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組 佳作
  • 適用身份:廖美卿〈懺白〉
  • 最後修訂日期: 
陽光透過屋頂上的小天窗斜斜地射了進來,切割出一條白緞似的光帶,混著落塵浮浮沈沈,而陽光以外是矮房子慣有的潮濕陰暗。瑞香靜靜地坐在梳妝台前,烏木梳輕柔地滑過她銀絲般的長髮──黑白分明,黑是她一生夢寐難求的;白卻是她眼裡流瀉出的怨恨。鏡中人兀自麻木地坐著,她看得不真切,矇隴中倒像是看到過去。    小學入學時,她才強烈感受到自己的與眾不同,小小身子躲在母親身後,但是她越躲,別人卻越拿眼睛瞧她,她央求著:「能做什麼呢?」母親蹲下來無奈地問。    瑞香並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只想逃離這裡,不願像動物園的猴子被人看來看去,可是她還是嘀著淚水坐在最前排,成為新生入學第一天,大家談論的話題,小朋友們投注的焦點,後來的幾個星期,上學幾乎成為一種刑罰,她祈禱著放假,渴望著星期天,時時耽心別人談她,在公車上,在學校的操場上,她像隻老鼠遮遮掩掩自己的行徑,可是卻仍逃不過一些頑皮小孩的作弄,在放學的路上圍住她,拔她的髮,把她當作怪物般的研究,人少時,她還會還擊,而人多時她則緊抵雙唇,卻總是不哭。後來的日子卻也漸漸習慣了,她習慣於別人驚奇的眼光。同學們習慣她的外表,除了全身白皙之外。他們似乎也見怪不怪了。即使有時候隔壁班或隔壁的隔壁班的同學會好奇地倚在窗口輕聲地說:「那,就是她。」她也能若無其事地做自己的事情。    陽光輕緩地移動她的腳步,暖暖地印在她走過的蹤跡,一隻蚊子嗡嗡作響地環飛著,似覺有機有乘地停留在瑞香的手臂上,當她感到痛癢時,蚊子仍貪婪地吸吮著,瑞香細細地看著蚊子和膚色所形成的對比,不意,蚊子卻滿足地飛走了,手臂上迅速地形成一小塊隆凸,她感到有些痛癢,用指尖使力地捏描著,隆凸上現出深深淺的幾個印痕,瑞香驚覺這個舉動的熟悉,隆凸慢慢地擴大,漸散,心中的意像卻越來越清楚的浮現。    那是國小三年級接近寒假難耐的日子,老師在台前專心地講解,底下的同學倒像是個個長了跳蚤般地騷動著,老師微慍地喝道:    「你們真不知上進,馬上就要考試了,還不能定下心來唸書。」 同學們像是把左耳進,右耳出的功夫練得純熟,毫不為所動,老師喪氣地鼓勵著: 「說實在,中國人是世界上最聰明的民族,我們最先發明了紙、指南針、火藥,而且有悠久的文化,只是後來不上進,各位同學,你們是國家未來的主人翁,要振作,中國才有希望啊!」    同學們仍是嬉皮笑臉的態度,對於國家未來的主人翁這句話,只覺得是作文上很好用的詞句,實際意義並不真切的知道。老師是出名的好脾氣,依然諄諄地勸誘著: 「當初上帝造人時,捏不準火候,因火候不夠而造出了白種人,後來又因加多了柴火而造出了黑人,只有黃種人才是上帝最滿意的傑作,同學們要知道自愛啊!」    對於這個寓言,同學似乎比較有反應,前排的一個男同學舉手發問: 「老師,那鍾瑞香是那一種人呢?」    他頑皮捉狹的語調,引來全班哄然大笑,老師責備似地瞪了一眼,並不加以嚴斥,也許他也找不到解釋的答案吧!此時班上有人起哄著說:「她是根本還沒有烤的啦!」