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組 佳作
- 適用身份:陳瑋依〈開盡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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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兒子來接妳囉!」有人眼尖,對著她大聲地向大家宣告。文汐楞了一下,病房略顯喧雜的氣氛也好像被下了一聲喝令,頓時安靜不少。
這間病房住的都是一些「無大礙」的人。所以在這裡聽不到那種家屬傷心欲絕的哭聲,平常大家說說笑笑,氣氛反倒十分熱絡。文汐從不曾同時擁有過這麼多朋友,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這卻可能是她生命中最繁華的一段。
沒有死別哀,卻有生離愁,彼此,都情難捨啊!
文汐在大家:「妳好命哦!」的讚羨聲中離開病房。在他們眼中,文汐有個體貼的丈夫,事業有成的兒子,一個女人一生,求的不就是這些嗎?
崇宇攙扶著她下樓,兩個人從來沒有這麼靠近過,都顯得有些彆扭。文汐只能尷尬地衝著崇宇苦笑,崇宇卻以溫和還帶著效益的眼神回應她,結果文汐反而不敢再看他。他們兩個人的樣子讓旁人看了會覺得有點好笑,而確實有不少門診病人的眼光不時地投向他們。
終於走到了醫院門口,崇宇去開車過來,文汐才鬆了一口氣。不過,他馬上又有了新的煩惱:車程不是很長,可是他們不曾單獨在一起要這麼久過,文汐不曉得該如何應付那沉默的尷尬,可以想像,他們將……
其實文汐很願意與崇宇突破表面的和平關係,作進一步交心的和談,只是過去的經驗使她怯步。文汐這一生從未企圖主動去轉化任何人事關係,除了對崇宇,不過最後她還是宿命地認了,就讓沉默粉飾太平呢!
也許該滿足了,文汐想。崇宇退伍回來後,對她的態度就有一些轉變,至少不在那麼仇視她﹔這些年他也成家立業了,也許是成熟使崇宇對過去的是有新的悟解,最近倒也是輾轉地對她噓寒問暖。說不說話又有什麼關係,多少小孩與他們親生父母之間都有代溝,更何況她與崇宇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崇宇剛剛還對她笑呢!不過文汐不希望這是她為孫女腳受傷所換來的回報。
「剛剛醫院那些看病的人,可能以為我們是老妻少夫呢!」車子開上了高速公路,崇宇先打破沉默。
文汐覺得自己心跳得和車子在高速公路上的速度一樣快。本該是齣默劇的,怎麼突然變成有聲電影?文汐一時不知該如何替自己配音。
一切漸漸進入了狀況,過去的風聲、雨聲,也隨著劇情的發展,自然地流瀉出,於是都成了最佳的襯底音樂,男女主角也都有精湛的演出,聲光俱佳,這真是一部好電影。
可是這不會又是一場惡作劇吧!
那年,文汐決定嫁給遠洲時,從沒有想過崇宇會成為日後生活上的難題,因為她有滿懷的愛,等著要獻給他。可是進了他們家以後,無論文汐如何坦誠示心,崇宇始終用那一號表情對她。
一兩年過去了,文汐與崇宇蒼白的夢不曾一覺。
那天,崇宇放學回來,突然主動跑來和她說話。他問︰「以後喊妳『汐姨』好不好?」文汐聽了先是一楞,然後頭不住地點,淚水不停地掉。
接下來的日子,崇宇常帶同學回家。他總是在同學面前殷勤地喊她「汐姨」,每次他的同學都會有人發出戲謔的笑聲,文汐禮貌性地回笑,她並不在乎別人知道她是不是崇宇的親生母親。
文汐一直沉浸在自我滿足的喜悅裡。
崇宇的老師來作家庭訪問,經過長談以後,她才知道,原來「汐姨」念成台語的諧音是『小老婆』的意思。
文汐也終於懂了,崇宇防她,和有的母親深怕媳婦搶走兒子的心態一樣,所以無論媳婦如何賢慧乖巧,也討不了婆婆歡心。
到家了,崇宇哽咽地喊了文汐一聲「媽」,淚是真的!
