電話鈴響,只要鈴聲一響,我就得離去。 通常,我只敢在夜晚出現,因為黑暗可以掩飾我的怯怕、不安,若隱若現的更能教人理直氣壯去面對醜惡。就如今晚,我蜷藏在club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藉由高樓中整面壓克力製成的窗子,將大都會的繽紛繁華盡收眼裡﹔閃閃熠熠的霓虹猶如一朵艷氣逼人的牡丹,等著徹夜不歸的凡夫俗子來折枝,迷離暈黃的燈影下,映出一身發育未盡完美的同體。頂著一張濃妝艷抹的細皮嫩肉。我在這裡徘徊,也靜待。如同在夜色裡尋找一盞明燈的靈魂,是流連、也不斷回眸身後風塵僕僕的年歲。 是非混沌中多少有段心事。但是,這些複雜的情緒總在拖著疲憊的身軀下,漸漸被遺忘,而至麻痺。日子面無表情地滾遠,拋不下的是萬丈紅塵,染得年輕心中最華麗的夢早已斑駁失色,恍兮惚兮地,想起這麼一話──再回頭,已是百年身,啊!難道真的已到了無法回頭的地步嗎?……唉!除了微微的嘆息,還能怎樣?我茫然地望向燈火煒煒的夜城,心中酷似打翻了五味陳雜的罈子,苦澀、辛辣,根本分不清是悲,是喜。 坐在這兒,冷眼看著人潮的熙攘,利欲薰心的生靈,忽然感到一陣刺心的空虛直撩撥我的思緒。我不知道我是一個怎樣的女人,甚至也不曉得將自己丟在那一個角落了。自從純樸原始的山光水色不再是我能夠擁有時,我已不是我了;而那首清脆亮麗的民謠也不再成為我手足舞蹈的翩翩風采了──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 那年我才十八歲,澄淨剔透的年齡,應是教人多麼不忍去傷害的。也許沒人曉得小女孩的眼淚,是如許的叫人心疼呢?然而對於這種難以向人啟口的職業,自己都驚異於自己的毫不在乎。別問我為什麼寧願如此糟蹋自己,──也許是虛榮吧!否則怎麼甘心扮演那倒影在水中忽明忽滅,孤影自憐的嬌豔水仙呢?瞧瞧五光十色、流離迷人的城市裡,華服美良,窗框裡外的世界正蠱惑著人們那無止盡的欲望源頭,而我所憧憬的一切也在這兒。 我永遠都記得那夜的種種情形,是以我如何成為煙視媚行的豔色女子,而一直在風塵場所裡載浮載沈的呢?──.其實是這樣的;二年前的某個夜半時分,爸爸帶著二個陌生人,一男一女到家裡來。當時他急切地找我,嘴裡嚷著;「哈!要發財了,要發財了!」見了我的人兒便緊緊拍住我的肩,好像怕我會突然消失似的。媽媽滿臉狐疑地問;「你幹什麼呀?又喝酒了是不是?」爸爸裂嘴大笑,樂得大半天才說;「妳女人家懂什麼?人家是要帶她去台北工作的。」爸爸邊講邊指著那站在門邊的男女,「來!來!叫阿姨,叫阿叔。」爸爸臉上的笑容從一進門到現在都未消失過,咦!我從來末看他那樣啊?那二位陌生人溫和又神秘地笑著說﹔「哇!你們族裡的姑娘真美呀!白皮膚、大眼睛,」「你看怎麼樣?剛剛講的價錢?一百萬,二年?」爸爸急急地說著,媽媽憂心忡忡地望著我:欸喲,她那麼瘦弱是禁不住粗重的工作呢。」爸爸瞇著眼說﹔「安啦!」年幼無知的我呆站在雙親前面,根本不知火坑正離我僅有咫尺之遠而已。眨著亮澄澄的眼珠子,心裡想著;去台北耶!我都讀完高中了,還沒去過台北,此時的我泛紅著臉,心跳越來越快。 正要與二位陌生人轉身離去時,回眸之間,正見桌上滿是花花綠綠的鈔票,……。 爾後,上了台北,我心中美麗的夢幻夜城,才真正知道原來不是我所想那樣;哼!誰叫我當初如此嚮往台北?誰叫我家窮得像貧民窟?誰像我們?一聽到錢就無知的以為事事都如心中所想的那樣單純? 不知不覺地過了這幾年不像人樣的生活,而那晚的影像總如鏡頭般攝人心海的底片,日復一日竟成為嵌在心坎的陰影,緊緊閉上眼,一切都太遲了。莽莽紅塵中:我是悲劇中的冷漠主角,呵!該說什麼好呢?多少次從夢魘裡驚惶掙起,兀自嗚咽著,畢竟任誰都無法明白的啊!我這一生就是被無知給扼殺的。 曾經,我也嚮往著美麗的愛情,全心全意地相信著「永遠」的誓言﹔也作過無數強說愁的寂寞詞賦,或細細編織著憂鬱的夢衣裳,更迷戀著那偶像級的大明星,也等待白馬子來獲取芳心。然而,當我伸腳踏進一家豪華的理髮廳時,頃刻間就踩碎了我那如夢如詩的天堂。那自稱老闆的女人一臉紅灘灘的妖媚,笑盈盈地打量著我,好意地跟我說﹔好好做,我不會虧待妳的。」打從那一夜起,我才真正知道自己在台北做的是什麼工作。之後,只要理髮廳那扇黝黑的自動門一開,在瞬間灑進進白花花、亮澄澄的陽光,自然免不了淒淒的感到一股難忍的辛酸﹔有時一想家,就不自主的簌簌落下淚來。 難過也罷,日子也照樣得過下去。 