語畢,又是引來此起彼落的笑聲,瑞香只有靜靜地坐著,像是世人都拋棄她,再一次感到被劃出這個世界以外,淚水瀰漫她的眼,自虐地捏掐著白皙的手臂,臉扭曲得牽動心痛吶喊著:「我也想問上帝,我到底是那一種人啊?」 以後,便養成她發洩性自虐,而長久過份的壓抑,使她出現過早成熟的面容,眉尖微蹙,雙唇緊抿,但是誰曾注意到呢? 不自覺地陽光已罩在瑞香身後,在鏡中反射著,瑞香感覺不能忍受,整個人像是掉進光芒四射的無底洞,瞳孔兀自睜大,張到最後,她像個死不瞑目的活死人,一陣暈眩,仆倒在地,她蜷縮著並不逕自爬起,不自禁地苦笑著,上帝又對她開了個玩笑,給她陽光般的肌膚,卻不能承受陽光的眷顧,只能一輩子活在陽光以外。    同學們最羨慕瑞香的,大概只有她可以不用朝會,上體育課吧!這個特權卻換來她心中更多的自卑,更突顯出她的不同,那倚在窗角的落寞身影。多麼希望也是陽光的一群,那教室迴響的輕歎,多麼希望化作操場上的嬉笑聲。雖然如此,瑞香仍有她快樂的日子,在一則則的童話故事裡,編織著自己的夢想。在一篇篇的傳奇神話中找到了自己的天空。有時數度為了人魚公主的痴傻而落淚,有時也警覺南柯一夢的奇幻,甚或者想像自己終也有醜小鴨變天鵝的一天,就這樣地心折、陶醉在每個故事裡,雖然她必須藉著放大鏡才能閱讀,卻怎麼也不以為苦。 苦的是什麼?是隨著成長一個個破碎的夢,是越來越清楚的明白,明白這不可能改變的一切,就像是國中生物課本上的那隻全白的猴子,猙獰地看著她,告訴她我們是同類,我們是基因突變,我們是變種,她是清楚地知道了自己是變種,是基因突變,但是她不懂為什麼要像猴子般地被研究著,她為什麼要被視為異類,難道基因突變就不是人了嗎? 陽光突然黯淡下來,瑞香反身躺著,眼前似乎看到一抹黑,伸手拿取竟是笛子,她不自覺地湊到唇邊,卻是一股霉味撲鼻,這笛子被遺忘也有五、六年了吧!這曾經是最珍惜的東西,曾幾何時,卻讓它兀自擱在桌角發霉,連最基本的音都發不出了。國一下學期,國樂隊甄選隊員,第一次瑞香發現自己被吸引著,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去爭取,音樂課一直是她最能徜游的天地,那高高低低的音落在耳裡,便能自然而然地轉成樂曲在指間流瀉而出,任何樂器,只要她摸熟了音階,就能彈奏自如,這項天份,她心中一直竊喜著,而這大概也是上帝對她惟一的補償吧! 「妳想參加樂團?」音樂老師狐疑地間著。 瑞香點了點頭,想再說什麼卻又開不了口。 「妳曾經學過樂器嗎?」 瑞香又點了點頭,但覺不妥又想搖頭,心裡其是七上八下得不知所措。 「這樣好了,妳過來挑一樣樂器試一試。」林老師的語氣透著幾許的不耐,領著瑞香去樂器室,她不自禁地捏掐手臂,自責為什麼想好的話都不敢說了。走進樂器室,兩坪大的房間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樂器,林老師示意她吹奏,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笛子,囁嚅地問著: 「老師,妳可不可以先吹一首曲子,然後我再吹?」 林老師看她怯生生的樣子,也不想多問,逕吹了一首茉莉花。瑞香在旁仔細看著指法,接過笛子試吹了幾個音,便依樣畫葫蘆吹了同首茉莉花。林老師看她指法變化不熟練,似覺初學,可是卻又能夠把每個音正確地吹出,似又具基礎,輕聲地問著: 「妳多久沒練了?」 「老師,這是我第一次吹笛子。」仍是怯生生的語調。