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組 佳作
  • 適用身份:王蘭芬〈故事〉
  • 最後修訂日期:
曾經想像千百種重逢的情景,甚至這樣的街頭相遇都設想過,只是,沒料到,真的就發生了。    她環臂褸住李允洲結實腰身,偏頭將臉緊貼他背脊,摩托車在一紅綠燈前停下。薄薄難聞的廢氣煙霧中,她意識到人行道上那個男人是誰。事後,她一直回想反省,究竟是她先看見何志翔,還是何志翔先看見她的。他手插夾克口袋中,站得直直的,風大,一頭亂髮跳動,看見她,無一動作言語。然而當時,就如往常一樣的反應遲鈍,她並沒能及時轉頭或調開眼光,只是靜且安詳地回視他,如一貼在母親胸懷中嬰兒,那樣全無防備地睜著純真的眼看向全世界。於是綠燈亮,李允洲一轉油門駛開,而她,此時才有知覺似的,慢慢地,轉頭換方向,將另一邊臉頰靠上李允洲的夾克。    就一個大學女生言,她極稱職。每日換著花色不同樣式一致的襯衫、T恤,牛仔褲M上課寫信等電話談戀愛發呆。在不甘於高級知識分子的呆板生活心理下,偶而會有一些出軌言行。譬如她洗完澡後披散了長髮,僅著及膝的長袖襯衫、疊腿坐桌前往暗色小圓玻璃罐裏掏維他命C片吃時,周身突然生了股異樣風情,好似一名歷盡滄桑的風塵女郎、藉安眠藥麻醉時間。之後自抽屜裏翻出一疊照片來,相片裏的眾人皆呲齒而笑,山光水色亦一團和氣。那吹出遊她初遇何志翔。人夜後山上的空氣冷涼清例,她顫顫地放水卸衣,準備洗澡。那個抖,不僅為了山裏的凍,也為了不假期的山莊,寂靜可聞籠頭滴水和蟲聲唧唧,人聲暖氣都離她遠遠的。不久有拖鞋聲入隔壁男生浴室,一陣洗手洗臉的水,響嘩嘩,有聲問:「孫彤雲!」她停手豎耳,恐怕是錯聽了,一會,再叫:「孫彤雲,你在洗澡嗎?」她微聲回道:「誰?」那人說:「怕不怕?要不要我在這陪你說話?」她雖一介年輕女流之輩,但因性格直爽一如男孩,不曾有人如此溫柔相待,頓時銘感五內,一時說不上話來。聲音以為她默許了便問了些今天一天玩得如何的話。她硬是不慣,知道隔壁有男生,竟不敢繼續洗澡,兀自站立許久,便要他自行回去,說不需他陪等等。    後來才知是何志翔。    他們一共六人,三男三女,結伴同遊拉拉山。讓他們搭便車的小貨車司機很熱心解釋:「拉拉山素以前山地人在叫的啦,現在政府改叫達觀山,你們素來玩的噢,我一看就朱道你們素大鞋生啦,我說的對不對?啊你們素什麼大鞋的?」一干人竟無人說話,一會後,商如芬說:「噢!我們是台大的……。」她不知道要如何一一說明她們一是台大外文,一是台大機械,一是東吳英文,更不知如何說明這三個國防醫科的男生唸的究竟是軍校還是大鞋。頓時「六人靜默。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商如芬逕自說是台大與國防醫學系的,孫彤雲一旁立著,只覺是沾了人家的光了。」    小時候,住的那個區附近有許多軍校、軍營、眷村之類的,每每假日,走走逛逛一街上都是阿兵哥。在她初初曉事的十幾歲時,便很真心仰慕軍人。有個初秋的星期日,她起得晚,著睡衣靠在窗前百般無聊,看見隔壁年輕夫妻的空軍先生在樓下空地跨座摩托車上,一身整齊的軍服。藍色系的,深藍、淺藍、灰藍。陸海空三軍,她覺空軍是頂帥頂瀟灑的。他將他們那個八個月的嬰孩抱袱在胸前,布帶子在後面胡亂打了結,她看著原本那樣英挺不羈一個大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控制那用慣大動作的手,溫柔地扶正孩子軟弱的頭,用小小的被子裏好小小的孩子。