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組 第三名
  • 適用身份:蘇世銓〈紙扇〉
  • 最後修訂日期:
台北天氣悶熱的六月,太陽恣意的放射金光,將黝黑的柏油路面殺出一片血來。考完了期末考的我和一群同學衝進了便利商店,裡面擠滿了在冷藏櫃前選購飲料的人,店員的臉色總是臭臭的,不知道是因為天氣熱還是人手不足。出了商店,又回到傷人的陽光底下,我們便匆匆忙忙的往公車站的方向跑去。   「孟庭,剛剛那科你寫的怎樣啊?」野狼一邊灌著可樂一邊問。   「還說咧!你剛剛小抄要傳不傳的,想讓我們一起被死當啊!」沒種說完就把空瓶子往野狼身上砸去,還一邊咒罵「去你的!」   我看著他們笑著說「考的不好啦,教授一直在看著你們兩個,害我緊張個半天,昨晚熬夜背的東西全部都忘了,考的好才有鬼。」   「屁啦!你考不好?你考的還算不好啊!那我怎麼辦啊?」野狼把背包放在地上,回頭看看公車來的方向「剛剛我瞄到你的考卷,寫的滿滿的!還說什麼忘光了。」接著用舌頭把剩下的一滴可樂舔掉。   也許是天氣太熱了,馬路上空空的沒什麼車,一隻黑狗拖著舌頭靜靜的在車站的椅子邊趴下,我們三個人從期末考開始聊,一直聊到暑假的計畫,才看見一班公車慢慢的從遠方駛來。   一上車,野狼就跑到最後一長排的位子坐下,沒種使勁的把窗子拉開,野狼抱怨的說「等了這麼久才來的車,冷氣竟然壞了!」沒種接著小聲的說「難怪都沒人要坐這班車。」我看了一下才發現,車上除了司機和我們三個之外,只剩下一個老先生孤單的坐在後門前的座位上。他帶著一頂印著「保安宮」三個紅字發黃的白色鴨舌帽,讓烈陽烤出的汗不停的從帽緣滾下來。他從西裝褲口袋裡抽出一團揉皺了的藍色手帕,擦了擦汗之後又將手帕塞回口袋裡,他的右手不停的揮動一把塑膠摺扇,上頭印著一個穿著肚兜眉開眼笑的胖小孩雙手抱著一條金色的鯉魚,圖案的上面寫著年年有餘,下方有一行小字「保安宮敬贈」。公車不停的搖晃,風從窗外灌了進來,考完期末考而放鬆的心情讓風薰的倦了,我看著那柄上下揮動的扇子,朦朧裡發現上面的鯉魚正在小孩的手裡跳來跳去,我突然想到從前有一柄扇子,也是這樣不停的揮動著。   記得小時候,爺爺三天兩頭就帶著我坐公車到松山的余爺爺家玩。余爺爺的家在南京東路附近,是一幢兩層獨棟的花園小洋房,在漆紅的大門後面是一叢叢香氣濃郁的桂花以及碗大的茶花,地毯般的草皮上是一片片青石板的步道,水泥築成的兩層建築如同城堡一樣的佇立在花園裡,屋內磨石子的地板和樓梯在夏天特別涼爽,我總喜歡光著腳站在窗子邊細數花園裡飛上飛下的麻雀。   余爺爺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每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臉上總掛著一抹微笑,滿頭的白髮用髮油梳的服服貼貼,穿著素面的襯衫和西裝褲,渾身散發淡淡的古龍水香味,雖然滿臉皺紋,還是看的出他年輕時的風流俊俏。余爺爺在二樓有一間放滿書的書房,書架上擺了一本本論語、孟子等等的四書五經,還有一些我最喜歡的傳奇和小說,我老纏著余爺爺跟我說那些故事。