林老師不信,要她再試其他樂器,瑞香仍舊請老師先示範一次,然後學習地吹奏,雖然林老師仍是狐疑,卻也不得不承認瑞香的天份。 「這樣好了,這笛子和譜你先帶回去,明天開始早上都來這裡練習。」 瑞香一直不住地捏拍手臂,聽老師這麼一說,怔住了不知如何開口,又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瑞香啊!瑞香,妳居然辦到了。」她不敢相信地自語著。 瑞香坐直了身子,笛子在手中不自覺地滾落,滑到了一個定點停止,眼神不知覺地隨著笛子停住,陽光陰晴不定地照射在笛子上,這笛子原該只是一根竹子,平凡無奇地自生著,奈何使它可以奏出美麗的樂音之後,卻又讓它空自損毀,瑞香思忖著,眼神呆滯地落在笛子上,久久不能移開。 由於譜的字體太小,瑞香不能看譜吹奏,她把原委告訴了母親,母親就像她小時候學字時,買了圖畫紙,逐排逐排地將字放大,瑞香看著一張張放大的譜,她是多麼想樓著母親說出她的感動,但是母親的沈默卻一直使她裹足不前,望著母親越來越清癯的面頰,越來越深鎖的雙眉,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慨,她不記得母親是否曾經笑過,即使有,大概也是那種很難分辨的笑吧!但是她卻不止一次看見母親含淚無聲的哭泣,總在父親遊盪回來之後,這清癯的面容更添加了些許的哀怨與無奈。而父親便成了生活中的一道陰影,今她懼怕,唯一能使她寬慰的是在笛盤中,暫能將一切種種不快忘記,沈醉在樂音的天地裡,瑞香心想,她是否可以就如此地吹下去,不再去想其他。 林老師也漸漸感受到音樂中的瑞香所散發出的周身光華,沈浸在悠揚笛聲中,瑞香是光芒四射的,但是她太過於靜默。實在顯得很不合群,致使刻意的冷落與敵意接踵而至。 「老師,鍾瑞香又吹快了。」指揮林小娟不滿地說。 「她眼睛不好,看不清妳的手勢,這樣好了,王清華妳和鍾瑞香換一下位子。」 「老師,鍾瑞香的譜那麼大,她又一直翻,我們根本沒辦法專心彈奏,她要是站前面影響的火會更多。」王清華不願地抱怨著。 「是啊!她身上還有一股臭味,真噁心!」 「對呀!對呀!她整個人還會反光呢!」笑聲此起彼落,一旦有人開頭便一發不可收拾。 「妳們有完沒完哪!這樣好了,瑞香妳向右跨一些,站最右角。」林老師以低調方式處理。 瑞香依言移位,對於冷嘲熱諷她已經做不出任何反應了,但是事情並沒有因她的忍讓而結束。不久,笛子不見了,還好樂團尚有其他笛子,她仍能繼續練習。一旦練習完畢,瑞香如廁回座,看到桌上濕淋淋的譜,她怔著,就只能呆呆地瞪著譜。 「鍾瑞香,我可不是故意的哦,剛剛幫老師倒茶,不小心翻了嘛!所以……」王清華語調輕浮地陳述著。 「是嘛,妳也別生氣了,不過,濕了就濕了你生氣也沒用。」有人吃吃地笑著。 瑞香感到有些聲音在耳畔嗡嗡作響,看著譜上渲染開來的字體就如同她被淚水瀰漫的眼,模糊不清,慢慢地耳畔的聲響越來越大,轟隆隆像是砲鳴聲轟炸著,所有的東西在她眼前迅速崩塌,最後她不能承受地驚叫開來。 「啊!」瑞香突然回醒,陽光又強烈地兜頭照著,她懨懨地站了起來,回座在梳妝台前,隔了一會兒,她才能辨識出鏡中的自己,這眼、這唇交織出「張清秀深刻的面容,若不是這一身的白,不知要羨煞多少女子,吸引多少男子,鏡中反映出一抹冷冷的笑在她嘴角泛起,有個名字在心底悸動著。 