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佳作

• 適用身份：許怡貞〈撲克牌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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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鐘聲沉沉迴盪在幽幽黑色裏，妝臺鏡映著小燭光飄飄渺渺像鵝黃細絲輕柔柔漾著，詭異的傑克撇開詭異的笑容詭異地注視著我，寧神專心心無雜念空靈清澈，虔誠堅定默念他的名字三遍，邊念邊搓洗手中的牌子，然後三張一掀再掀又掀，♥♥♣♣◆♥♥♣♥♠才十一張牌，下一張翻哪，翻，快翻哪，不，把這一張悄悄隱退下去，一圓詭譎欺欺的酒窩浮起，義無反顧捲起這張未知數塞進桌夾縫中，心中嘲弄似地想賭他一賭，讓事實來證明這張牌子的花色及我那傻呀痴呵呆地初戀…… 　 　　 是不是真的必須經歷一些不願經歷的事，年經的步伐才會沉穩些？ 　 　　 床上的Ｍ在眼淚鼻涕放肆地耗盡後，終於精疲力竭打著小型的呼嚕聲甘願入睡，收拾浩劫後被衛生紙堆成的小雪山和撕的片片碎碎的信紙，她小姐失戀一場，折騰我受的氣是足夠吹滿十萬八萬個氣球，比四百公尺的操場跑上三十圈還累人。愛這種東西是沾惹不得的，然而儘管想來滄桑，卻有人死命要重覆，不是呆傻是什麼？Ｍ老愛拿雨果的話來塞我的嘴：「曾經愛過而失戀，勝過從來沒有愛過」，可是這樣結束一段再接一段又來一段，感情的神經線是不是會因疲乏而喪失彈性？ 　 　　 一種年齡一種青春，全由自己擇定，此時我的叛逆性格就間校地油然而起，總愛執著一番的曲折，才肯死心塌地認清人間，因為我始終相信，非要經歷過一些不願經歷過的事，年輕的步伐才會沉穩些。於是推翻小女孩上大學就要找白馬王子的夢想，始終站再陰暗角落裏冷眼淒淒地看著從春天裏走來一雙雙牽著小手的蝴蝶，在煦喣春陽下迷失於柳綠桃紅中豪不自覺，直到春水被叫寒綠葉被催黃，然後風吹雨落雪飄霜降，然後勞燕分飛琵琶別抱各奔東西，多少突發的殘忍與驚人的傷害潛藏在每個細胞中，浪費多少纖緻細膩的感情和期待與失落混雜的淚水，苦了別人也傷了自己。終於我也可以自表清高睥睨那些被感情玩弄得高等生物重覆著大輪迴的遊戲。 　　 我的小學老師曾說：只有傻瓜才會在同一塊石頭上絆倒二次。 　 　　 這個道理我十歲就懂了，我會聰明地在被絆倒前先把石頭用力扔得遠遠。儘管Ｍ又會吐舌頭翻白眼假好心說你人格有缺陷我也要負責，然後再列一長條書單古文的白話的英文的，金瓶梅加紅樓夢加大學生的愛情加查特來夫人加羅單與卡蜜兒，一臉道學面皮教我如何修大學裏最重要的必修學分。哈！斜眼撇嘴頭昂三十度角眉毛一揚再由胃中緩緩吐出一口氣，就向那句笑掉人家大門牙的歌詞「寂寞的駝鳥總是一個人奔跑……」，我的青春呀她說才不要浪費力氣去糾纏那些包著糖衣的愛情毒藥，寧可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日子，這種日子呀她說，即使平淡，卻也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人世間的滄桑員都只是人間事，行到水窮處，做看雲起時，如果真是這樣，也是都可以漠然視之的，可惜…… 　　 春有百花，夏有涼風，秋有明月，冬有白雪。蟄伏在心底某些莫名的情愫似乎已開始發酵，像小蝌蚪般眨眨眼睛搖尾巴向四方竄去，沉寂的心慢慢浮出水面學習陶弘景的納氣吐氣法，一個細胞傳一個細胞四肢逐漸鬆散。生活不再為點史記和說文解字而忙碌，陶淵名的田園生活終於容不下一顆墮入紅塵的心。我開始相信M的話：剎那間的悸動，是能綿續成千古的眷戀。 　 　　 就像我在日記中為自己出爾反爾的情緒辯解，人事間的滄桑員都只是人間事，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如果真是這樣，也是都可以漠然視之的，可惜，我們怎麼也跳不開人情，只有乖乖地承認既以為紅塵人，就安心做紅塵事，好好對待這世間柔情。猶如那晚Ｍ溫柔地貼著我的髮，輕軟軟的聲音迴盪在小屋：如果人的一生指為一件事誠心地奉獻，全心全意地，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是呀是呀，這也是一種幸福。把那張半哄半騙弄來的照片嵌上鏡框擺在牀頭櫃上，白花花的陽光映的影中人笑的亮晃晃，我不由得也跟著笑了起來，彷彿真的跟他面對面，還當真開口問說：除了師生的情分外，是否還能参上一些其它的？例如真真的朋友之誼，純純的忘年之愛。