在生命中,她第一吹對男子的溫柔細膩有了感動。日後看軍教片,她仍一一對電影裏粗獷的軍人注入了柔情的聯想。    行程第一天他們自台北新站搭火車至大溪,再從大溪搭客運車上山,山路一圈疊一圈,孫彤雲坐最後靠窗的位置,向外一探頭,輪胎邊邊赫然就是深淵萬丈。司機屢愛狠狠地急轉彎,車子一顛一跳,人就要被拋出,墜個無窮無盡的險狀。她一緊張就愛笑,人也多話起來。說笑耗氧,臉紅頭暈的,坐在她身旁的何志翔咦一聲站起往前走,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車停在半山腰上,前面有個中年男人雙手在空中大弧度揮舞抖動,頭一抽一抽。何志翔走近他,雙臂一環扣住男人肩頭,另兩名同行男生亦向前幫助,商如芬很興奮地喊道:「醫生來了,醫生來了!」她不能發一聲,只緊咬著手指節,不覺痛、望著前頭三個人的背影。幾分鐘後,車開,中年人醒來,何志翔落座,她瞪大眼弱聲問:「怎麼回事?」他說:「是癲癇。」眾人因突發事件有短暫靜默,孫彤雲首次對專業人士有了尊敬之意,對這三人生出對軍人之外還有點什麼的感動。    夜晚六人合住一間大通鋪,打牌聊天喝茶,到了一兩點,眾人皆有睏態,便說睡了,商如芬發話女孩們要輪流守夜以防歹人侵犯,三個男生馬上反擊,笑話──我們革命軍人豈會做出有辱個人操守及國家民族大義之事。孫彤雲一旁好笑,聽到革命軍人一詞,頓時安全感起來,擁被睡下。    不知是那天玩得太興奮,亦或是睡前喝的那杯茶緣故,臥了兩個小時仍不能成眠,於是她坐起,被子拉至頸,頭靠窗看那一空數量驚人的星子閃爍,密集的程度很是肉麻。夜間特別無法覺得時間,這靠靠不知多久,身後有人悶咳一聲,她回頭,何志翔手背擱額頭上睜眼看她。兩人相視一會,無言無笑,然後各自尋原夢去了。    第二日上巨木林看潮濕的巨林古木,看畢時天色欲暗,路上僅攔到一輛小轎車,遂與何志翔、商如芬先擠上車下山,任其他三人行走。何志翔與商如芬原是舊識,兩人正熱烈聊些什麼,她夾在中間很是尷尬,深覺擋了人家的興致。後來聽明白是在講電影「似曾相識」,微微有些詫異,看他邊說邊有音效動作,說到那個錢幣。男女主角的神色,她竟能很清楚看見那個片段。這使她想起李允洲,李允洲向來不是文藝青年,思路明快有條理,動作大且乾脆,很不能忍受孫彤雲濫、細而碎的情感,老是說她無病呻吟,弄得她委委曲曲,小媳 婦似的欲訴無從。不知怎的,面對何志翔時便要想起李允洲的百般不善,明知道這只是李允洲這個大大好人的小缺點,她偏要這樣偏執地想。    回程至宜蘭途中她枕著何志翔的背包蜷縮在最後的長座上沈沈睡著,快到站時醒來,直覺自己髮燥臉灰,突然有點急,有點傷心起來,就要回台北了,這一切即將結束,怎能這樣一幅醜陋討嫌模樣,到了車站直奔盥洗室,才稍稍好過些。出來回到他們中間,何志翔說你剛才睡得好甜,整個人縮得小小的,像小孩子。她不知如何應對,狠狠給他一個鬼臉,然後兀自面壁思過,一陣臉紅心跳,回到台北,她不能面對別離,很沒風度地自顧走遠,她不是怕說再見的人,但那時只覺得絕望,她的生活已經安排得好好滿滿了,容不下多餘的人和事,亦太懶,不願將原有的秩序打散重新安排,她已習慣這閒散的大學生活,怎能接受嚴格刻板的軍校所培育出的醫科生。    李允洲在她回台北第二天便打電話約她吃飯,他的個性裏有股莫名其妙的倔,她說要和國防的出去玩時,他煞住了所有的情緒,僅淡淡說,好啊,自己去玩玩,別老是在我面前煩我。