當初嫁給遠洲時,有人笑稱這是她的第二春,但是象徵春天的繁花,畢竟讓文汐久等了。
2
崇宇一家人回台北了。
醫生交代文汐每天要多走點路,這樣有助於腳的復健。遠洲堅持要陪她,這些年他的身體不太好,也比較少出去走動,不過留遠洲一個人在家,文汐也不放心,於是,兩個人又開始像以前一樣,沿著鐵軌散步。
「記憶像鐵軌一樣長」,每次文汐與遠洲散步聊天時,總覺得一段段往事像一壺壺爭著沸騰騰的水,提都提不完。而講到傷心處時,兩個人卻常常笑的眼淚掉出來。往日心中的悲情,經過時間的潤澤後,卻成為今日話題中的笑點?歲月真是無所不能,它甚至可以將痛苦釀成歡樂的醇酒。
他們常常會談起彼此都曾有的一段不愉快的婚姻。
遠洲和他的前妻是經過愛情長跑才結婚的,不過結果卻是︰後繼無力。
遠洲的事業垮了,但是他的前妻所受的刺激卻似乎比他還大。幾年的舒服日子,已使她成為一個虔誠崇拜物慾主義的女人。一個人突然失去信仰,會容易變得焦躁不安。
遠洲的前妻後來和人跑了,穿金帶銀的日子,才能使她有「踏實」的感覺。那個讓遠洲戴綠帽子的人,就是整垮他事業的人,他不知道這件事會成為同業的趣聞還是醜聞。
一年後,遠洲帶著崇宇去叩他前妻家的門,遠洲拜託她和他離婚。他前妻的態度由害怕轉為疑惑,不過最後她還是很爽快地答應了,這和她買東西時討價還價的態度完全不一樣。那時他前妻懷裡擄著一個與崇宇年紀相仿的孩子,那孩子急欲掙開,甚至出言相罵﹔崇宇幻想著投奔母愛的懷抱,不料都撲了個空。
崇宇的哭聲為他父母的婚姻送葬。
文汐呢?這個好命的女人!
韶華是他哥哥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們家多年來唯一的客人。文汐想,他哥哥之所以那麼看重韶華,大概是因為韶華在知道他們家的情況後,還是和他稱兄道弟,不棄嫌地在他們家動的關係。可是文汐卻對這點存疑,不是她往自己臉上貼金,她總覺得韶華和他哥哥在一起時,都會分一隻眼睛瞄她。
後來他哥哥決定去跑船時,竟然將文汐託付給韶華,對她哥哥來說,這是最放心的決定,卻是文汐最擔心的安排。
她哥哥承諾要供文汐念大學。
於是文汐拼命地唸書。她把日子顛倒過,白天睡覺晚上念書,除了晚上比較安靜容易專心的理由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文汐沒有告訴韶華,那就是與他的作息時間錯開,她可以「安全」一點。
日子過的戰戰兢兢。
就在放榜前一天晚上,意外發生了。其實,她早已入了狼口,被嚥下去是早晚的事。
文汐的哥哥不知情地在電話裡取笑她:「愛情究竟比學業重要」!
