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組 第一名
  • 適用身份:孫梓評〈女館〉
  • 最後修訂日期:
一、女人在春天藏住一卷魔咒    昨夜淺嚐即止的情釀    在吻的光輝中,長成一季初露的星光   你推門進來,順手把門帶上。夜裡,只有一盞小燈弱弱地亮著。我站在化粧臺鏡前,用大毛巾擦拭洗澡後身上零星的水珠。自頸間、雙乳、小腹至我芳草覆生的私處。你自背後走來,從鏡中看見你悄然用雙手環住我的腰,在我肩上烙下一個吻。    總是左肩,肩部二分之一處。而後,你的手游移到我小巧但堅挺的乳頭上,一種介於粉紅和豔紅之間的暈紅。游移的手指十分輕柔,如同你愛撫琴鍵那般,你以相同的十指。愛撫我女性的敏感神經,愛撫我情欲的鍵。 你的中指,總是輕輕旋繞著乳量的圓周,像試探,也像疑卻,落在我身上的每一短暫環繞,都像是開啟。 是的,開啟。你的中指像一支有溫度的鑰匙,開啟我身體的虞女地。在春日三月,微潮地貼近了我。    「這樣子嗎?」你問。    我沒有回答,在你的開啟中我和自己相遇。手上的毛巾不知何時,掉落在地上,像一隻安靜的,蜷曲的貓。    你坐在琴前彈帕格尼尼。    微涼的子夜三點,我打開冰箱拿出沒喝完的葡萄汁,一口一口地啜完。盯著瓶裡殘餘的紫色漬痕,看了一會兒,覺得沒趣。聽見你的琴音自客廳傳來,斷斷續續,我把空瓶扔進垃圾桶。    你試著改變現有琴譜的彈法,可憐的帕格尼尼,何其無辜,成了你發洩情緒的遊戲。我不再理你,走進臥室,躲入被窩中想作一場大夢。    床單太白了(我想起你處女座的堅持),該如何添一些玩笑的血腥?不開燈的暗室和你變調的帕格尼尼同時拍打著我。這白色床單,像極了馬爾地夫的砂岸。潮潮的浪水湧來,潮潮的聲浪湧來,潮潮的孤獨湧來,拍打我白色的岸。黑暗給我一種孤獨中的安全感,我的手輕輕撫觸著白床單的質感。緩緩地,像你細膩撫琴的手,像你柔而微帶力道的手。模仿著你的速度,撫著我的雙乳,我黑夜中羞紅的乳暈。向下游移如你的游移,到那私密的三角草原。在春日裡偷偷抽長的草桿,迎著我右手撫觸的弧度,給了我一聲聲,細微而連續的回應。我的身體是一面鏡子。那群草苗的根札入身體,自根部又在我體內長出一片新的草原。春風吹又生,綿延而濃密地呵著我的神經。    就像是,你愛意濃稠的手指呵。    琴音倏地靜止,我猛然驚醒,房間沒開燈,什麼也看不見。我和你,隔著一道門。    「天亮了。」你自外頭喊話,分不清是說給我還是你自己聽。    星期六有風的午後,我們並肩走在紅磚道上。你總是輕易就走得太快。我故意放慢了腳步,你並沒有察覺。和我漸漸相距三塊紅磚、四塊紅磚、五塊紅磚… 你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我。我笑著搖了搖頭,沒說什麼。跑向前與你同行,拐入小巷之後就是一處鬧區,沿道擁擠著小販的攤位,我在賣水果的攤子前停下來。    「你要?」你低聲問我。    「情人果呢,買一點好不好?」我試探地回答你,知道,你向來不愛吃酸的東西。    然而你向小販買了一袋。付錢時,對我笑了笑,做出無奈的表情。突然發現,你提著情人果的手,在陽光下散發出一種很不熟悉的膚澤。    回家後你放下情人果,到浴室去把臉洗乾淨。把這個城市沾在你臉上的流言都洗乾淨。我在沙發上笨手笨腳地打開塑膠袋,用竹籤一片一片挑著吃。看見瘦長的情人果漾著青綠色的詭異光澤。我以舌尖與之碰觸,彷彿觸碰著你的舌。在口中咀嚼的感覺竟如同和你擁吻一般的青澀。彷彿一陣小小的電流,在咀嚼的過程中,刷洗著我。我拎起塑膠袋要去浴室找你,想讓你也嚐一片,澀澀的情人果。 在客廳裡與浴室相連的迴廊上和你擦身。我攬住你的腰,吻你。我的舌尖還有一絲絲暫留的吻的滋味。 「情人果。」