猶記學校的某位老師曾說;「最為我們鄙夷的人,有時竟是我們最艷羨的人。」哈!這不是印驗在我身上嗎?虛榮是可以包裝一個人的外表,猶如一襲糖衣般見不著裹在裡面的苦澀是什麼。就如那些隱藏在低迷曖昧的幽暗燈影下,重重疊影的自然更加顯得渾身顫慄痛楚與羞辱已安然,而肉體所忍受的精疲力竭,輾轉扎心的苦痛,也漸漸變得模糊不真了。畢竟諒誰也不能否認,錢是個相當誘人的俗物,試想有多少為了錢不惜犧牲妻兒子女,甚至身敗名裂也在所不惜!曾想父母親會面無表情地遺棄我,也許就因它是個美麗的魔鬼化身的吧!否則,在我身上奔流的血液怎也會如此不安份!甘心將自己一同遺棄在情與慾中呢?因為我們流的血脈是一買的,都愛這個錢。 謝謝天呢?現在的潮流不正是「笑貧不笑娼」嗎?儘管我的身子怎麼骯髒,但我始終相信那些拿了從我身上賣得的錢的人們,卻不嫌我的錢髒。哼!哼!誰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全天下的俗夫不也愛我的財?嘖!什麼聖賢之道,全是謊言。 原以為我就這樣做著「掛羊頭賣狗肉」的馬殺雞女郎,沒想到卻又因另一個人,從此改變我的生活方式;但,換湯卻不換藥。有天,理髮廳裏人氣正沸騰著,原來是某位club經理來此與老闆商量交涉。他且指著我,嘴裏咕噥著一堆話,然後笑容滿面地掏出支票,我就跟他走了。本以為和理髮廳的勾當是差不多的,沒想到三個月內,我便被包裝得連自已都不認得了;除了一身勻稱的身材,最讓人驚訝的該是我偽裝的「內涵」,也許別人不相信,一個人的改造是不需要長時間的,於是在短短三個月的訓練,我從一般馬殺雞的風塵女郎,變為販賣靈魂的高級妓女,遊走在醉生與夢死之間,卻依然悠閒自得哩。 像現在,我可以一個人盡情陶醉在富麗豪華的酒吧裹,光彩四射的水晶吊燈下,紳士淑女衣香鬢影,正以高雅的言辭,香醇的美酒和閒適的心情,享受一個氣氛極優雅的夜晚。而我身上穿的是絲襯衫,拿真皮的皮包,噴的香水是來自法國巴黎的名牌,手邊是一本又厚又重的原文書‥‥這些不是可以用錢來堆砌嗎?更何況沒人懂得了這本書,別人還錯以為我是某大外文系的高材生呢!誰不稱羨我呢?時下的少女不也愛這樣高級昂貴的錦衣玉食?用大量金錢營造出來的精緻,華美的單身生活。 暈黃的光影瑩瑩綽約的映照著一對對相擁的愛侶,我真希望自已也能擁有一份單純而至誠的愛情:可是,環繞在我週遭卻都是一些滿口生意經和複製劣質的美麗謊言的男子,肥頭豬腦的多叫人消受不了,噁心至極!他們只自私於滿足自身的情慾,當我不作一回事!嘿!人們不是說;「愛是存在於人心的寶貴東西」,可是誰來愛過我,我的愛,早已死絕了,徹徹底底的完了。這身子是用來買賣的,根本培養不出愛情的種子。 我坐在這兒等電話,等一通買賣的電話。啊!可悲!哈!誰會在乎呢?人性本就如此低落庸俗,每個男人來來去去,在這個都會裏轉了半生,誰也不認識誰。我只知道,反正只要一轉身,他是他,我是我,就不相干了,最重要的是錢咧! 失速的青春簇擁著不再有的意義的生命,何必太過認真呢?我早已不在乎了!悲觀嗎?唉!看淡世事的炎涼,才不致於太憂心。這社會本來就相當現實,如同在漫長的黑夜裏。在狹窄的空閒裏,人們不斷尋索情慾,企圖以大量精緻而薄弱的謊言,欺騙自己的靈魂、良心,即使裸裎相擁又何妨呢?難過?是的。我的生命就如一潭無聲的死水,這樣的命運是注定不變的。我好比「西遊記」裏的孫悟空,終生逃脫不了如來佛的手掌心,因為我是命運的玩具,一個失了自由的玩具。當它睜眼看我受苦、受盡折磨,甚至受盡摧殘;更當我呼聲吶喊之際。當我悽厲痛哭之時,它就在那兒嘲弄,逼迫,一再將我把玩於類似的遊戲規則中,儘管作賤,蹂躪於股掌……好幾次我都墮落地想要放棄這樣卑微的生命,可是,唉.我只能躲在陰霾的小巷,望著已被吞噬的大片陽光,偷偷啜泣……。 電話鈴響了,我將離去,為三餐溫飽嘛。 生命的風塵中。總沈浮著無數的泡沫,儘管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穿梭,在煙霧瀰漫中翻攪,在野獸叢林中搏鬥。在醉眼朦朧裏迷失,或藏在面具的假象下偷掩虛偽……:日子還是要過,感覺只有寂寞孤單,而內心更是泛起一股千瘡百孔的愁緒,也許,有一天不堪,不平,不能再忍受煎熬,卻只能選擇毀滅式的絕裂。 想到此,心中只剩一股深深、深深的失落。

 

|回到頁首 | 返回第十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