韶華「義不容辭」地接收她以及她肚裡的小生命。
很多路明知是個錯誤,卻由不得人回頭。
文汐很清楚,韶華對她的認識僅止於她的外表:那看似沉靜的柔美。事實上,自從他們家從八里輾轉搬到基隆,文汐眼中軟平的沙灘被堅稜的岩岸取代後,她的個性也由柔弱漸次堅強。韶華不知道。她的心,是塊不屈的堅石。
一切顯然都不合韶華的意,日子將兩人折磨得體無完膚。但是韶華還是不肯離婚,他甚至怕文汐會跑掉,每天都把小孩一起帶到工廠……
韶華酒後駕車,送醫不治死亡,連同孩子。
另一輛車有驚無險地與韶華的車擦了過去,經過鑑定後不必負任何刑責,但是那位車主還是基於道義責任,幫忙處理些善後。幾次與文汐交談,發現彼此都有天涯淪落人之嘆,於是,他便常去探視文汐。
那個人就是遠洲。
文汐也想過,遠洲和她的父親有許多相似之處,不過還好,遠洲垮得乾淨,不拖泥帶水,至少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過日子,遠洲還可以重新起步。
文汐答應了遠洲的求婚。雖然日後生活有那麼一塊陰影,不過時間愈晚,陰影也愈來愈不明顯,文汐覺得與遠洲在一起,是一種平淡的幸福,她甘之如飴。
文汐深深覺得:人生真是一場場可預知的意料與不可測的意外串聯。她和韶華結合屬於前者,與遠洲締緣同於後者。
3
安樂椅定定地空在那裡。
文汐坐了下來,試圖去感受遠洲生前留下的餘溫,只是,一切都冷了。
外面有一群小孩在玩「大風吹」,這個遊戲文汐以前也常玩,父母帶著他們兄妹一起玩。她還記的遊戲的要訣是:聽得準、跑得快。這樣才不會被抓到。
他們家幾乎跑了半個台灣,但是文汐只對地名留有模糊的印象。他們這騷動盪不安的船,直到選擇基隆作為長久的避風港,才停泊下來。
身停心卻不得泊。
文汐還記得,每次他們兄妹出門前,母親總是百般叮嚀:「出去不要亂講話。」這句話就像一道符封住了文汐的嘴,她在班上永遠是最安靜的那一個,也因此文汐一直沒有什麼朋友。她哥哥就不同,男孩子,用肢體動作就能打成一片。
文汐常會對著鏡子一個人發呆,她想,要是自己能長醜一點就好了。人們的目光喜歡停留在「美」上,但是緊隨目光之後,是對影像任灑滿地破碎的花邊。文汐的過度安靜已是一種特殊,再加上……她實在不願意成為別人目光和話題的焦點,她聽過許多人在背後對美麗女孩不堪的批評。
還好,文汐的氣質不會讓人產生太壞的聯想,那些人顯然將花邊編成一個美麗的花圈套在她身上,她們說文汐的爸爸是商船的船長,所以經常不在家……
她們家是這附近唯一的外省人家,平常與鄰居也不太往來,除了言語的隔閡外,最重要的是怕走漏風聲,自然地,他們家也有被「討論」的價值。文汐的哥哥與附近小孩混熟了,常會帶回一些令人傷心的笑話:附近的人都說媽媽長得很像一個已經過氣的電影明星,一定是家裡反對她嫁給爸爸,才「閃」來這裡……
文汐的父母聽了,茫然的眼神更加鬱黯,不過文汐和她哥哥都喜歡這些美麗的傳說。
不過事實上,她父親並不是什麼船長,那是因為她總是西裝筆挺地出門到外地打長期工,所引起的誤會﹔母親也不是那個電影明星,他們是「走路」來這裡的。
文汐父親不在家的日子,她母親一天都要去看好幾次信箱,文汐知道母親很想念父親。可是父親在家的時候,他們卻又有吵不完的架。雖然他們不在孩子面前吵,房門卻擋不住她父親的吼聲與母親的嚷聲。她姑姑會遵照父母的指示,把收音機的聲音開大,以免讓鄰居聽到他們在吵架。然後他就會過來和文汐坐在一起,擁著她的肩,兩人茫茫然地看著地下。也許是習慣了,文汐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大哭。
其實文汐覺得父母親也都是可憐的人。
她父親為人厚重,之所以會跌的那麼慘,全是因為「遇人不淑」。先是事業合夥人捲款而逃,後又因早先替朋友支票背書卻落後房屋被拍賣的下場,兩件事接連發生,她父親愁白了黑髮……
文汐的母親和她的父親結婚時,娘家的人總覺得是賠掉了一個女兒,因為憑她母親的姿色,在文汐未曾謀面的外公外婆看來,釣個金龜婿一定沒問題,可惜啊,真是不爭氣。後來家裡發生困難,她母親也從未回家求助……文汐很感謝母親並沒有在他父親最失意而她正風華的時候棄他們而去。
也許是不得志的苦悶,她那意氣風發的船長爸爸,在家的時候經常喝得濫醉﹔而她那美麗的明星母親,也在沉重的生活壓力下失去了雍容的氣質。
日子循著相同的軌跡進行,生活沒有發生新的變化,全家人的心情也隨之解嚴。
那天,文汐的哥哥放榮譽假回家,傍晚她送哥哥去車站,赫然發現整個天空佈滿紅的泛黑的霞光,濃妝似的雲彩,令人感到詭異的不安。
出事了!