你以舌尖迎向我,輕輕地說。    我們軟熱纏綿的舌尖,擁成一片新鮮的情人果。我看著你背後那盞白天黑夜都亮著的廊燈,慢慢地把眼睛閉上。 在夢裡我曾找尋。    我聽見你厚沈但不過重的嗓音,遠遠近近,彷彿穿過林子,一路追逐;彷彿撞著了岩石,來回飄盪。你喚我一聲續著一聲;Yaki、Yaki……柔和而不急促。我聽見你的喚,像魚依戀水的天性,向你偎靠。但是你遙遠的眼神從來不曾透露一絲一毫關於內心的風雨。我們像潮水一層層翻覆相擁,卻也像潮水奔騰之後緩緩恢復,化為平鏡。    我們原來都不懂嗎? 只有晨光初露的時分你赤裸躺在床上,反手按掉鬧鐘的聒噪。我微嗅著你身上有一種很陽光的體味。嗅聞之中,感覺到你的手掌隔著薄被,來回撫摩我的身體。我不敢張眼,不敢猜測,怕夢或者黎明,都無法挽留此刻你體觸著我的真實。這一刻至少的真實啊。    你的速度有點孩子氣。就像是怕吵醒我又捨不得不吵醒我的玩興。我約略地想像了你半裸的男體,你的下半身藏在被內,只露出微微隆起的胸肌,小小的乳頭,接連著一排腹肌,你的眼睛或許正看著我吧?這樣的想像,是一種小小的完成。    「天亮囉!」你說得很輕,在我耳邊緩緩吹氣。我體內那一片夜眠的草原,在你的拂弄中,甦醒過來。我假裝還沒睡醒,側過身子恰好可以抱住你。你用手指所問的每一個問題,我讓我的身體回答你。你於是識破,笑著呵我的癢,我一笑,遂把一室的溫存都驚起。揭開被子,與你坦然相對。看見你暗裡趨漸勃然的男性,像一種索求。我睨著你,你微微紅著臉,索性反過身來壓住我,不讓我動彈。    「妳要?」你問我。    「你說呢?」我非常俏皮地,非常慧黯地,看著你,與潑在你身上愈來愈亮的天光。    已經第五天了。你仍執著於帕格尼尼的實驗。A大調與 F大調成為一種比較精準的感覺。C大調的平淡與G大調的日常家居,你非常不滿意。    已經第五天了。我選擇在你打開琴蓋的時候,逃開,躲去那間叫做「只有三年」的咖啡屋,喝一杯不加糖紅茶。把對你的小小牽掛配合著湯匙攪動液體的速度,均勻了之後,淺淺喝下。想像你按下第一鍵DO,以一種決絕的手勢。你仍堅持要彈出幾個漂亮的裝飾音嗎?此刻,我隔著落地玻璃窗看城市,感覺自己好像一株渴水的藤蔓,格外有一種微焦的憂慮。    「在第一個裝飾音和和第二個裝飾音之間的手指轉換。我覺察到某一種失焦。」昨夜你認真地對我說。    只是當我心中的琴鍵再不能清楚的敲擊,我確切感到一種變奏。    喝掉杯子裡最後一口紅茶,我從背包拿出玫瑰色口紅,依著唇線仔細描過。杯上殘著一瓣淺淺的吻痕,我無意間想起,第五天,就即將過去了。而我耳畔倏地響起,叮咚琴音。你的帕格尼尼和我的帕格尼尼原來是一種疊上去的變奏。    「夢比現實遠一點。」把口紅收進化妝盒的時候,我試著這樣對自己說。 二、男人走進春天,還以為是幻影    春天走進夜雨,或者是謎    夜雨走進女人,女人保持沈默 星期天晚上,我一個人。我總是一個人。踏著雨後微溼的柏油路,到站牌下等車。    一個人,擁抱著過重的寂寞與自由。走在夜裡,格外感到一股輕盈的空虛。許多禮拜一,禮拜二……就這樣過去了,也不輕意,也不刻意。風帶著涼意微微吹來,我拉了拉黑色外套。呢絨外套的黑,在夜裡路燈的注視下浮著一層薄薄的光。風拂亂了額前的髮,我想,現在的我看起來大概有一種剛作完愛的狼狠。    606自遠方緩緩駛來,停住。車門正好在我眼前打開。隨著人群上了車,投了幣,與一個女孩擦肩而過。    好。單。薄。    單薄的齊耳短髮.單薄的麻質針織上衣,單薄的一片裙,單薄的胸部,單薄的唇。    我越過她和滿滿一車子人,走到車廂後頭,站定,看著窗上自己的倒影被路旁街燈映得忽紅忽綠。我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右手,五根手指頭。