而她是最禁不起人家激的,就咬牙暗暗發誓,你不要以為我就非黏著你不可了,看我再去交個別人來氣死你。這一切原純屬小兩口的鬥氣。哪知道。她碰上了個何志翔。吃飯時。她低頭悶吃不發一話。簡直就不是日常的孫彤雲。而李允洲亦咬著一慣的死硬脾氣,不聞不問。兩人一頓飯吃下來都覺精疲力竭。看著孫彤雲的委委曲曲,他心一軟才問:「玩得怎樣?」她心虛答道。還好。李允洲料定她心中有事。且事態不妙,依他對她的了解,遂不再問。只多了些溫柔細心。好聲好氣。她一向受不住別人對她好,正要一一招出,又不知從何說起。瞪著對方欲言有又止,莫名其妙就鬧了一場情緒。    此後天天睡前的工作就是洗那副算命的撲克牌。尋黑桃及紅心的位置排列,依著他的年齡歲數唸著。何志翔何志翔何志翔﹔:。六人仍時有連絡。照片信件電話的往來。偶而至他們會客室招來三個著白運動衫和短褲的阿兵哥。傻傻說笑。雖去過一兩次。孫彤雲經過門口那兩個憲兵時仍好不自在一陣。她曾看過何志翔穿軍服的樣子。陽光下走來有著一整隊儀隊行進的架勢。她看著看著。有一股想哭的衝動,氣一上來,她倒咬咬唇笑了,花枝亂顫,何志翔皺起眉頭,忙垂首循問。很滑稽嗎?她搖搖頭。抬手抹掉腮旁一絲淚意。想,這要讓李允洲知道了。可要大大嘲諷一番的。    然後,有個星期日何志翔來按門鈴,她正要出門去找李允洲,開門見他,愣住了,他說:「我想去看場電影,你願意陪我去嗎?她跨一步。隨手帶上門,「匡」一大聲,說,走吧! 剛下山時,同行的另外兩個女生常興致勃勃地談何志翔,講他的動作,他的眉目神情,她從不與他們說這些的。孫彤雲一向持感情極潔癖,不願和別人同時喜歡某人,紛紛亂亂。她們問起她對何志翔印象時,她總說普通。後來看到他們好起來都很驚訝,兩人極熱切地勸阻,願她多為李允洲著想,背地裏一定認為她是個邪惡壞心場的女人,她想。    何志翔是知道李允洲的。有時候孫彤雲一忘形提到他,「我們上次去夜遊好好玩他說……」,便語焉不詳了。他無法接下說什麼,只撥弄杯裏的吸管,久久,突然想起似地說:「要不要去黃帝殿?」每個假期過得就像假期,他盡力地讓她快樂,不是小丑的那種方式,而是確定彼此相知的自信。不說話他也懂得她的語言,心律與步伐的悠閒配合常使孫彤雲感到傷心。她沒向李允洲攤牌,偶而他至她宿舍找她,她也出來一起吃飯看電影。只是不再聊心裏的話了。明知李允洲感覺了事情不妙卻不聲張的心意,她懂得,李允洲在等她回頭。    因何志翔那年亦是考上台大的,因故去唸了國防,對台大校園內的事是能聞能講的。有一回她提到李允洲怎因為台大福利社不福利學生而一群人起而反福利社,幫忙在福利社外賣便當來抵制福利社東西太貴,因沒經驗的一片慌亂,在只是陳述而未加評語時,何志翔笑笑說台大學生就是這樣,吃飽飯沒事幹。淨胡搞。她語塞,沒再說下去。他帶著她扣了證件在校園裏逛,很不放心地又找了兩個同學一道。她笑問為什麼。說學校小,別人的風言風語無法忍受。途中遇到他一名六年級學長、五人一道,也沒介紹她。那學長一逕說醫生工作有多麼辛苦忙碌,做為一名醫生妻子該具備的美德等。她等了很天真地問:「那娶護士是最好的選擇了」,學長說是。並說:「如果我們傻傻地去交一般大學女生,那可是有苦頭吃的,你知道,這個嘛,太累了,他們不能體諒我們的忙碌的。」她有些不甘說:「如果她們願意去學習忍受呢?」學長這時才對她的身分有了覺醒,笑道,這也是可以的。然後看向他三名學弟,他們都領首不語,謙虛地微笑著。    以前跟李允洲在一起時,有一些僑生一夥玩,聽他們掌握不住音調地說國語很有趣。