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第三名
  • 適用身份:傅淑美〈似水流年〉
  • 最後修訂日期:
彷彿還只是昨日:我站在女一舍的門口,看著父親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走下彎彎曲曲的石階,在暮色蒼茫中,在淚水中漸次地模糊;理學院傳來悽婉的笛音,我木然站立,良久,冷風吹來,吹不乾我心頭的淚。爾後,是一連串鄉愁的日子。清晨醒來,到初秋的校園裏踱步,我只閒閒地坐在選聽室前的石階,聽活動中心傳來清揚的笛音,生命,只是無奈地等待,等待返家,常常那樣數著歸鄉的日子,數著數著而眼淚模糊……    然而,終究要熟識溪城的雨、溪城的風、溪城午後的彩虹,走慣了曾經視為畏途的斷魂坡,熟習了宿舍為家的日子,生命不再艱辛,日子不再只是等待,曾幾何時,離家不再是輾轉數夜的苦惱,我竟也能泰然地背起行囊,揮一揮衣袖,自以為灑脫地南來北往 究竟我也不是感情脆弱的孩子。    成長的過程中,我常將自己的人格一分為二:一個是那個真實生活的自己,是個凡人,希冀一切的喜怒、哀樂和愛惡;另一個則是超然的,淡漠的旁觀者,像極了寫小說的全知者,但因為主角是自己,品評的態度永遠是褒多於貶的,當然,也免不了一些自憐的成分。就那樣,在欣賞自己負笈求學,忍受亙古以來最難堪也最詩意的鄉愁之後,我走入了浪漫,也開始欣賞自己的深情和同情自己情感的無依。    在吟咏「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的同時,我也成了詩經裏那個低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沈吟至今」的女子,然而在那個情幹不定的日子裏聚少離多,體嚐到的竟是愁多於喜的滋味。終而由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境界而蒼白的退卻,落葉聚還散,寒鴨棲復驚,到頭來也只落得一個自由無依的日子與「撿盡寒枝不肯棲」的心境。然而,柏拉圖式的初戀卻一度讓我學習了人情的良善和體貼,原來世間男女確可以有純摯不渝的友誼。    在對情感患得患失的歲月中,難免荒疏了課業,引咎自責之後,就真得再也不在乎了。不只是因為生命中有值得懸念的目標,更也為了堂堂的幾個主要科目之中,竟沒有真能啟蒙開導的師長,於是,大家都混,秋月春風等閒度。只有在歲末天寒或初春來臨時才體會出一點韶華易逝的味道,但也多半是慚惶之後,故態復萌,回顧前瞻之後是更奢侈地浪擲歲月。    然而,浪奔少年時,什麼是浪擲青春?什麼又叫珍視韶光呢?是孜孜矻矻地埋首書堆,抑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廝守與長伴?終日遊山玩水算不算玩物喪志,耽於舊日的情愁叫不叫玩歲愒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追求目標,而往往不能盡如人意,成長的定義是學習適應不適情不適志的生活環境,代價則是不自覺地遠期期許中的生活模式。初做新鮮人,唱完莊嚴、肅穆的校歌步入嶄新的生命,多年以後,離校在即,任誰也要傷感這黃金歲月的流逝,再豐沛充實的生命,只怕也有他的遺憾和慚愧吧!    不讀教科書的日子,情緒穩時則讀一些三十年代的文學作品,心境不佳時,則只是發怔,看天、看雲、看雙溪的水,想李清照的句子「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雙溪其實不美,名字卻美得詩意,只這易安居士的名句,便已夠令人心蕩神馳了。    有時候,待在寢室裡響應同學的喜怒哀樂,小兒女的情感,總是那樣分分合合,而我看著她流淚,看著她破涕為笑,嚴格說來,我們是彼此看著長大的,分外有一種惺惺相惜的同情。也因此立志寫小說,雖然題材不外是兒女私情,但在現世裏,似乎愛情是唯一能以真性情相見的,曾經滄海難為水呀!怎能不敢動呢?    當我臨風佇立,遠眺前景,我也很能學得豁達,但往往也只是短暫的灑脫與明朗,大多時候,我很悲觀,幾乎是處於沮喪的狀態下。然而,我卻善於掩飾自己的情感,許是好強,即使在對所有的朋友失望之時,在情感全面撤退之際,我也仍保持一貫明朗、活潑的作風。為此,我成了別人眼中不知愁的孩子,理所當然,我也被剝奪了強說愁的權利。    這樣也好,整個大學時代即使一事無成,也還是真實而深刻地過了,檢視三年來的心路歷程,只是覺得不易。一寸一寸的成長痕跡成了一串串的追憶,時日一久,也分不清那些是夢痕,那些是舊時心緒了。恍恍惚惚地過了一千多個日子,曾經是個「夢裡不知身是客」的遊子,曾經是個「問世間情是何物」的世間女子,而今是行將脫離「少年十五二十時」的青年。不知不覺已是大四,過去的日子是如何等閒了不想去苦苦追究,只是不安於此刻的疲乏和慵懶。也許一切的多愁善感都是多於,也許歎紅顏已老也嫌太早,一切都只是少年的「為賦新辭強說愁」而已。而在更多的似水流年之後,當我欲語還休,我必還能記憶,記憶著的也許不是溪城的落雨和流水,而是歌,是笑淚交織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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