他和爺爺總是在書房裡泡壺包種茶,一邊喝茶一邊聊天,聊天的時候余爺爺就會把他那柄畫著兩隻金魚的紙扇子展開來,慢慢的揮著,我有一次向他借那柄扇子來看,上面那兩隻金魚鼓著大大的眼泡,像是隨時會爆開的栗子一樣,不是很漂亮,甚至可以說有點噁心,在魚的旁邊提著「魚戲蓮葉東 魚戲蓮葉西」幾個字,我問余爺爺爲什麼這兩尾魚這麼醜,余爺爺慈祥的臉難得的皺起眉頭說「囝仔人不懂代誌,哪可以這麼說啊?這兩尾魚是余奶奶畫的喔。」我吐吐舌頭又問那兩行字是什麼意思?只見余爺爺又笑了,卻說「你大漢就知了啊。」又慢慢的揮了揮那柄紙扇子,上頭的兩隻醜金魚就這麼的游了起來。   聽爺爺說,他和余爺爺是從軍時候認識的,余爺爺是班長,非常照顧弟兄們,他還教會爺爺幾個大字,讓爺爺感激不盡,雖然當時在大戰,卻也是有驚無險的過來了,他們兩個一起回到台灣。因為余爺爺讀過幾年的書,他回到台灣之後給人介紹到艋舺那裡去當老師,認識了當時才十七、八歲的余奶奶。爺爺說,余奶奶的娘家在當時的艋舺開茶行,著實賺了許多的錢,余爺爺因為當時教了余奶奶的弟弟,他們這才認識了。   當時的余奶奶是個大美人,嬌小玲瓏的身子和巴掌大的圓臉,加上新月般的眉和一雙水靈水靈的杏眼,每天在茶行裡幫忙算帳,渾身散發著一股茉莉花茶茶葉的香味。余奶奶為了多看看余爺爺,每天都會跟著丫環到學校接弟弟回來,不管當時有錢的小開如何追求,甚至登門提親,余奶奶都對他們不理不睬,還把送進家門的聘禮全掃出門。余爺爺常常騎著腳踏車帶余奶奶到紅樓看戲,余奶奶喜歡蓮花,余爺爺就帶著她到植物園裡找蓮花,他們結婚的時候真是郎才女貌,不知羨煞了艋舺一帶多少小開。   但是我對余奶奶的印象不是很好,她比余爺爺小了十三歲,頭髮卻白的和余爺爺一樣,矮短臃腫的身材和高瘦挺直的余爺爺看起來一點都不搭嘎。每次跟爺爺到她家,她都在客廳和左鄰右舍打麻將,嘩啦嘩啦的麻將聲,總吵的我聽不清楚余爺爺跟我說的那些三國演義,余奶奶打麻將累了之後就大聲的操著台灣話說「老的啊!給我捧碗滾水來啦!嘴乾死了!」贏錢的時候她會高興的拿著五元對我說「阿庭,來!乖喔!去買糖啊吃!」我像捧著神像一樣的捧著那枚五元硬幣,邊走邊跳的走到路口的雜貨店買了五香乖乖,繼續回來聽剛剛聽一半的武松打虎;當余奶奶輸錢的時候,我就別想聽余爺爺說故事給我聽了,有一次余爺爺正在跟我說后翌射日的故事,正說到后翌射下三個太陽,百姓們高興大聲歡呼的時候,樓下突然傳來余奶奶的聲音「伊娘的,這奇喔!輸個脫褲腳!」余爺爺馬上跑下樓去,樓下不時傳來余奶奶的聲音,爺爺也放下他手上那本七俠五義,牽起我的手說「好了,咱今日先倒返去。」我們慢慢走下樓之後爺爺叫我在門口等著,他和余爺爺說話的時候,我從紗門外看見散落一地的麻將和坐在客廳藤椅上紅著臉喘著氣的余奶奶,余爺爺坐在她的旁邊用那柄紙扇慢慢的為她搧風。在我和爺爺回家的公車上,我猛的想起不知道后翌有沒有把剩下的太陽射個精光,當我迷迷糊糊的倚在爺爺身上睡著時,我看見余爺爺穿著后翌的衣服,拉滿弓,一箭射下了最後一個太陽,仔細一看卻是余奶奶掉了下來,那隻粘著白羽毛的箭竟然是畫著兩隻金魚的那柄紙扇。   自從那一次起,我就不太愛往余爺爺家去了,爺爺卻總是好說歹說的把我騙去,有一次我被爺爺說的煩了,覺得自己沒做錯事,為什麼一定要我去看那的兇巴巴的余奶奶,想著想著就大聲的哭了起來,爺爺被我嚇了一大跳,急急忙忙的說「唉喲,是在號啥啦?