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 第三名
  • 適用身份:張瑾瑛〈山上〉
  • 最後修訂日期:
假期以來,就有這樣的感覺。奸像有一團熊熊燃燒著的烈焰在心中漫延,卻找不到冷卻的方法。而今在四天三夜激烈緊張的團體生活後,回到家中,原本該好好的休息一天,讓身體補回失去的精力,但那團焰火卻彷彿還得不到滿足,仍是燒得叫我無以靜心。於是我又出發了,只是一天的行程,去為這份無以名之的熱情找一個句點。 來到久違了的山上,天空舖著一層薄薄的灰雲,隱約還閃動著太陽的金光。山的那邊是一片陰霾,但我想,風的速度應該不會那麼快,今天該是睛的。迎著帶涼的山風,我走向那條溪。路旁擁簇著不知名但卻相熟的野草,那種垂綴著小燈罩似的紫花像是金金露華,只是這個季節找不到它串串澄黃油亮小燈泡般的果實。番薯一排一排樸實而沈穩地埋在田裏,只看得見在風中翻動的葉。自動灑水機盡責地噴灑著水珠。印象中的這個地方和新型的自動灑水機絲毫牽連不起來,望著這看似自然的突兀場面,心裏的感覺,就像看見甎瓦房舍後那一片歐式別墅似的,竟然有點悵然。在路旁見著了一條狗,白的就叫小白吧?喚了幾聲,牠不理,牠不叫小口吧?與牠天真憨厚的眼神相對,才想起牠在這裏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何須名字這些人為的符號標記。株株嬌豔鄉氣的大紅花旁,立著一個自說自笑顯然是精神失常的老人,沈醉在自然美景的醺香下,實在很難猜度是什慶因素促使他如此;我意識清楚地迫使自己不去想這些複雜傷心的問題,只告訴自己,這樣與世無爭的世界中,存在著這樣一位老人,有點後現代的味道。 終於來到溪邊了。但看見那一大群完全在我意料之外的都市遊客後,我又回頭走了。要找人群我不必來這裏,到台北東區逛一圈見到的只怕還不只這些。去只有少數人才知道的觀音廟吧,除了廟公之外,那裏應該沒有遊人。想不到在廟前的廣場上又見到了一家人穿著名牌運動服飾打網球的景象。再也無路可走了,只好使出最後一招棋,爬上隱藏在花草叢中的石階,去找那座孤寂的涼亭。從涼亭遠眺,可以見到銀白色海市蜃樓般的大海。自然是常出人意料的,它常向你顯現出你以為最不自然的景色。三隻小牛在近處草林中漫遊,我大聲學了幾聲牛叫,牠們靜靜地回頭望了我一會,不賣備我的吵擾也不喜歡我的招呼,小牛們又自顧自地遊晃到小水池邊,做他們下午的清爽浴了。天上的風速永遠是地下的人所想像不到的,才覺得天色有點暗,大雨就即傾盆而下,閃電突然撕破天幕,伴隨著巨大的裂帛聲。倉促地拾級奔逃而下,衝入廟裏時,已經冷得發抖了。那家人也躲入了廟中,彼此仍是井水不犯河水,刻意地漠視對方的存在。門外的雨下得好大,闢了滿地方生即逝的水蓮花。雨滴隨著燒金亭簷的法輪滴著,這才注意到地上覆著淡淡的青苔,金亭內的紙灰也已浸溼了吧?學鄉下人的樣,蹲在側門口看雨,突然想起上次來此地聽到的一種聲音。那時耳中聽到的是一種近似馬達轉動時的嘈雜聲,正在懷疑這麼躁人的聲音從何而來,探頭一看,廟下邊的那片農田竟然養了滿坑滿谷的青蛙,一剎時也不知是驚喜還是驚嚇,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馬達聲原來就是這青蛙的千萬大合唱,突然變魔術似的那聲音悅耳起來了;有時所喜所惡的好像並不是東西本身,而是它所象徵的意義吧。而今青蛙已經因經濟效益不佳而不在了,只剩下瑟瑟不停的雨聲,和數不清搖得意人又憐又愛的狗尾巴草。 看累了雨,走進廟裏,去觀賞那些圖畫與雕刻。兩扇木板門上的神像是新畫上的,只描上了輪廓,還沒有上色。未完成的神像也有它獨樹一格的威嚴,腰間繫著的寶劍似乎已經透出久蘊的寒光。送手娘娘長得富富泰泰的,莊重中不失慈愛。我想我這一生大概是不會來求她的,原因是我並不愛小孩,但看到她那種似瞭解似承諾的眼神,心頭仍是升起了一份篤篤實實的安全感。正壇上放著好幾尊觀音的塑像。年代久遠些的,顯得樸素渾厚;近些的,則典雅高貴;新雕的,在華麗無媚中勉強散發出一些按捺住的矜持。見了他們,觸及了心中那件事,去年曾有籤詩允過的,而今為何還遲遲不應驗呢?他在我再三的請求中,終於答應給了我一枝籤。抽完籤,詢問他是否此枝就是他所賜時,觀音給了我兩個笑意盈盈的捉弄,才總算點了頭。看完了紅紙上的詩,我明白了他的笑意。「暗中發得明消息,君爾何須問重重」。他給的也許是同情的笑,笑我這看不破想不開的紅塵中人,明知答案為何,卻還丟不下放不起來殷殷相詢;也許笑中還有些許責備,萬事繫合皆有緣份,為何要如此汲汲營營地強求呢?望著他亦男亦女幻化萬千的尊容,我相信他是完全明白包容的。我笑著回頭望向天,雨己經歇了。該離即當離,這裏並沒有一盞日夜為我而亮的長命燈。踏出門檻時,不能置信地,我聽見了錄音帶放出來的誦經聲。它讓我想起了餐廳櫥窗裏擺設的臘製食物,色彩極豔即是無香無味。我突然有種莫可奈何的感覺,好像又做錯了一件事。是啊!凡事只能盡其在我,只能求不愧於心,又能要別人如何呢?地面上只有殘留的水漬,不見沾有水珠的蓮花。我走上大路,去趕這山上班次不多的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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