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組 第二名
- 適用身份:吳秀英〈血汗一日〉
- 最後修訂日期:
七月間,白花花的太陽惡狠狠的射下光熱,光亮得讓人睜不開雙眼,使人們招架不住。尤其幹粗活、跑外務的人,汗滴裹住了古銅色皮膚,使得全身油亮可以照人。
就是這樣的天氣下,媽媽一大早就到果菜市場了,希望能買到好貨色,以便有好價錢可以賣出。暑假中,我因貪婪夢境的綺麗,直到八、久點才趕到市場去,對早起的生意人而言,像我這種是討不到飯吃的。也才久點,市場已是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的擠得水洩不通。這條市場進口的街道,兩旁正停放著成排的「發財車」,上面堆滿了各類的水果,「來!來!來!來!三斤拾元啊!」,「大落價!買到好像撿到……」、「包甜的西瓜,一斤八元」……各種喊叫聲,夾雜著麥克風的響聲及顧客討價還價的聲音,真是震耳欲聾。頓著這條路走進去,價賣聲愈多愈響,而人們爭先恐後的購買,就像真不必錢似的。
轉進蓋棚的蔬菜市場,滿地的殘敗菜葉、污水垃圾、廢棄的紙箱、竹簍……人們卻視而不見的踐踏著,因而使得滿地泥濘不堪,令人作噁。我只好小心翼翼的走著,深恐弄髒了衣服;好不容易才找到媽媽。媽媽正忙著,窄窄的位置。擺了多種青菜;都市中長大的孩子,不曾上過市場的孩子--我說不出那些菜名,儘管媽媽一再告訴我及所賣價錢,但我依然記不清楚。當媽媽有事離開一下,我很緊張,希望不要有人來買,為我記不清價錢;因為不是整數斤兩我就不會算;因為我不會也不敢叫賣;因為……因為我不知道真正的「生活」是這樣的。
就這樣的幫不上忙,我不知道上這裡的目的是什麼。儘管只是挑揀一些菜,秤點重,就已經覺得很熱、很渴;常常汗從額頭上順著臉龐而下,有時來不及擦拭,它就流到演裏、嘴角、乃至下巴,而後無聲的滴下,我不曾看到媽媽擦掉滿頭滿臉的汗,我只看到媽媽的吆喝及迅速的動作,任憑那汗水的滴流。有些人總愛一元五角的討價還價,或東挑西撿的翻爛了,卻空手而去,或是貪小便宜的順手抓兩根塞入已秤好的袋中……,而我們也無可奈何,每天所賺的一點點錢,都是這樣的忍耐所積成的。環顧四周,人人錙銖必較,時有爭的面紅脖子粗的,漫天的吵雜,凌亂的周遭,熱、渴,我感到陣陣的暈眩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將近中午十二點時,收攤的收攤,沒賣完的就移到外面街道擺攤。媽媽將一筐筐的蔬菜技巧的疊在一起,綑綁在手推車上,準備拖到外面去。好奇的我試著拉拉看,「二、三十公斤重,妳拉不動的。」的確,生活的重擔豈是輕易能拉動的,看見媽媽有理的拖著走,來回有三、四趟,我不再好奇,而感到沈重了。
外邊的那條街道,此時不像我來時的那般人潮洶湧,但收攤的人把腐爛敗壞的水果丟棄在街旁;雞鴨鵝的內臟廢物也一包包的摔在地上,溢的滿地腥臭;蔬菜的枝葉損壞的也湊上去;成堆的草、垃圾也湊熱鬧的滿地是,街道兩旁就由這些一點綴,依然是擁擠不堪。在這裏蒼蠅蚊子代替了花蝴蝶和蜜蜂,嗡嗡的亂飛著,太陽正當頭照,陣陣的惡臭就隨處可聞了,已到了呼吸幾近困難的地步。路已被這些垃圾掩蓋了,大夥的攤子就擺在這種地方,我已分不清是站在地上,還是垃圾堆上,只知道要不時地趕趕蚊蠅。更可恨的是大卡車時時神氣的呼嘯而過,排出一堆熱且臭的廢氣,惹起一堆飛舞的塵埃,硬叫我們呼吸。魚肉市場的腥臭我更不敢想像了。
