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 佳作
  • 適用身份:閻岱均〈夜駛〉
  • 最後修訂日期:
盯著眼前閃爍模糊的電視,聳動的跑馬燈一列又一列的駛過,和門口那盞閃爍不停的日光燈莫名地合拍。 外頭平靜的可怕,一直不斷被放大恐懼的2號颱風依然不見身影,似是而非的風捲殘雲還未發生,心裡卻早已被梳著大波浪的女播報員給颳的一愣一愣的。 也許自己比想像中膽小,我微微一哼。 看向蒙著一層薄灰的時鐘,末班的車似乎還趕的及,我站起身,拎著身旁沉甸甸的畫具,決定打消在畫室躲一晚颱風的念頭。 關上畫室的最後一盞燈,瞬間滅掉的光線在這狹小的空間內被吸收的一乾二淨,角落的伏爾泰像襯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幾絲路燈,搖晃的光影將它空白的瞳孔帶入了幾分生氣,幽幽的閃動著視線。心裡一陣發毛,我拽緊手中的畫具迅速地帶上門。 街上的行人明顯變少,打在臉上的低溫引起絲絲麻痛,逐漸加強的冷風讓2號颱風的存在漸漸有了些證明。我扣妥領口,邁入了騎樓內稀疏的人流。往前踏進的腳步沉重負擔,身上肩負著的壓力也許不只是單純畫具的重量,更參雜了這些用具對未來所代表的巨大期望,那時硬著頭皮闖入的世界是否還跟當初想像的一樣呢?我抿抿乾燥的嘴唇,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畫室半工半讀以來,那麼晚離開的次數雖然不多,卻總能趕上最後一班回家的車。11點半的公車是一再錯過時間的最後選擇,雖然只差了半個小時,卻跟上一班有著完全不同的形象。 我踏入站亭,上頭的照明將孤獨的影子拉的好長好長。 近末班的公車透著一股冷然的寂寞。 屬於城市的。 設計精美的遮雨棚畢竟阻擋不了寒風,在經歷十幾分鐘的哆嗦之後只能認命的從凌亂的背包裡扯出圍巾圈上,但從夾縫中鑽入的寒意卻不斷地啃蝕等待中的耐心。而當遠處終於出現那兩道刺目的光線時,溫水般的如釋重負感一下子澆淋而下似的洗遍了全身。 在一種全然的疲憊中踏上遲了幾分的車,孱累的人們形影相弔的各據一方,投入零錢時發出的聲響清脆的我一陣心驚,生怕這種緩動的氣氛會被我的吵雜突入而被硬生生打斷。選了一個單人的位置坐下,前頭的女學生隨著振動搖晃著低垂的頭顱,蓬鬆的髮絲在跳動之餘竟給人有生命的錯覺,而滑到一旁的帆布書包被數量驚人的參考書給撐出了個深沉的口子。 被過低的室溫催眠的昏昏欲睡,在眼皮與地心引力的掙扎中瞥到了店家被灑滿塗鴉的鐵捲門,跟白天兩千瓦日光燈所聚集的視線形成一種詼諧對比。 我閉上眼,突然到來的黑暗滲入了幾滴閃爍的綠光。 半夢半醒間老舊的四輪已悄悄攀上高處。 從路橋上看去的補習街少了以往的繽紛,多了些黯淡的空虛,唯一的點綴是遠處看板的霓虹燈和不斷閃著金黃的M字高調招牌。在如此氣氛下,豆大的行人更顯形單影隻。司機不知在何時打開了廣播,細碎的旋律浮動地注滿整個空間,我滑開手機,方正的電子數字告知距離目的地還有好幾個分鐘要熬過。 但對於為了目標已經熬過無數個鐘點的自己,這幾分鐘似乎更顯得稍縱即逝了。我將手機闔上,再次閉上眼。 而在以為又要再次睡去時下車鈴倏地尖銳響起,公車逐漸放慢腳步,以重重的嘆氣聲對一旁的紅磚道敞開它疲憊的口,一個少婦小心翼翼的走下公車,懷中抱著的嬰兒在睡夢中軟綿綿的笑了開來。外頭的風吹得更起勁了,我在她們的身影消失之前輕輕的對那張笑臉揮了揮手。 趁著紅綠交替之際旋開瓶蓋,一道冷流順著乾燥的咽喉直洩而下,此時公車卻突如其來以吵雜的姿態抱怨著殘破身軀,一陣騷動,而前方又是個窟窿。幾枚大大的水花潑灑在畫筒上,我手忙腳亂的將圍巾覆蓋在水漬上,就怕畫筒裡的作品出任何差錯。前面熟睡已久的女學生被起伏震醒,揉了揉眼,燙滿玉米鬚的後腦被椅背委屈的凹了個空,而連她手上剝落不全的指甲油都帶有某種視覺上的狼狽。我挪動了一下身體,將背脊放置在一個較為舒適的角度。 裝滿顏料的瓶子在袋中鏗鏘作響。 不禁打了個呵欠。乾澀的雙眼不知是因擠壓還是被逐漸接近的高鐵站亮的刺眼,湧出了幾滴鹹。 不甚清晰的窗戶逐漸被斷續的水滴貼覆而上,是下雨了。窗外灑進的光線透過折射開出了一朵朵扭曲的小花,在臂上、在臉上,在不小心從背袋裡探出頭來的調色盤上。突然的,心裡被老師今天強烈的批評而默默填滿煩躁,也許我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適合這條路。抓著畫筒的指節一緊,一股熱浪湧上了鼻頭,接連濡濕了眼前的所有畫面和腦海裡那幅失敗的勞孔群像,只得狠狠的咬住下唇把眼淚和消極一起吞回腹中。 引擎轟隆隆的吐息著,低頻的噪音過量的覆蓋了思緒,以某種隱晦的方式安撫著我對未來滿溢的不確定感。 窗外的景色在慢速中與街燈揉合成一道濕潤的昏黃,揉揉發痠的腳踝才發現早已被當初滿心歡喜買下包鞋悄悄地磨出了老繭和堅定。 我揉了揉鼻子,低頭抹掉手肘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上的灰色顏料。 晚安,夜晚的聽眾。廣播不斷傳來DJ中低音的頻率,下一首是最近火紅的Amy Winehouse的Rehab,DJ饒富興味的介紹著,在開場漸弱後女子出乎意料渾厚的歌聲穿插而入酷似黑人的磁性嗓音和嘣嘣跳躍的節奏藍調,在毫無生氣的氛圍中注入了些慵懶的活力。 我坐直身子,腳不自覺跟著舒暢的節奏打起了拍子,背袋裡的顏料罐依然鏗鏘作響,跟窗外越來越大的雨點不謀而合。 頗耐聽的一首歌。 快到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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