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組 佳作
- 適用身份：楊燕田〈握筆的指端〉
- 最後修訂日期：
一、風箏
傍晚，我走在廢河道的堤上，不小心驚擾了一對斜躺在河堤邊的情侶。已填補水泥的河道覆蓋著草皮，五六個小孩在嬉戲奔跑，一個老人費力的扯弄著風箏，等風起。風一直不大，撐不起老人那隻七彩的鷹，他仍然試了再試。我坐在堤上看著微風中草坪上的這位老人，距離的遠近足夠讓我看出他身子的硬朗，和臉上一股老年人的安祥。這時，他的衣角被一個紮著兩條小辮的小女孩牽拉著，老人轉向她，然後又再次拉扯著風箏，而風仍舊不夠大。
我把目光放向遠方，那兒有座小公園。十幾隻彩色的風箏再空中放肆地飛舞著，整個天空身藍宛若神秘的海洋，鮮豔閃亮的風箏彷彿一隻隻霓虹燈魚，游移在這秋冬天。當一尾魚的令人羨慕，在於自在的廣大空間，可以膚觸柔膩的海草逗弄，穿梭幽暗的岩洞深邃，歇息珊瑚的臂灣溫存。呼吸間的水泡，那一個不是歡愉的呼喊，滿足的呢喃，浮升至水面，匯聚成更廣大的誘惑，迷惑著舟船航行。極至處是海天之接的地平線，細緻的曲線懸不住日月的遞嬗轉移。我張開雙臂，就著這微風，在堤上跑了起來，一顆心飛得好高好遠，嗅到了大海的鹹濕，觸著了她的冰涼，以及沁人。
風箏是天空的子民，而大海則為魚群所有。這其間的差異在於魚群結結實實地盤據了海洋，風箏只是游移。
小時候，折下乾樹枝做成的掃帚的幾支，架成十字，糊上棉紙，就是一隻隻會飛的風箏。菱形鑽般的身子拖曳兩條白帶子，再風中婀娜地舞袖。和友伴孩童比較著飛翔得高度，爭辯著「我」可以飛的更高。飛得越高越好，拿著風箏線軸的心是高張的。而現在，這樣單純樸素的喜悅卻不再輕易尋獲。
就好像人的慾望，不再容易滿足，視的慾望不僅止於黑白的二分。
站在堤上，有點遺事而立的蒼涼，老人、小女孩和風箏構成的三角世界，在微涼的晚秋格外溫馨如畫。
二、給你的信
喜歡這信封上的那排房子嗎？覺得樸拙得可愛，我喜歡這種線條簡單不太精細的圖畫，像我心境上的不願特修邊幅。記得一年前也曾見過類似的一幅畫。
那是一幅香港市街圖的淡彩畫，線條輕鬆，色彩淡柔。香港給我的印象一直是擁擠的。街道密集的房屋緊緊的貼著，建築物間的些許空隙也教更為擁擠的人群填滿。但是，這幅畫是柔軟的慵懶，偌大的四邊留白預留了跳脫的空間，清淡的顏色怎麼也聯想不起一點城市的喧嘩。其實，最打動我的是，畫裡沒有人群。沒有人群多出了很多想像與平靜，而生命的顯現就在畫者與觀畫者的意念轉動間。
那陣子常專程跑去那家畫廊，只為了畫中的閒情，心裡盤想著就快搬家了，在買下它掛在房間裡，免得因搬家而有所損傷。後來，好長的一段時間沒在去那家畫廊。現在，搬了家，再回到畫廊，卻聞店員說畫好像退了回去，心裡頗為難過，一時的藉口卻成了莫大的遺憾。
只是，許多的故事似乎也曾如此無奈的結局。
三、秋天的楓
我不是個愛楓成痴的人，卻喜歡站在掛滿紅楓的楓樹下，享受涼涼的風如何輕巧的滑過我的眉睫，有一種夢想就在頭頂上咫尺近，輕身一跳便可摘取的幸福感覺。
四、小瓢蟲
下了課後和同學坐在速食店內討論一篇報告，閒聊到國文課的作文題目：我是……。同學拿出寫了半張稿紙的作文，第一行的題目寫的是：我是一隻毛毛蟲。我不禁失笑，邊笑邊聽他一副正經模樣地發表一隻毛毛蟲的宏偉志向，「毛毛蟲也許渺小，但牠窮一生蛻變成蝴蝶後的絢爛是絕對的永恆，在剎那間美麗的永恆中結束生活，有道是：急流勇退，見好就收。」
而我寧願是隻小瓢蟲。
小瓢蟲的習性總會員著物體的邊緣爬行，爬至物體的最高點，才振翅高飛，沿邊緣爬是因為三對腳呈內八字，為爬行的穩固，也由於不擅長程飛行，能爬行者盡量爬行，或許耗時，卻安全、踏實不投機。一個關於小瓢蟲的反應實驗：將小瓢蟲放在一具十分靈敏的蹺蹺板的一端，只見牠爬過了支點卻因蹺蹺板橫木的下降又往回走，就這樣來來回回地爬著，幾回之後竟暈眩而摔落。我訝異於小瓢蟲的痴傻，飛翔必再攀登最高點後。為了堅持心中的原則，信任眼前的目標，百好了姿勢，朝著它，踏踏實實的前進，哪管別人眼中自己是否愚蠢至極，只在乎內心一股為理想努力的使命感。
一個人能有一份永恆而篤定的堅持，是多麼可喜可貴。
我希望我是隻小瓢蟲。
五、方格紙
一張方格子的世界是饒富機趣的，單單細緻排列的畫面就夠人賞心悅目的了。我喜歡用方格子寫信時的思緒飛揚。
數線交錯成格，是平面的二度空間單純，亦是無限的三度空間任憑穿梭。有時候，一個意念、一個字或一個句子散佈在不同的小格中，而四小格成一中格，四中格成一大格，十六大格就是心中的思緒匯聚─一封信。意象在不同的框框中落下、跳脫甚或交集，可能是方格間一點之共同，也可能是直線上的意義無限延伸或者留白。這種爬格子的心情是開展的，一下筆便是一大片成蔓延，方格的立體便不僅止於六面的構架了。
格與格之間的相連，字句的呈現，使我聯想到人群的擦肩而過，相識、相知，不相識與不相知。人與人的接觸交往在有與無之中，其實曖昧複雜。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在不朽中的看法：小的不朽是指一個人在認識他的人的心中間留下了回憶﹔大的不朽是指一個人在不認識的人的心中留下了回憶。這是否是方格邏輯的另一面觀察？
六、杯子
杯子不只可以用來裝水喝茶。
當杯子裝了太多的憂愁苦悶，大口的喝掉，讓大腸小腸去分解後吸收排泄。千萬別讓它們溢出，更不能往窗外不經意地一潑，因為它們會變成好小好小的水珠兒凝聚在你的眼膜，或者別人的。
杯子還可以用來盛裝夢想抱負，喝的時候要一小口一小口地，留在胃裡慢慢醞釀發酵，夜半時品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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