國中畢業後,瑞香選擇了半工半讀,白天在紡織廠當整燙員,晚上唸補校,因著堂姐的介紹,她進入了位於工業區的這家紡織廠,在燠熱的夏天,整燙室裡高達四十幾度,第一天上班,她不能忍受的並不是好奇的眼光,而是這黏濕悶熱的環境,當天就鼻血直流昏倒在地。 「妳還好吧!」一個非常友善的語調在耳畔響起。 「慢著,慢著,妳先別急著起來。」 瑞香輕輕地睜開雙眼,一個圓圓很可愛的臉在她面前晃動,她直覺想起來,又被扶回去,事實上,她全身也是軟弱無力。 「妳好可怕哦!啪的一聲就倒下去,把我給嚇死了。」圓圓的臉,大大的眼,手拍著胸口做出被驚嚇的動作。 「妳叫什麼名字啊?」 「我…」 「對呀!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瑞香」瑞香靦腆的說著。 「哦!我叫美玲,我的整燙台在妳後面,妳一昏倒,組長就叫我扶妳來這裡。」圓圓的眼睛貶了貶,瑞香從沒有看過如此友善、親切的臉。 「事實上,我剛來的時候,情形也跟妳差不多,裡面又悶又熱,而且又要站一整天,神仙也受不了,不過,整燙部是算計件的,只要手腳快一點,一天可以多賺好幾百塊,所以囉,就只有忍了下來,久了,也就習慣了。」圓臉上依然掛著笑。 「那…我現在不就耽誤了妳的時間。」 「沒有關係啦!妳好好地在這裡休息,待會兒午休吃飯,我再過來找妳嗎?」 瑞香點了點頭,一股暖暖的感覺自心裹流過,對於陌生環境的壓力也因而暫得疏解。躺了躺,到了午休,美玲果真來尋她。美玲的人緣甚好,至飯廳的途中,不時有人前來打招呼,而美玲也都能大方地為她介紹。瑞香對美玲的感激,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清清楚楚地刻印在心裡,但她實在不知道用什麼言語來表達。用餐完畢後,美玲帶她到宿舍休息,宿舍在工廠的後面,公共的客廳、公用的澡堂,房間大概有四、五坪大,每間約住三、四人,大致都還稱得上整潔,美玲建議瑞香也一道搬來同住,原先因人地生疏尚未考慮,現由美玲提及,自然是十分願意。    整燙的工作雖然辛苦,但也正如美玲所說習慣就好了,前二、三天還會鼻血直流,但至少不再昏倒,至後幾天已相當能適應了,況且瑞香也的確在乎多賺那幾百塊錢,整燙部又有美玲的相伴,日子倒也不難過。至於學校方面由於唸的是補校,同學白天大部份都有工作,學校本身活動也不多,同學之間相處的時間少,相對的感情也較平淡,但這正合瑞香的意,沒有太多人刻意的注意,她的靜默與特別也不突顯了,這樣的工作,這樣的生活方式對瑞香而言是很大的驚喜,面對國中畢業後的轉變竟有這樣平順的結果,是她始料未及的。    目前生活中唯一困擾瑞香的,大概就是洗澡的問題,宿舍的浴室並不是個別分離,而是一個大熱水池,採淋浴方式合洗,瑞香怎麼都無法和別人裸裎相見,所以只有挨到一、二點大家都入睡後,才獨自沐浴,可是這時往往熱水也沒了。    「瑞香!」被窩傳來美玲濃濃的鼻音。 「妳…怎麼還沒睡呀!」瑞香似做賊般心虛地應著。 「瑞香,妳都這個時候才洗澡嗎?」 「我…我還不習慣和大家一起洗。」瑞香羞赧地說著。美玲自被窩爬起,坐直身子看著瑞香說: 「妳這樣是不行的,夏天還好,可是到了冬天妳一定會凍壞。」 「沒有關係的啦!到時候再說嘛!」整理完盥洗用具,打了個哆嗦,瑞香趕緊躲進被窩。 「啊!對了。」美玲突然喊起,結果連自己都嚇一跳,還好其他人都熟睡,壓低了嗓子美玲繼續說: 「秘書睡的是套房,也許我們可以和她商量看看。」 