文汐遠遠就看見屋子外圍了一大群人。那些鄰居看到她,有的揮手叫她趕快走,有的叫她趕快回來。文汐衝進屋子,看見家裡來了一些人,一個個兇神惡煞的樣子,她父親跌坐在地上、鼻子、嘴角都是血,白色的汗衫也畫下一道道血痕﹔她母親批著一頭散髮,看到文汐,馬上拉她一起跪下,她母親哭著向他們求情,絮絮叨叨地訴說當年的苦哀。文汐乾著眼,看裡裡外外的人,眼前的這些人,手叉著腰,頭抬得老高,眼睛斜吊著,根本不理會她母親在說些什麼。屋外的那些人,則是一雙雙左右溜轉的眼睛,以及一張張快速開闔的嘴。他們的左眼流露著憐憫的眼神,右眼都洩漏出鄙視﹔而他們的嘴正迅速地毀滅那美麗的傳說,也許他們還會好心地加一句:「可憐哪!」
「磕頭啊,丫頭!」文汐被母親尖銳的聲音下了一跳。她珍重地磕,唯恐磕碎了自己的尊嚴﹔她哭了,她要泣進一個少女成長的悲哀。
以後的日子,不斷有人找上門,不管相同或是不同的人,都是一樣的表情。
兩個月後,家裡外面又圍了一群人,文汐以為那些鄰居早已見怪不怪,到家門口她才知道,父親自殺了。
那些人又來了幾次以後就不再來了。
文汐的母親終究還是棄他們而去。她在文汐的哥哥退伍後不久也離開了,珠隨她父親的腳步走了。
文汐發現她錯了,她本以為父母之間早就沒有愛,現在她知道:夫妻情愛深淺是不能用吵架與否來判斷的。
文汐聽說人的記憶有淘選功能,她會記住快樂的,忘記憂傷的。但是存在文汐腦海中的過去,卻多是灰暗的色調,即使在那理當快樂、繽紛的童年、少女時代,也是如此慘淡。
4
父母都不在了,文汐對未來也沒有怕與不怕可言,哥哥就是她的天。
以前文汐的父親離開家到外地工作,一去就是一年半載,也因此他哥哥必須加速成為一個男人,負起照顧兩個女人的責任。那張年輕的外表下,有著一顆老成穩重的心。
似乎也只有她哥哥在的時候,家裡其他人的臉上才看得到笑容。文汐常想,也許他的內心並不像外表所看到的那麼樂觀,但是他的臉上卻總是帶著令人看到就覺得開心的笑容,這是出生於同一環境的文汐所不能做到的。她的心事,大概都密藏在那兩個深深的酒窩裡。
她哥哥的心事只說給海聽。
每次文汐和哥哥去看海,他都會覺得海邊的哥哥好像變了一個人。坐了一整天,他經常是不說任何話,她的眼光總是停留在遠方的海面上,文汐知道哥哥愛海,但是那眼神除了愛還有更多。很多人會對著菩薩默訴心語﹔海,也許就是他哥哥心目中的菩薩。
不過如果文汐的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哥哥就會講許多海的故事給她聽。
她問:「爸爸媽媽為什麼那麼喜歡吵架?」哥哥說:「每對夫妻都有他們的難題。像海和風,他們是夫妻,可是風他很風流,到處去拈花惹草,你看那雲姑娘每次都被它嚇得趕快跑,而海又是超大容量的醋罈子,所以海和風總是有吵不完的架。真是煩人哪,於是氣象臺只好出面肚他們做筆錄,然後公告人們風浪幾級,以免他們吵架傷及無辜。」
她又問:「爸爸媽媽是不是不愛我們?」哥哥說:「沒有父母不愛她們的子女。你看海,它的波紋像不像一片片的魚鱗?其實海就是一條大魚。人們捕食它的兒女,海和風生氣了,就合力把船掀翻,而且海每天都要衝向岸向人類抗議,這是一項無休止的抗爭。」
文汐愛聽哥哥說海的故事,因為她喜歡看他說故事的樣子。
她哥哥問:「文汐,我去當船長,你去當電影明星好不好?」文汐這時候才發現﹔她只是把那些話當成對父母的甜蜜幻想,可是原來哥哥一直想繼承、實現這個美麗的傳說。
