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組 第三名
- 適用身份:林慶維〈婚禮〉
- 最後修訂日期:
婚禮已經結束了。
我站在會場的門口,跟著新娘向離去的來賓答謝、致意。
「謝謝、謝謝!」
柔安機械的笑容掩飾不了議整天的疲憊。
所謂的會場門口,其實是新郎憑他的關係在當地一所小學借來得一間年老失修的大禮堂。
席開六十桌,就新郎和柔安他母親的觀點而言稱得上是「風風光光」的了。
沈媽媽今天嫁女兒,一身的光亮、合不攏的笑臉,令我想起大一時每次放假回家探望沈媽媽時他總會拉著我的手,一臉感慨地說:「小薇,上了大學妳變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變,我們家柔安就是沒這個福氣……從小呀,我就指望柔安好好唸書,找個好人家嫁了,唉──柔安他弟弟不爭氣,我就指望柔安,她沒有妳福氣……」
每次沈媽媽紅著眼眶講到這兒時,我便找個藉口落荒而逃。而今晚,柔安算是找到沈媽媽所謂的「好人家」。
但是,柔安呢?我轉過頭去看見她正托著一盤喜糖、不斷地向人道謝,一個男方的親戚愉快地從盤子中拿起一顆喜糖,一邊親著新娘子的臉頰,一邊向新郎擠眉弄眼,嘟濃著「今晚別閃著了腰」之類有顏色的笑話。
新郎仍舊在滿是效益的臉上再堆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只見他搭在柔安腰上多毛的手背緊緊一摟,對那個賀客笑罵聲去妳的。
我有些無法接受這些喧嘩的場面,這不是我和柔安編織的那種白色的教堂,舖著紅紅的長地毯一直延伸到教堂外一片如茵的綠草,草坪上是一群人等著公主和白馬王子步出教堂便在公主丟出捧花教堂鐘聲想起的當兒向新人灑著繽紛的彩紙的婚禮,這不是。
可是柔安呢?
她像是六月裡盛開在池畔的荷,無論水面上起著漣漪,她就是這個纖塵不染的樣子。今夜,從她迷濛的眼瞳裡獨不出她的心情。一副旁觀者的樣子,可以這麼說,她是這場婚禮中最美麗的裝飾品。
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我們身後是六十桌狼籍的杯盤碗筷,幾個「包辦酒席」的工作人員正熟練地收拾,偶而幾個醉倒的賀客蹣跚地在零落的嘔吐聲中走出會場。禮堂的舞台上康樂隊正在整理行頭。
會場外是一條大馬路,沿著這禮堂的階梯兩邊是新郎商界的朋友送來的花圈,不外乎是「佳偶天成」等賀詞。馬路上車輛來來往往,沒有如茵的綠地和教堂祝福的鐘聲﹔只有疾駛而過的大貨車喇叭聲和散了一地的鞭炮碎屑。
「恭喜妳,柔安。」正胡思亂想著,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輕柔柔地在我耳邊響起。我猛然一震、抬起頭來一望,是她──我和柔安高中的導師。
老師慈祥地對我笑一笑。雙手緊握柔安戴著白手套的雙手,「恭喜妳!」她再次說。柔安凝視著老師:「謝謝!」表情和對剛才「別閃著了腰」的那位沒什麼兩樣。
新郎忙不迭地說:「老師您能來真是太好了。柔安常常跟我提起您,說您是最照顧她的老師……」
老師微笑不語,在這樣的場合相遇,每個人只能把他自己該念的台詞、表情盡職地演出。
我細細端詳著老師幾年來的變化﹔她穿著頗為典雅的白色套裝,鼻樑上駕著的仍舊是那副細細的金絲眼鏡。透過鏡片,我看到眼角的魚尾紋又多了幾條。兩鬢也有幾莖白髮。才步入中年,老師這幾年明顯地老得快。
我想,老師漸白的髮鬢不知有幾根是為了柔安這個她曾經疼愛的弟子所變白?