一日有個陌生的,大約是以前僑大的同學來訪,到天色暗了頻看手錶,眾人追問要哪裏去,支支吾吾講不清楚,後一名與他較熟者說是要接女朋友,眾人突然改變胡鬧語氣認真追問是不是本地生,具他面色尷尬是默認了,大家一言一語地攻擊他,不會有結果的啦!只是浪費時間啦,!本地生會瞧不起僑生你知不知道,等等。聽得她危顫顫地一旁坐著,待事態平息,拉住一個僑生悄聲問:「你們為什麼說不能交本地生?」他答:「你不會懂的啦!你們本地生是憑實力考進來的啊,我們……程度不好啊。」她急辯:「可是我們也沒有覺得怎樣!」「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們啊。」難怪,她想,一直在一起玩時,怎麼熟都熟不過他們僑生自己的圈圈,原來,人在異鄉是極無安全的。在國防那天,聽那學長說話時,突然就想起此事,很滄涼地覺得,自己是走在一個大銀幕前,身旁的景色人物儘管鮮活,但也只是銀幕裏的,與她毫不相涉,而且,亦無力相關。    和何志翔在一起時,很少提到將來要如何的,似乎心知肚明他倆沒有明天,偶而想知道一些國防醫科生的未來走向,都不願直接問他,皆向外人一一探問才得知,有時她想,等他分發時兩人恐怕早就不在一起來,若是他被派到了金門,不知會不會想她,為此,履次慫恿他去看戀戀風塵,思及自己的私心,她啞然失笑。大約是有了這種心理準備,他們皆不干涉對方私事,彷彿多知道了什麼,日後是要多一些牽腸掛肚,糾纏不清。他功課重且唸的是軍校,不甚有時間與她一塊,於是每次見面他都贈她一封厚厚的信,內容只是每日的瑣瑣碎碎,有日期,天氣,和吃了幾碗飯的細節,他從不說想她或要她想他,但他知道這些日記是代表了什麼。    後來她寫了封信給李允洲,要他原諒她,說不是有意的,如有更好的女孩出現可以不必顧及她。李允洲是情深義重之人,甚明白她是么女脾氣,又毫無心眼地承擔不起一絲罪惡感,他收了信,回了信,然後過日常生活,唸書打球忙社團,偶而碰見,會笑說:「最近還好嗎?」有時候她夢裏哭醒來,都不能肯定是為了哪一樁。    她頂愛說話,興致來時可以從政治批評到倪匡瓊瑤小說,他一向不反駁亦不附和什麼,僅僅是聽。她聊天時向來很重視對方的政治立場,若是與自己不合,她極謹慎不願去碰此類話題。以前她與李允洲的看法很一致,兩人聊起來很投契,李允洲很常灌輸她新的思考方式和最近的海內外情勢,她一一吸收。談到台大校園內的派系糾葛及政黨趨勢,她更是能滔滔不絕,有回提到台大學生會羅文嘉范雲等事,他說:「還好沒唸台大,我覺得在國防雖嚴,可是較能專心唸書,大學生搞學生運動,分明又是被政黨利用了,真是浪費時間,學生就該做好學生份內的事。」她盯著他,忽然很鮮明記起曾在他們校刊上一段長官答覆學生所提要成立代聯會事,說道,學生要成立代聯會無非是想要建立與學校之間的橋樑,但依長官看法目前學校有一些機構和社團已經有了此種功能,所以成立代聯會就沒有什麼必要了。    常想,他們同年,亦有著相差不大的家庭環境,難道僅因為唸了不同的學校而會有如此大的差異嗎?在一起久了,她發現國防的學生因玩得少的緣故而唸了較多的書,較某些台大男生有著較好的文化素養及品味,然而,因為某些限制,使得國防學生的心靈較不自由,思想較狹窄。    而她是熱愛自由的,她喜歡坐著摩托車上山下海跑的感覺;她喜歡瘋狂地笑,說或跳舞;她很喜歡因為年輕而可以放肆大膽地去犯一些教條規定不准的小錯,她雖討厭失態,但很欣賞男生間無傷大雅的粗話和玩笑。    有一回她竟然發現何志翔不喜歡打電動玩具,很是吃驚,一直她以為,全世界是沒有一個男生不喜歡打超級瑪麗或俄羅斯方塊的。