無聊或不想思索的時候,我總習慣這樣做。斜斜轉過頭,恰好可以看見剛才那個單薄的女孩。她正倚在車門旁的欄杆上,以單薄的眼神看我。冷冷的雙瞳望著望著便有了雨水的溼意,彷彿她的眼是一口集雨的井。    我不敢多看,急忙轉頭,看見車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正把頭低下,隨意看著左手,五根手指頭。    十七歲那年的夏天特別熱。    一個有星星的夜晚,星星好大,好亮。我和Apple在山上露營。夜深了,我們熄了野營火把。星光和著月光打落在帳篷上。我看著Apple的眼睛,像謎一樣。她短短的黑髮有氣無力地散落在墊被上,我俯身吻她,她沒有抗拒.涼涼的唇帶著青草的味道。Apple淡淡地笑著,伸手用食指在我眉毛上來回地撫劃。我感到下體一陣敏感地,勃發了起來。隔著帳篷的星光似有還無,我就著微弱的光源,摸索著Apple的衣扣。褪下她的上衣,牛仔褲,她還是沒有抗拒。我隔著她的胸罩吻她的乳房,她輕輕哼出了聲,她的乳房有一股淡淡的牛奶味。Apple一句話也不說,睜著眼,溫柔地看著我。我脫去了T恤和牛仔褲.只剩下一條內褲。她忽然伸手撫摸我,我的乳頭,腹肌,以及勃然的下體。她的手隔著棉內褲來回摩擦著。我終於忍不住,擁住她。褪下她的內褲時,地偏過頭去,不敢看我。 我很小心很小心地進入她,她喊痛。於是她用手勾住我的手指頭,我慢慢地抽動著。    (只是需要一種作愛的感覺而已?)    抽動越來越快,我感覺自己的牙齒輕咬著下唇,而體內,正有一座泉湧蓄勢待發。終於,我抽離Apple,濃稠的液體飛濺而出,落在她的乳溝和肚臍上緣。 而此刻,那個單薄的女體,竟給了我相同的誘因。    三個站過去,第四個站也過去了,我需要一種作愛的感覺。我感覺牛仔褲裡的我漸漸勃發,像一座隆起的半丘。持續的勃發使牛仔褲呈現飽和。可她竟看我看得那樣無懼,一種執著的單薄。我有點擔心正在不斷地失去的自己。伸手撥了撥額前凌亂的髮,或許我該走過去,很人膽地問她:    「妳要?」    或許我可以更直接,越過一車子人,用穿著黑色外套的手環住她的腰說.    「這樣子嗎?」    我終究什麼也沒做。看著飛落的雨點把我映在車窗上的臉打成一片模糊。    車子掠過一個又一個的街口,而雨,漸漸大了起來。    車子緩緩靠站。我仰起頭,發現她仍然很用力地看著我。然後,她轉身下了車。我俯身用外套擦拭窗上的濛霧,看見她站在紅磚道上,一動也不動。    車子再度啟動的時候,她彷彿跟著車子跑了起來,我側過身子看她落在車後的身影,跑了幾步,停在紅磚道上,微微地喘息。 三、女人看見自己的美麗    閱讀魔咒的卷首,像開啟了黃昏    日午,或夜半藏愛的密語      星期日晚上,夜已闌珊,人卻還是這麼多。    站在站牌下等車,等了好久,青春都等老了。我一個人,走在濕濕的街道和微黑的夜裡.感到一陣小小的心慌。頭髮濕了,衣服濕了,連手指,都有一種薄薄的涼意。    車來了,拙拙的606。    我上車,投了幣,偶著車門旁的欄杆,我喜歡這樣,有一種安全的感覺。車子駛在城市裡,像魚游在水裡一樣。薄薄的雨斷斷續續地拍打著窗,一站又一站地過去了,好像永遠沒有終點。    車子在不知名的一站停住,車門打開。    他隨著人群上了車,越過我,飄來一陣雨的味道,但是混合著他的體味,成了一種很特別的.接近無味的香味,散落在空中。一個青春男子。他越過走道上的人們,逕自走到車廂後頭,挺直地站著。車子開動。    我很專心地看著他。他渾身散發著頹廢的氣息,卻又不是邋遢,很乾淨,就是投來由地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鬱。他穿著黑色外套,白襯衫.Levis501低腰直筒牛仔褲。