我跟你講啦,余爺爺伊沒有囝仔,我就帶你去陪陪他們,給他們歡喜一下啊。」我聽了之後忘了哭,想到自己從來沒聽過余爺爺提到兒子孫子,就紅著臉吸吸鼻涕的問爺爺「阿公,余爺爺真的沒有小朋友喔?」爺爺嘆了一口氣說「本來是有一個啦,不過在十外年前車禍,已經死啊。」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覺得余爺爺和余奶奶好可憐,牽起了爺爺的手,就往公車站去。   從那一天開始,我會偷偷的看余奶奶,我發現她在打完麻將之後都會進去一個房間,待在裡面好久好久,出來的時候眼睛都紅紅的。有一天傍晚,爺爺陪余爺爺到花園去澆花、爲茶花施肥的時候,我看見余奶奶和鄰居打完了麻將又進去那個房間,我悄悄的跟在她身後,從沒關上的門縫裡看見,余奶奶坐在一張單人床上,背對著我低頭看著某個東西,不一會兒突然的哭了起來,她拿了張衛生紙擦了擦臉,站起身來將那個東西立在櫃子上,從昏黃的光線中,我才知道那是一張照片,是一個大概二十多歲的男生,長的和余爺爺好像好像,我還在想余奶奶為什麼對著余爺爺的照片哭的時候,她就轉過身來準備出來做晚飯,我趕緊跑到花園邊,向爺爺嚷著要回家吃飯了。   過了沒多久,我升上國小三年級,開始上課到下午,漸漸的少去余爺爺的家玩了。   記得在一個下著大雨的晚上,門鈴突然響了起來,當爸爸去開門之後,我們才發現在門外的是余爺爺,他只在襯衫外穿了一件薄夾克,夾克的拉鍊只拉到一半,右手放在夾克裡,左手拉著左邊的夾克蓋在右手上,全身被雨淋的濕答答的,一向服貼的白髮也被風雨扯的像零落的蒲公英種子,西裝褲也因為濕透而貼在余爺爺的腿上,一雙皮鞋在步伐之間唧唧的發出聲響。爺爺趕忙的問發生了什麼事,媽媽卻攔住了爺爺說「爸,先讓余伯去洗洗澡吧。」爺爺這才返回他房間拿了一套衛生衣褲一件襯衫和一條他捨不得穿的西裝褲出來,在余爺爺洗澡的時候我看見那把紙扇子被放在餐桌上,我把它拿起來展開,發現它乾乾的,一點都沒有淋到雨,這時爺爺叫住我「阿庭,莫黑白拿!去叫你阿母泡一杯燒茶拿去我房間。」我像是做了什麼壞事被抓到一樣,放下了扇子就往客廳跑去找媽媽。當我捧著那杯散著濃濃香味的薑茶進爺爺房間的時候,余爺爺已經穿好衣服坐在床沿輕輕撫著那柄紙扇,爺爺坐在椅子上問「阿兄,是發生啥代誌啊?」余爺爺抬起頭似乎想說什麼,看見我在一旁站著,又低下頭去撫那柄扇子了,爺爺轉頭對著我說「阿庭,乖喔。你先出去,阿公和余爺爺有話要講。」我應了一聲,把薑茶放在爺爺的書桌上便出去了,我站在門邊,想著剛剛余爺爺的表情,覺得余爺爺變的好陌生,像是另一個人似的。爺爺的聲音將我拉回來「阿兄,先飲茶啦。」一陣布料的窸窣聲和啜茶聲之後余爺爺說「伊今日又熊熊號不停,號說我害死伊的兒子,叫我死出去、死出去。」余爺爺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來沒了聲音,就在我想去看電視的時候,竟然聽見了細細的哭聲和爺爺的聲音「阿兄,莫號啦,明日我陪你返去跟阿嫂講,你家阿政的死不是你的不對啊!」余爺爺帶著哭聲顫抖的說「阿政伊嘛是趕著去病院看我,才…才死的啊。」余爺爺又哭了出來,那天晚上的雨好大好大,幾聲響雷嚇的我睡不著。   第二天下午我回家之後,爺爺就要陪余爺爺回松山,他給了我一枚十元硬幣,帶我在家樓下的麵包店買了一些糖果餅乾之後說「阿庭,今日你待在厝內,看看電視,作功課。」