正午的太陽更是肆虐,額頭上的汗滴在菜葉上,雖不如露珠的晶瑩,但卻比露珠更讓人感動。媽媽的衣服好像剛從水中拿起來般的濕透,汗像下大雨一樣的滴下,而手卻沒停過,不斷地把筐子擺好,把菜整齊、灑水,挑去壞的……。此刻我想到在學校裏正喊熱吃冰時,媽媽正揮汗拖著沈重的推車;當我吃完冰,高興地拍拍肚子說涼時,媽媽正頂著太陽尚未吃午飯地忙著;當我正熱烈討論著郊遊烤肉的事時,媽媽正與人斤兩元角計較著;當我……。看到這些市場的討生活者,我直覺得感到他們才是實實在在的生活著,心一陣難過,鼻一酸,喉一緊,眼淚濕了,朦朧了,媽媽問我怎麼了,我只推說汗流到眼睛裏難受。
午後生意清淡,太陽傘下的人們依舊可感受到太陽的威力。將近兩點了,才見媽媽叫了碗麵,「實在是太餓了,否則在這種髒地方那吃得下,有時候實在難以下嚥,只好餓著回家再吃……。」太陽愈曬就愈臭,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一收攤,就將成堆的廢棄物亂丟亂倒,中國古老的「傳統市場」真永遠改不了嗎?
零星的賣著,只為了要多賺一點,大家都這麼想,因此街道兩旁是成排的攤位。傘下的人們忍受午後的酷熱,一心等待著五點下班的婦女來採購;天熱地臭,這樣的等待總是難熬的,日日年年如此,支持他們的力量究竟來自何處?想想我們這些孩子,看電影、逛街、郊遊、露營、聚餐、……,幾百幾百的花用享受。在那薄薄的紙上,染有多少父母的辛勞血汗,而我們又是多麼的不知足,任性的說上課無聊,說心情不好,說……。正想著,眼前一個六、七歲的小孩,一臉的污穢,正拖著推車,上面堆了不少的紙箱緩緩而過。媽媽告訴我,「那個小女孩,每天都在拉那些紙箱,她兩個哥哥只大一歲兩歲,也要每天幫忙賣東西,這樣小就教他們做事,稍不聽話就打罵一頓……。」我沒有聽下去,只是望著那已遠去的弱小身軀,心茫茫的。今天我用「心」看到了太多太多,也感覺到自己好像相當「壞」。
五點多,人稍多了起來,這些下班的人或男或女,急急的買些菜、水果趕回去。隨著天色的漸暗,價錢也降了很多,我詫異一條又肥又大的大黃瓜,竟只賣到三塊錢。三塊錢,我們能賺多少,而辛苦的農人又能賺多少呢?一切可想而知。太陽發了一天威,不甘願地回家了,但餘溫仍在,天由燦爛的紅霞滿佈而呈灰暗,此時只剩下晚歸的人們採購,幾乎是沒什麼顧客了。但大家並沒有收攤的意思,希望多等等,好將剩下的貨品多賣些出去,否則放到明天也許全敗壞或變黃,那時價錢會更低,可能本錢都賺不回來呢!
媽媽好像也有意再等等,叫我先回家去。這時商店的燈盞盞亮了起來,幸好不像太陽那樣神氣。一天站下來,即使沒幫上忙也累慘了,而媽媽快八點才到家。我沒看他們如何收攤,如何處理剩下的貨,卻可以想見他們望著剩下的東西皺眉;可以看見他們踏著疲乏的步子緩緩離去。
媽媽仔細的數著今天的成果,那一個個銅板,一張張拾元、百元的紙張,媽媽以緩慢的動作攤平,然後疊放在一起。我看在眼中,突然看出「它」的生命、價值、意義。我明白支持媽媽每天風雨日月中來去的支柱是什麼,也明白了什麼叫「討生活」、「血汗錢」,只因我清楚地看見這些鈔票血汗一日的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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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生活該像撕日曆喝開水般的容易;原以為生活該像蹺課般的隨心所欲;原以為生活該像卡通片、港劇般的精彩,讓人著迷;原以為……。而實際上,生活卻是大量汗水與心理負擔的結晶,它的艱辛猶如媽媽臉上的風霜皺紋;猶如媽媽那雙粗糙刺入的手,那般的讓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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