「這樣好嗎?」 「應該沒有問題,我明天就和她說去,現在很晚了,趕快睡吧!」 美玲依在瑞香身旁睡下,瑞香忍著奪眶的淚水,胸中抽動起伏地把所有感動吞下,她在心中發重誓,無論任何事,她都願為美玲做。 在枯燥疲乏的工作中,瑞香心中有新的期待,一個瘦長、嘴角掛滿笑的身影,總在緊張忙不迭的工作中為這些女孩子帶來歡愉。 「可憐的熨斗,操縱在美玲的魔手下不壞才怪呢!」技工小王看著脫落殼面的熨斗,邊搖頭邊笑著說。 「小王,你說什麼?魔手?我現在就讓你瞧瞧這魔手的威力。」美玲作勢在小王身後拍上一掌,喀喀地笑著。 「哎呀!死了、毀了、慘了」小王表情痛苦萬分地驚叫著。 「我才輕輕的一下,那裡有那麼嚴重啊!」美玲嘟著嘴說。 「我是說熨斗毀了,妳看,接都接不回去了。」小王把殘殼在美玲面前搖晃著繼續說道: 「美玲小姐,不要那麼用力拼命,你看我三天兩頭都是來修妳的機器,人家瑞香來一個多月,機器都從來沒有出過毛病。」 瑞香聽見提及自己,心裡莫名地顫抖著,差點燙傷了自己。 「你才廢話了,快點幫我修好,我還要工作吶!」 「好啦!好啦!我先回去拿焊槍來」小王走過瑞香身邊時,不經地說著: 「瑞香妳的機器好歹也壞上一兩次嘛,我才有機會幫你服務啊!」也找到家中牛舍的感覺。 「啊,妳在這裡呀。」 瑞香聞聲驚醒,她不知道有人走近,而這人竟是小王。 「我可不可以坐下來啊?」小王詢問著,依然是他慣有的語氣。 瑞香的心像小鼓捶打著,她從沒想過竟會和小王如此單獨相處,一時之間竟是手足無措。 「瑞香,妳是不是很討厭我啊?」小王正色地問。 「沒有,當然不會呀!」瑞香回答得太快,像是在表白什麼,心虛地低下頭來。 「那麼,為什麼從來都不理我呢?」小王追問。 「我…我沒有哇!」瑞香低頭輕聲回答。 「沒有就好了。」小王笑笑,繼續說。 「對了!妳怎麼會在這裡,怎麼不回宿舍休息?」小王邊說邊就近坐在瑞香身旁,瑞香的頭更低了。 「宿舍裡太悶,我出來透透氣。」瑞香解釋著。 「瑞香…」小王頓了頓,欲言又止,瑞香則全心傾聽著。 「我們應該算是朋友吧!」小王側頭看著瑞香。 瑞香點點頭,心裡悸動得厲害,彷彿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氣氛靜默了一會,小王起身說道: 「妳若有什麼需要幫忙可以盡量來找我,我現在有事先走了,下次有機會再找妳聊聊。」 「好的!」說出這兩個字,瑞香像是在承諾什麼,目送小王走後又不自覺地捏掐手臂,這感覺似喜似憂,喜的是她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剛才的一切,憂的是自責自己的靜默,害怕小王因此生氣不理她。 瑞香的生活漸展光彩,午休成為她最期待的時刻,小王有時來,有時不來,但是瑞香總是痴心守候,事實上,兩人獨處時大部份都是小王在說話,他談他的抱負理想,有時候也會談談政治,瑞香並不能完全了解,只是做一個很好的聽眾,但是瑞香已非常滿足,她心中仍是自卑於這一身的白,她不敢再奢望什麼,可是感情一旦付出,並不是理智所能控制,在整燙時,偶爾傳來尋找小王的廣播都能叫她臉紅心跳好一陣子。 小王開始約會瑞香,瑞香不知所措,終究是忸怩地拒絕,她真的不敢相信,這豈止是受寵若驚所能形容。幾個夜晚輾轉難眠,始終想不出理由,小王曾告訴她,他曾在教會看到人家扮演天使,就是一身的白,所以她一定是天使下凡,瑞香激動地想著,難道是上帝可憐我,還是我當真是下凡的天使。 