其實我很想跟著去,但是我卻乖乖的點點頭,轉身回到家裡去作功課,在寫國語生字的時候發現,今天上的是后翌射日的故事,老師告訴我們,後來后翌並沒有把最後一顆太陽射下來,讓它繼續掛在天上,為我們照亮整個世界。   當天晚上,余爺爺打電話過來,說他正在醫院裡,因為余奶奶中風昏迷不醒,我們全家人急急忙忙的上了車,爸爸開了車不停的衝,媽媽第一次沒有叫爸爸開慢點。到醫院的時候,我看見余爺爺自己一個人坐在余奶奶身邊,握著她的手,余奶奶穿著藍色的病人服,臃腫的身材把那張小小的病床壓的喘不過氣,那柄紙扇靜靜的放在病床的床頭櫃上。爺爺上前去慰問余爺爺時,媽媽把我帶到病房外,我只聽到余爺爺說了一句「啊知,打麻將打到一半熊熊就倒落來…」後來我只記得爸爸抱我上車,一路上只聽見突然下起的雨,淅瀝嘩啦的打在車頂上。 爺爺不再帶我去看余爺爺了,他總是在我放學回來之前就從醫院回來,我也因為越來越多的功課和朋友,都沒有去醫院和松山探望他們,五年級的某天早上,我一早起來就不舒服,臨出門的時候吐了滿身都是,爺爺幫我打電話請了一天假,帶著我出門去看醫生。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的車,只記得顛來顛去的車程又讓我吐了一次,好不容易看完醫生打了針,坐在醫院椅子上休息的時候,爺爺帶著一個人走到我的前面,爺爺笑著對我說「阿庭,你看誰來了啊?」我仔細的瞧了瞧,眼前是個駝了背的老人,短短的平頭看起來像是凍過頭的柿子,皺皺的皮上結了一層霜,他手上拿著一柄紙扇緩緩的搧著,扇面兩條金魚仍舊緩緩的隨揮動的弧度游著,我輕輕的喊了一聲「余…余爺爺?」余爺爺笑著說「阿庭生的這麼大漢囉,余爺爺都要不認了。」   我隨著爺爺一起跟著余爺爺到余奶奶的病房,余奶奶還是躺在床上,原本臃腫的身子削瘦了許多,幾乎只剩皮包骨,班白的頭髮亂亂的散在枕頭上,乾癟的臉上,嘴角汩汩的淌出唾液,余爺爺輕輕的叫著她「蓮枝啊,蓮枝,你看這是誰?」余奶奶原本空洞的眼睛,隨著余爺爺的手指,慢慢的轉向我身上,余爺爺繼續輕輕的對她說「阿庭啊!是阿庭喔!你看,伊已經這大漢啊喔。」說著說著又用紙扇幫余奶奶搧搧風,金魚又在那裡游來游去。在回家的車上做著惡夢,夢見兩條大眼泡的金魚不停的向我游過來,我不停的向前游,不停的向前,突然那兩條金魚從我身後跨過去,沉甸甸的眼泡在我頭頂爆開來,灑下了充滿腥味的血,讓血淋到的是那天下雨的夜裡來我家的余爺爺,他從夾克裡抽出拿著紙扇的右手,揮著那柄扇子,扇子上的金魚不見了,變成了圓滾滾、臃腫的余奶奶,我嚇醒了,嚇出一身的汗。   國中的課業很多,從早忙到晚,終於等到了要升上國二的暑假,當然準備和同學好好的去玩,天氣很熱,游泳池的水都是溫的,我和同學在吃完刨冰之後慢慢的走回家,才一進門就看見爺爺匆匆忙忙的要出去,自從爺爺上次不小心跌一跤之後,他的身體已經比以前差多了,需要拄著柺杖,他看見我回到家就對我說「阿庭你剛好倒返來,給你阿母說,我今晚不回來吃暗頓。」爺爺沒有等我回答就一拐一拐的走了。