我直直地看著他,他似乎有所感應,轉過頭來,瞥見我。(我想起了自己的狼狠),他似乎覺得害羞,又偏過頭去,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頭。    那看起來像極了鋼琴家的手。我一心一意的看著,他不濃不淡的眉,帶著幾分靦腆稚氣的微笑……他低腰的牛仔褲襯出了男性的性感,我看著,有一道熱意自小腹竄起,與指尖的涼意相抗衡。我彷彿逐漸遠離著的冬天。    猛然看見窗外的熟悉景色,才驚覺已經到站。匆忙下了車,站在紅磚道上望向車內,依稀看見,窗內的他,彷彿也注視著我。公車轟地發動,揚長而去。就這樣分離了嗎?一種莫名的情緒包圍我。不能多留下一些嗎?我輕輕跑了起來,也許我不該下車的。可是就算再搭上公車卻又如何?我頹然地停下腳步,站在街上,看見公車駛遠。好一會兒,才聽見自己輕輕吐出一旬;李維.再見。    (就叫你李維吧。好嗎?)    (因為Levi's的緣故。)    我在心上攜帶著你,走進小巷,巷子長長地,沿道種植著木樨,迎風,招搖出香味。就像某一種密碼鎖,得轉動熟悉的數字才回得了家。進了房門,脫下一身濕涼的衣服;麻質針織上衣,螺縈質地的一片裙,A70號胸罩,以及白色棉質內褲。然後,我把自己交給浴室的熱水,痛快而徹底地泡了一回澡。DOVe沐浴乳裡的乳霜很盡賣地貼擁著我。    站在化妝台的鏡前.我像一尾裸身人魚。房裡只亮著一盞小燈,鏡前的我,仔細端詳鏡中的自己。用大毛巾拭去身上沐後殘留的水珠,自頸間,雙乳,到我芳草叢生的私處。十八歲的乳房小巧而挺,一種介於粉紅和豔紅之間的暈紅。我用手指輕輕撥弄著乳頭,一陣輕微的快意昇起,我顫地想起李維。    (李維,你有著一雙愛撫琴鍵的手。)    按下CD音響的PLAY鍵,帕格尼尼自CD的輕快旋轉中流瀉出來。孤獨的時候,我習慣有帕格尼尼的陪伴。許多個夜晚,就消磨在我與帕格尼尼的晤談之中。尤其喜歡在洗完澡後,聽帕格尼尼。半裸不裸的把自己栓在房裡,格外有一種清楚。明白著種種飛揚浮躁的塵世都將逐一沈澱下來。 帕格尼尼,就這樣在我微裸的身體上一遍又一遍地留下他特有的語言。 半夜三點,我看完一本小說,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昨天沒喝完的葡萄汁,一口一口,慢慢啜乾。瓶子裡殘留的紫色漬痕,真像沒有眉目的愛情,既喝不掉,又拭不去。看了一會兒,覺得好煩。把空瓶扔進垃圾桶裡。咚的一聲,敲痛了我的神經。    我撩起睡衣的裙擺,用手指繞著玩,一踮起腳尖學芭蕾舞,一下子又立即靜止作稻草人。玩了一會兒,放下裙擺,揉了揉眼睛,斜斜看見牆上的壁鐘指著三點半。 (不知道,李維睡了沒?)    走進房間.調小帕格尼尼的聲量。一個人的帕格尼尼,兩個人的帕格尼尼。在化妝台前坐下,打開晚霜,自T字部位依序抹起。沾了太多,留在手上一層不算薄的乳液。我往白色床單上躺下,白白的床單,乾淨地裝不下什麼遐想。我於是閉上眼睛,欲眠未眠,只感覺到自己的手正悄悄越過裙擺.深入,在大腿內側,深入,手指與肌膚親密地交談,再深入,手上的晚霜漸漸勻開,撫著撫著: (李維,你愛意濃稠的手呵。)    忘了關上的窗戶透進來一陣小小的風,吹動了窗帘,隱隱又拂動了床單。我把手自裙擺中伸出,吁了一口氣,在床上躺成一個大字。風吹來一陣一陣,像挑動風鈴的手指。我睜開左眼,看見遠方漸漸甦醒的天空。    「天亮了。」我輕輕對自己說。    什麼事也不做的星期六下午,一個人走在紅磚道上。長街走久了,有點無聊,於是我頑皮地用單腳跳過一塊紅磚.兩塊紅磚,三塊紅磚……停下腳步,看見前方有一個賣水果的攤子。攤子上擺著蓮霧、蕃茄、醃漬過的芭樂和一袋一袋整齊地放好的情人果。    「老闆,情人果會不會好貴?」我開口詢問,只是想說說話。    