她看著他自充滿煙味和喧鬧的電玩店前毫不猶豫地走過,只能暗嘆他真是革命軍人。她雖愛自由奔放,仍在心理上是纖弱女子,需要別人呵護關心的,和何志翔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很穩,但畢竟何志翔仍是年輕的,無法依賴的。她看「遠離非洲」五遍,每次都堅持自己去看,有人陪伴對她而言是種妨礙,相信沒有人能了解她那種朝聖般的心情,她極愛梅莉史翠普用略啞的嗓音說:I had a farm in Africa.一句話帶過了多少悲歡歲月,而許許多多的劇痛狂歡都沈澱成一壺陳年美酒,用來回味不已。有時她也想和何志翔之間做個轟烈的結束,將來說與後人知時,又是一樁浪漫情事,但,她不是什麼奇女子,沒有這等功力及魄力,她只是慢慢地,讓時間來說明這一切。    十一月的時候,有一個晚上,一名陌生女子來電,說是要和她談李允洲事,要她至麥當勞會面,她握著聽筒,周身一陣一陣的戰慄,壓抑著音調:「有什麼事在電話裏說就好了。」那女聲亦是大方,開宗明義道:「我是要問你還愛不愛李允洲,如果不愛了,請你跟他說明白,不要拖住他,我十分喜歡李允洲,我恨妳這樣對他。我要和他在一起,但要靠你成全。」她似乎全身都麻痹了,只剩聽覺在,聽她一個字一個字戳進腦裏,然後有一種大笑的衝動。又不是演連續劇,她想,跟真的一樣,纏綿排側,這要李允洲知道了,一定會像他自己形容的,笑得在地上滾來滾去。她穩住情緒,一樣一般地回她:「你是誰?你憑什麼來問我要求我,我和李允洲是「我們」的事,請你別管,李允洲他要和誰在一起是他家的事,不用問我。」說完便「匡」放了話筒,蹲到電話旁,笑得一袖子的淚。每每何志翔在眼前說笑,她聽聽就散了神去,抓不住重點,總要他問說您怎麼了,才「噢!你說什麼?」又易哭泣,每日巴巴地趕在晚上十點前努力撥進一通電話給他,細細碎碎地低語流淚,他電話那頭很是慌張且無奈,不敢說明日要考生理學和微生物。有次他放假沒來找,至下午,她不奈地去了電話找人,不在。那晚胡思亂想,輾轉反側,突然覺醒此時真正想依偎的,是李允洲的臂膀。然後寫了信給何志翔,只說可惜沒緣份。他屢吹來找,皆避不見面,儘想就讓他以為自己是壞女人好了,說水性楊花也可以,反正自己就是個心思不定的人,活該讓全世界摒棄自己吧! 大三有一天她翹課睡在宿舍裏,突然有人按對講機找她:奔下樓,李允洲跨坐摩托車上笑看她,「要不要出去逛逛?」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在?」    「我每天來的。」 當一切的風風雨雨都過去,她仍喜歡學梅莉史翠普用那略啞的嗓音唸I had a farm in Africa.重逢的情景曾想許多次,而這樣的狀況亦是曾料想的,她緊靠著李允洲,輕輕嘆一聲氣,覺得似乎該有個攝影機對著他們,場景慢慢拉長拉遠,四周的喧囂淡掉,一首悠揚的樂曲;緩緩奏起。    她小時候一定要聽個故事才能睡著,她的母親總是用柔柔的聲調這樣開頭 :「從前從前有一個王子和一個公主……。」她總是追問著然後呢?然後呢?「然後公主和王子結婚了,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了,孩子。」    多年後,她知道了,美麗的故事就還有個美麗的結尾,以後的故事就不美麗不值得傳誦了。

 

|回到頁首 | 返回第十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