當我們吃完晚餐,我正在向爸媽炫耀今天如何在游泳池贏過我們班的運動健將時,爺爺打電話回家,說是晚上不回來了,我聽見爸爸和爺爺小小聲的講著電話,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就進房間做暑假作業了,那天夜裡忽然下起雨,我反常的失眠到天亮,直到東方露出魚肚白才朦朧的睡去,第二天下午,我聽見爺爺回來的聲音,才發現已經睡了大半天,我穿好衣服出來,看見爺爺眼眶泛紅,好像是一夜沒有睡覺似的,爺爺看見我,什麼話也沒說就進房間去休息了,直到晚飯時,爺爺從房裡出來,告訴我們「今日天亮,余奶奶往生去啊。」爸爸聽了默默的低下頭來扒了兩口飯;媽媽則輕輕的說聲「阿彌陀佛。」說完眼睛就紅了,我呆呆的想,余奶奶過世了,余爺爺要怎麼辦?扇子上的金魚要怎麼辦?   接下來是好多場的法事,我們一家人爲余奶奶帶孝,余爺爺的親人幾乎都沒有了,只有余奶奶娘家那邊的人來了一些代表,我跪在地上答禮的時候,用眼角瞄到余爺爺,他靜靜的看著手上的紙扇,佝僂的身影印在布簾子上,似乎更小了一些、更老了一些。   辦完了余奶奶的喪禮,我們送余爺爺回家,那漆紅的大門有些掉漆了,露出了原本的鐵板來,生了銹,班剝的樣子,像金魚背上的花紋,紅黑交錯,花園裡的茶花枯萎了,桂花也只能苟延殘喘,青石板的步道也差點湮沒在綠色的波濤中。余爺爺為了照顧余奶奶,常常待在醫院裡十天半個月不回家,花園就這麼荒蕪了,原本像城堡一般的房子,積了一層灰,駝了背的余爺爺站在紗門邊向我們揮手道別,卻像是隻蜷曲在大牢籠裡的落敗公雞。   爸媽交代我,以後每個星期六日都來陪陪余爺爺。   花園裡的茶花讓我拔掉改種玫瑰,桂花也逐漸恢復生氣,修整後的草皮也不再張牙舞爪,余爺爺倚著紗門揮著紙扇笑著看我說「阿庭實在有行,花園給你一弄就多乾淨啊。」我用袖子擦擦汗,笑一笑說「余爺爺,咱來去書房,我講水滸傳給你聽好否?」扶著余爺爺在書房坐下後,我去泡壺包種茶,開始說起梁山泊上一百零八條好漢的故事,余爺爺總是聽一下子就倚著紙扇打瞌睡,我只好輕輕的喚醒他,帶他去睡覺。有時候我在打掃屋子,用抹布擦那磨石子的地板和樓梯,余爺爺就坐在紗門口,輕輕的搖著扇子,嘴裡哼著我沒聽過的歌,我有時會覺得他不是我曾經熟悉的余爺爺,這麼一個佝僂的老人,好像小時候在路邊看見的流浪漢,只有在他揮著那柄紙扇的時候,我彷彿才能再看見優游的金魚和那個高瘦挺直的余爺爺。   在我十八歲的夏天,天氣同樣是這般悶熱,我帶著爺爺要去探望余爺爺並告訴他我考上大學的時候,我在他的床上發現余爺爺握著那柄紙摺扇,安祥的側躺在床上,爺爺看了之後輕輕的掉了滴淚,吩咐我去打電話通知爸爸,要他現在來,我的腦袋空空的,不知道怎麼了,只知道後來爸爸、媽媽都來了,救護車停在門口,余爺爺讓人抬上車時,他手中的扇子掉了下來,我走過去撿起落在石板上的扇子,輕輕的回他手中。   「阿孟!要下車囉,掰掰啦!改天再約你出來玩喔!」我被沒種的聲音吵醒,原來我在車上睡著了,我迷迷糊糊的回答「喔,掰掰。」定睛一看,車上只剩我一個乘客,那個拿著塑膠摺扇的老先生也不知何時下了車。 回到家後,我向爺爺的牌位拜了拜,從神桌的抽屜裡拿出一柄紙扇,展開了搧搧風,我似乎又看見那兩尾有著大眼泡的金魚在扇子上優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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