「不會啦,一包才……」    沒有聽完老闆的回答,我迅遠地說:「給我一袋。」    找回的錢看都沒看就塞進背包裡,情人果在陽光下閃爍著詭譎的漾青。    回家後我站在沙發上用竹籤挑著吃,一片一片,心裡想像著情人果的奇異滋味。我以舌尖輕輕碰觸,彷彿就有了吻的感覺。澀澀的,正是吻的味蕾吧?我踮著腳尖邊走邊吃,正著走,倒著走,像一個舞偶。迴廊上,仰起頭,正要吃下一片情人果時,眼睛正好與廊燈的光線垂直相過。一驚,情人果掉落地上,我趕忙把眼睛閉起。    昨夜夢見你,李維。    夢裡,你帶我穿越一座森林。黑暗在森林裡站成樹。你說,別怕。我們赤腳踏在泥土上,走過大地赤裸的肉體。去看海。夜裡的海只看得見一道白白的鑲邊,那是滾動的浪花。你脫下衣服,我穿著一件透明的連身裙,你牽著我的手,我們都躺在海上,誰也沒說話。軟軟的夢境,我躺著,像躺在雲絮上面。夢裡恍惚,似乎聽見你在我耳邊喚著:Yaki、 Yaki……一聲疊著一聲。分不清楚是夢還是真實?我於是醒來,沒有森林,沒有海。陽光從窗口走進來。    「天亮囉。」我對自己說。醒來,攤在床上,不想起床    (你也醒了嗎?)    你的床上,你的身體,我猜想,也許在不知名的一處,相同的晨光喚醒了你,我們將一起面對一個還沒有開始不同的黎明。側轉過身子,恰好抓住我的抱枕。半面臉乎貼在床上,只留半面臉看世界。把記憶拿出來曬,一件件掠乾。我們雨夜的相遇,一份溼涼的對你的記億,此刻沾染著陽光的溫度,慢慢晒乾,有幾分暖。想起你那條低腰牛仟褲,恰好把妳的男性襯得那樣明顯而誘人。    那天,與你眼神相遇的剎那,我彷彿也看見你眼眸中然起一抹小小的閃光。一抹小小的光啊。想像也許你願意走過來,欖住我的腰,說:    「妳要?」    我將揚起嘴角,遞給你一枚精靈的微笑當作回答:    「你說呢?」    只是天光漸漏漸亮,將我塗滿,新的一天的陽光果醬。我躍起身,拂了拂額前亂髮,往浴室走去。    與你分別後的第五夭,我拒絕再聽帕格尼尼。 穿上涼鞋,獨自去喝下午茶。揀一個靠窗的位子坐,閑適的午茶時分,沒有風來也沒有雨的滴答,陽光篩在紅磚道上,懶懶地,不擾夢。    我點了慣喝的熱紅茶。依舊不加糖。只有適合回憶的天氣和書寫著傷痕的自己。我看看窗外,手上的茶匙無意識地攪動著紅茶,一圈迴著一圈,像不成型的年輪。想起剛才出門前狠狠切掉的CD音響的剎那,我只能進入自己,我只能離開自己。    已經第五天了。我的心是一部停格的電影。    (你將在城市的哪一個角落裡再度滋生?)    (你將在城市的哪一個縫隙中淡去?)    我拿起瓷杯,啜一口紅茶,留一口酸澀。放下手中攪動液體的匙柄,發了一會兒呆,拿出化妝盒。掀開,對著檀木鏡,細細描過唇線。一筆續著一筆,像履行一種責任,或者,完成一個儀式。化好脣紅,起身要走,看見杯上殘留的唇色,像一瓣拓印的玫瑰。    離開那家叫做「最後一年」的咖啡屋之後,我一個人走在黃昏的城市。漫無目的地行走,和太多的陌生人擦身而過。晚風一路擁著我回家。    太多陌生人,我們不曾熟悉過。    (我失去了你。)    走進長長的小巷,把木樨香味拋在腦後。走回家。開門走入客廳,在沙發上,坐下。安靜。孤寂的時光在身旁流動。安靜。帕格尼尼默契地襲進心裡。我望向出門前忘了關上的窗口切薄暮時分,夕日綴在長空中,留下最後一抹橘紅,輕輕親吻了我的臉。我沒有哭,沒有笑,只是怔怔看著,看著。有一隻灰鴿子,在樓層間展翅飛翔。    帕格尼尼和我都沈默了。    直到夜幕低垂,遠近燈火乍燃,我才忽然想起,作愛時,你總不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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