「不要!」文汐為這句話生氣。她哥哥摸著她的頭連說:「不去不去。」文汐知道那是哄她的,他總有一天會投向它的懷抱,因為也只有海才容得下他豪情壯志。
灰濛濛的天空,灰藍色的懾人浪濤。這個畫面讓文汐聯想到壯士從容赴義的情景,是慷慨激昂,也是肅穆悲烈。她哥哥最喜歡這時候的海天景象,文汐凝望著他,她知道她哥哥是個壯士的種,卻不願他走上壯士的必然歸途。
最後一次文汐和她哥哥去看海,是在他們母親葬禮過後不久。那天的夕陽好美,但是在失意人看來,卻更有黃昏已近之嘆。她哥哥突然轉過身來看著文汐,問她了不了解他,他臉上的肌肉不停地顫抖,頭一撇,大夥的淚珠滾落在臉上。
兄妹倆籠在橘紅色的霞光裡緊抱痛苦。
其實文汐一直知道,她哥哥和她一樣,有許多說不得的寂寞。
後來,文汐又再度在海邊下傷心的眼淚。她要裝滿一甕的沙,就當是哥哥的骨灰。
文汐常想,哥哥死在「愛人」懷抱得那一刻,是哭還是笑。
5
追憶前塵舊夢往往是打發時候最好的方法。有人一起聊,共同分享彼此過去的深悲與極樂固然好﹔即使沒伴,回憶也能讓人「自得其樂」。人老了,生活清閒又沒重心的話,尤其容易掉入回憶的漩渦裡。
崇宇一家人今天要來看她,大概是路上塞車了。
安樂椅搖啊搖,搖來,搖去,搖啊搖。
回憶的風箏愈放愈遠,愈飛愈高。
文汐彷彿又看到父母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這次,又要搬到哪裡去?去接受另一批陌生眼光的質疑。
文汐走到了海邊,她一手沙一臉淚,哥哥到哪裡去了?「文汐,不要哭!」她哥哥騎在鯨魚上,微笑地說:「我現在是海的乾兒子,海王子哪!」妳該替我高興的。
有小孩子的哭聲,是她的,是她的!他說:「媽,我好疼啊!」文汐一轉身,站在小孩旁的韶華卻一深血淋淋地撲向她,文汐拼命地跑,一跌,落在一個人的懷裡。
是遠洲!「妳說什麼?去鐵軌散步?!好,好。」
那是什麼聲音?電話?門鈴?文汐已經分不清楚,她只知道那聲音把遠洲嚇跑了。
鎖匠把門打開,崇宇夫婦鬆了一口氣,他們以為……還好,只是在安樂椅上沉沉地睡著了。
崇宇喊了一聲媽,文汐驚醒,這一目是現世的。
基隆三天兩頭的雨以及潮濕的氣候,實在是不適合老年人和太多「難忘的過去」的人居住。「鬱」是雨的跟屁蟲哪!可是當遠洲決定退休,問文汐想到哪兒養老時,她卻毫不考慮地回答:基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懷?
不過,她又再度離開了。崇宇不放心她一個人住在這裡,堅持要文汐搬到台北一塊住。
離開前,文汐請了那些在醫院認識的朋友到家裡吃飯,他們還是不斷地稱讚文汐好命。
好命?!父母不在了,她有哥哥護她﹔韶華走了,遠週前來伴她。親近的人都已經離去,崇宇,也願意接受她了!也許她還真是一個好命的女人!
文汐一直有寫日記的習慣,但是她寫下的都是明天的事。她的想法是:要隨風走的,不必強留﹔該和浪去的,不必回頭﹔屬於生命的,揮都揮不走。小人物的生活,是浩瀚時空的流水帳,上不了歷史的檯面,何須太「緇銖『記』較」。
她喜歡為今天的不完美預留明天的希望。
不過今天是文汐最後一天寫日記,人生的行走至此,她一生的命運,都已了然於胸,文汐在日記本上虔心地寫下:「天機甚此甚明:開盡梨花─春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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