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 佳作
  • 適用身份:朱志宏〈你那可愛的影子情人〉
  • 最後修訂日期:
你又來到了我的花園。 其實老早就告訴過你!別來。這裡的貧瘠不是你能想像─沒有滿山滿谷的花團錦簇,沒有濃密陰涼的大樹做陰,只有滿地的青草尚稱茂盛。我有時會看見不知名的蟲獸,追趕另一些蟲獸。如果我能搬離這個山谷,或許我會考慮到海邊,有海風、海浪、海鷗、海灘,不會這段無聲的淒涼。 然而,我選擇在這裡搭裡花園是有原因的。我的父親是個農夫,土地、種子和雨水是他的一切。我小的時候,他總是抱我在他膝上,指點我看天象。我知道所有星星的名字,知道它們來自那裡,要到哪裡去,誰和誰是兄弟,誰和誰是夫妻。現在我的父親當然不能再把我抱在他膝上,可是他還是會告訴我,昨天掉下來的那顆星星是誰家的小孩。他要我為掉下來的星星禱告,祝福它能落在一塊肥沃的土地上,這樣它的生命就可以延續。 傳說裡,這個花園所在的土地,曾經有星星掉下來過。 花園闢建的第一天,很多人來看我。或許是我決定長居此處,此後和親友分離,很多人哭哭啼啼的依依不捨。老實說,吵死了,就當我是搬家不好嗎? 花園經營到現在,來的人是越來越少了,除了我的父親每年四月都會帶種子給我之外,平常是不會有人來的。 在這已經是人煙罕至的地方,你還願意來,或許足以證明你我交情非凡。而你這次,帶了香水百合。 我老遠就聞到它的香了。我看著你緩緩行來,你身上彷彿背著千斤重擔,腳步蹣跚,似乎有意踐踏這塊土地似的,這讓我有些不悅。我開始懷疑你是故意前來破壞我的寧靜,你善妒的性格勢必又激發了你異想天開的無理取鬧。你一定又把外面的世界弄的亂哄哄的,最後連我這個隱逸山林的老友也不放過。 你站在花園的入口,注視著門上的十字架,伸出一隻手撫摸著。你閉上雙眼,低頭沉思,像極了中古時代的西洋哲人。只是你從來沒有悲天憫人的心腸,你所盤算的,不過是自掃門前雪的代價罷了。你像一杯泡得太濃的咖啡,只有不停的加入奶精,才能改變你的味道。 你的禱告還沒結束嗎?想必你這次是真的相信上帝會應允你的乞求,而且不會再因為萬一上帝沒有應允你而背地裡像魔鬼般的咒罵祂。上一次看到你這一臉虔誠的樣子,是你向她求婚的時候。我還記得,你們的婚禮是我最最風光的一天,身為伴郎的我很不巧的比你高十公分,結果賓客們的眼光都集中到我身上來,你直喊著吃虧。至於她的葬禮,我不想多說,沒有人知道你那天到底醉在那個女人懷裡。 當我從回億裡醒過來的時候,你已經推開陳腐的大門走進來了。你還是一身的白,白西裝、白襯衫、白長褲、白襪、白鞋,只有你手中的香水百合還有些顏色。你在茂盛的長草裡尋找小徑,有時你走對了路,腳步加快;走錯了路,你把眉頭深鎖,左顧右盼,直到領悟時才展歡顏。我能說什麼呢?那是你的決定,你的人生。 我不引領你。 你終於走到我面前,對我凝視良久。你老了!你的睫毛無力的垂著,眼睛說什麼也沒有光彩,一頭的亂髮搭配鬍渣。你還年輕,不是歲月改變了你。 「我愛她!」你說。 「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的愛她!我以往不明白什麼是愛,犯下了好大的錯誤!……我……或許……再也沒有……機會……可是……可是……可是……如果這世上…還有人懂得孤獨…會對人造成多大的傷害…那麼…能不能…讓這世上的…錯誤…少一些…不要遇上…或者是…讓人能更…懂得分辨…後悔…不單單是思念…還是一種難以想像的悲傷…和恐懼…啊!啊!我受夠了人們對我的批判,還有那些假借關懷而刺傷我的偽君子!…偽君子!他們不明白這世上還能有一種美,值得用生命疼惜!她就是那種美,!而我竟然曾經親手埋葬了!孤獨有什麼關係?我的性命早就被我自己糟蹋。失去了她,我已經萬劫不復!我的罪需要償還!我的孤獨是該得的!我不能忘記!為什麼要強迫我去忘記?如果我能將心從日出的地方拿回,戀人們摘星的山盟海誓又算得什麼難題?又有什麼星星不會墜落?」 「我今天帶了兩束香水百合,一束給你,另一束,你幫我拿給她。」 你點燃香水百合,宛如手持火炬。站在我的花園之中,你臉色堅毅,火炬照亮你的淚水。一陣大風吹來,吹散了焦黑的香水百合,片片飛揚,越過好遠好遠的地方。你跌坐在地,瘋了似的哭了起來。你拼命拍打我的石碑,叫著我聽不清楚的話。天空落下雨滴,你站起,以手指天,黑暗之中,你跌跌撞撞的離去。 雨停,月亮在山野裡披露一片的光,我卻看不見自己的影子。你去了,但你會再來,再帶兩束香水百合。一束給我,一束給她。我相信她已經墜落在你心中。在你的沃土裡生根。我也為你乞求,願她在你心裡是揮之不去的影子。縱然你將孤獨一世,苦苦和恐懼掙扎,總也勝於荒唐。終有一天,你會知道,你其實並不孤單。

 

|回到頁首 | 返回第十六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