他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只是挺著他慣有的笑容，一揚眉就可以鞭進我心坎的威威武武的笑聲。 　 　　 真的就猛然響起戀愛中的女人心應該是易動的，然後趕快告訴自己「雙溪舴艋舟也載不動我許多的愁」，可是怎麼也幾不出半滴淚水，難道真的是心情未到？還是，還是我不過偏要明知道要不到的東西？不懈那種被安排好的命運，像是舞會中痴痴坐在等待男孩來邀約的可憐模樣，不不不，叛逆的武裝像刺蝟般張牙舞爪豎了起來，我真真在意的不是貪求世俗間的因果，而是那段年輕的心路歷程，那嗔怒愁喜的斑斑心情呵！ 　 　　 固執還是固執，堅持仍是堅持，我依然不容許自己懊惱墮入那種命定不該有的故事裡。既使M又開始滿懷歉疚不該傳授我什麼一系列希代的愛情哲學，然後我莫名其妙煞到什麼命定不該有的戀情，自始至終一頭栽進自以為的真心裡，浪漫的以為自己在戀愛，實際上愛的卻是那種一塌糊塗的神經感覺。Ｍ放砲似的叮嚀想從我的外耳中耳內耳然後打入大腦，拼命地搖著咧開大嘴痴呆笑著我的雙肩，緩緩推開她激烈的友情的震撼，走向窗邊然後淡淡回頭撇她一眼乾乾地說：深情即是一樁悲劇，必得以死來畫上休止符。 　 　　 後來當Ｍ引經據典翻遍希臘的浪漫神話坐在牀邊為我說晚安故事，是關於丘比特與美麗的塞克的愛情故事：維納斯對於日益可愛迷人的塞克十分嫉妒，命他的兒子丘比特去射殺塞克。當丘比特在月光下看到熟睡中塞克的容顏，吃驚地不慎把一根愛情箭刺進自己玫瑰色的肌膚裡，因此他深深愛上這位無辜的美少女，決定將塞克藏至無人的荒島花園裡，並要求不要過問他的名字，也不要偷窺他的容貌，不然他將會離開她。塞克雖不見他卻聽的見他溫柔的聲音，也就答應作他永遠的情人。某天夜裡塞克醒來，按不住好奇心，竟拿起油燈想偷看她的情人的真相，不慎將灼熱的油燈滴在丘比特的肩上，丘比特因而痛醒且怒責塞克不忠誠的愛情，他終於拿起弓箭向窗外飛去，再也不回來了。 　 　　 Ｍ說無知有時候也是一種福氣，Ｍ又說真相大白後的坦露是足以斷絕所有幻想的權利，Ｍ她說距離才是美，遠觀的朦朧總比近觀的突兀來的自然，Ｍ繼續說人的好奇心是足以殺死一隻貓的，初次嘗試的愛情可以不必太壯烈，Ｍ又開始說下去說下去，沉沉睡意已浪襲我的大腦，終於耳畔不再像是電池即將用盡的錄音機正無力地轉動疲憊的帶子，緩緩地緩緩地我來到緩緩地夢中。 　 　　 夢中我來到一大片一大片的脆脆的草原上，像遠離非洲的一望無際恍然在夢中的奇妙感覺，裸足踩踏在油綠綠的軟草輕颺颺地要飛起來似地，那個戴黑帽墨鏡穿深色緊身衣黑色皮靴銀色披風騎著BMW飛鷹型機車身高一八０的騎士，威風凜凜像摩西將大海分開把毛毛長長的野草撕裂成二半，莽草的小動物被狂飆的震撼驚嚇地跳彈到空中飛舞，而我鵝黃色的睡衣想抓住什麼車輪軌跡般死命地飄蕩過去，終於終於剎車聲在一潭被夕陽映的紫紅的湖水畔畫過天際，我拍拍急撲撲的心臟呵呵喘噓需的肺氣，終於終於追上心中最深深深處的剎那間的一抹亮，直到他回頭墨鏡落下披風滑下緊身衣鬆鬆褪下，我看到一堆白骨像小時後哥哥拿吸血鬼骷髏的圖片嚇我的骨頭咧著嘴對我笑，那幾顆牙還在風中可笑地輕顫… 　 　　 忘記是怎麼嚇得一身冷汗然後大大哭他幾聲，抱著伴我十八年的波波熊爬下牀扭開所有電燈，哽咽地蹲在書桌下想找出藏再莫名角落的那第十二張撲克牌子，顫顫抖抖地在一顆渾圓淚珠滑下後，彷彿我又看見了詭異的傑克撇開詭異的笑容詭異地注視著我…… 　 　　 故事當然是要有結局的，只是呀── 　 　　 學期的最後一天，打扮得一身嫩白，抿著淡紅的唇，水色髮帶垂在肩上，鏡中明明映著清純可愛的笑容。Ｍ說我像極了白雪公主，他看了一定會喜歡，一定會的，她再三拍拍我胸脯咪著眼笑得看似媒婆。 　 　　 從他的眼神中看見自己的羞赧，扯扯包裝盒上的蝴蝶結，在教授休息室前呈上刻了三天三夜的一幅仕女剪紙，順便再附上一抹最清新可喜的微笑，然後用最優雅的姿勢轉過身，雪白的群裾畫了完美的弧度，就像幻想中的情景，慢慢踱步走向長廊的那端，輕巧巧的背影似乎也可以看到他驚愕的表情，勝利女神的微笑在我嘴角揚起。離開他視線後是跳著與Ｍ會合，正喜孜孜要敘述剛才戲劇化的告別方式，Ｍ突然用力將我拉過身，掀起我後面的裙子指著一塊斑斑血漬的污痕，在純白的棉質布上益發顯得污穢難堪，我相信我的臉色一定和這一身白一樣白，腦袋中只想的到方才那優雅的轉頭就走的蠢樣子，還有午後靜靜長廊下的背影。 　 　　 Ｍ最後還是安慰我：妳是個不平凡的女孩，所以走的都是不平凡的路。所謂不平凡的路大概就是指這樣不好玩的結束我的初戀。我答應自己再也不會讓自己十八歲以後的青春浪費在我大半個世紀的生物體上，並且再也不要在午夜點著小蠟燭玩撲克牌算命的遊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