暑假快結束時,瑞香終於答應小王的出遊,她在穿衣鏡前打量自已。瑞香胡思亂想著,不意鏡中卻多了一個圓臉。 「瑞香!」美玲喚她。 「有什麼事?」瑞香轉身,她們似乎好久沒有交談了。 「妳是不是要赴小王的約?」美玲面有難色地問道。 瑞香點頭,太久沒有談話,而這一次美玲突然找她,她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瑞香,我覺得妳別去比較好,我不是惡意,我是純粹站在好朋友的立場才勸妳。」美玲急急地說出。 「為什麼?」 「妳知道的,我和小王同鄉,說實在我很瞭解他的為人,他對妳絕對不是認真的,到頭來受傷害的人定是妳。」 瑞香怔著,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但是心已像被打了一拳。 「我真的很不想說,但是,我想最好還是告訴妳實情。」美玲想了想接著說:「妳知道的,包裝部的阿輝一直和我不錯,他告訴我小王接近妳是有目的。」美玲停了停,若有所思,才又繼續說: 「阿輝說,小王和包裝部的人打賭,他絕對能泡上妳,阿輝聽他們講賭金的事才知道,特地跑來要我告訴妳不要上當。」 瑞香睜大雙眼跌坐下來,感覺天旋地轉,這無疑就是晴天霹靂,對了!本應該這樣,上帝不可能對我如此仁慈的,瑞香悲慘地想著。 「瑞香,妳沒事吧!要不要在床上躺一躺。」美玲焦急地過來攙扶。 「美玲,謝謝妳,你可不可以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好地想一想」 「瑞香,妳要看開,小王他真的不值得妳付出。」 瑞香無意再說什麼,閉上雙眼,深咬下唇,兩行清淚已洋洋地流下。美玲拍拍她的肩,知道多說無益,悄悄地退出房間。 第二天,瑞香稱病不上班,萬念俱灰地逃回家,在候車站裡,一對母子坐在她斜對面,小男孩望著瑞香好奇地問著: 「媽媽,她是不是美國人啊?」 「嗯!好像不是吧!」母親望了望瑞香。 「那他為什麼長得和我們不一樣?」小男孩追問。 「因為…好了,不要問那麼多了。」母親制止道。 小男孩突然興起,興奮地央求著: 「媽媽,我回家可不可以養一隻白老鼠啊?」 「回家再說啦!」母親不耐地應著。 瑞香呆坐著,人來人往車息川流似乎都不再與她有關,她連最後如何坐上車,如何回到家中都不復記憶了。 下這個決定時瑞香並沒有太多的猶疑,想來只覺得一切都是錯,從出生開始就是一樁無可救藥的錯誤,一樁上帝疏忽的遺誤,追根究底解決的方法,怕是只有一了,從早上起床迄今,瑞香不斷回想起過往的種種,而在這一刻瑞香並沒有太多的想法,怕是從今以後只會笑而不會哭了,因為已經哭盡。橙黃的陽光映照在瑞香身上,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棕黃的皮膚,難道是錯覺,我竟也有這身黃皮唐,瑞香驚呼著,可是當她細細地注意到銀黃的長髮時,才驚覺是陽光的作弄,這一驚覺讓她有強烈受騙的感覺,她氣憤地撕扯著長髮,一根根、一束束和著血地拉扯下來,突然,不明所以的狂笑道:「我是天使,我是下凡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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