老師輕拍柔安的手背,新郎摟著新娘腰的手未曾放下。仍是那麼慈祥地,她說:「那麼,柔安、小薇,我先告辭了。」
目送老師離去在黑暗中的背影、一輛呼嘯而過的汽車咻地便擋住了她、不知道她往哪個方向走?但那背影,永遠一絲不茍地打直腰桿得背影,就和我第一次見到她一般,就如同昨天才上過的一堂課﹔那背影竟如此鮮明地活在我腦海而我卻不知道如何去定位它。
那是個有些悶的正午。穿過一個杜鵑花圃,便來到一棟日本時代留下來紅磚建築物。一走進長廊,時間似乎就停滯在十九世紀﹔原來,女校端莊嚴肅的校風就是這樣培養出來的。
長廊無止盡往前延伸,窗櫺把潑墨般的陽光篩成一格一格的明暗方塊,就好像日頭從牢房的天井射入般。而我和押解著我的註冊職員則一路往前走著。
到了一個辦公室門口,那個職員往前一指:「諾,那位就是你的導師。」我怯生生往前站上兩步,「報告!」聲音小得只有自己聽得見。
那是一個挺直的背影,從背影的身後我可以瞧見一塵不染的桌面,桌上有一只半舊的保溫杯和一個銅製的座右銘,上面寫著──「神愛世人」。
我屏著氣,看到一隻纖秀的手懸腕在一本週記上密密麻麻寫著眉批。
辦公桌邊站著一個女孩子,清湯掛麵,兩顆靈活的大眼珠向我眨眼。我靦腆地向她笑一笑,她則回報我以很燦爛的笑容﹔她笑的時候,嘴角迅速向兩邊酒窩靠攏,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線。那一刻,我就喜歡這個朋友。
半晌,那個清?挺立的背影轉過身來:「妳,就是林芷薇?」不帶一絲笑意,但莊嚴的聲調中有一絲親切。
我不敢打量她的臉龐,只是盯著她胸前一串隨著呼吸起伏上下的十字架。那橄欖木作成的十字架,看的出因為經常摸挲而露出黑黝的光亮。在許久以後當我和她熟識後才得知那是耶路撒冷的橄欖木作成,是她受洗時神父送給她的禮物。
「沈柔安,妳把週記拿到班上發,順便帶新同學回班上,就坐妳後面的空位吧!」
才走出辦公室,那女孩變咯咯地笑著:「嚇了妳一跳吧!妳不要以為她很嚴肅,其實她人很好的……」
就這樣,我在一日之內認識了兩個影響我生命的人。
冷不堤防,一串鞭炮聲從背後響起才把我從目送老師離去的思冥中喚回。
禮車緩緩駛入會場門前,柔安由新郎攙扶著進入禮車﹔而那位伴郎,新郎的換帖兄弟,兀自涎著臉向我要電話號碼,也不想想都大我十幾歲的「老人」了。倒是新郎在跨入禮車時不忘回頭對我說:「小薇,辛苦妳了。」
這可好笑了,他結婚辛苦我什麼,好像他只會講這句話,就像相親的時候她也只會對頻頻對我說辛苦了辛苦了。
那次相親,根本就是一齣鬧劇,不,應該說是一場精緻的商品展售會。
地點是一家五星級飯店的包廂內。一進門,男主角便忙不迭地鞠躬作揖:「辛苦了,辛苦了。」一副小鼻子,小眼睛的市儈樣。
當柔安的阿姨的小姑也是男主角的姑媽的女兒的同事介紹到我時說:「林小姐是X大的高材生」時,我一抬頭瞥見沈媽媽的臉陰了下來。
相親照例是很公式的行銷活動。兩年下來,陪著柔安南征北討我也很習慣在柔安冷漠得像事不關己時如何和沈媽媽一搭一唱。
不過,那次我倒是吃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螺絲。
當祖宗八代,家世生平都就介紹光了以後,話題漸漸轉到女主角自小的功績戰果。媒人一句「沈小姐從小到大都是第一名、班長……」時,我順口接下一句:「我們高中導師也常說柔安是她最得意的弟子──」
一時場面突然凝住,只有柔安還好以整暇向我眨眨眼睛如同第一次見面時一般,那是整晚她唯一的表情變化。
只見沈媽媽恨恨地從牙縫迸出一句:「那個瞎了眼的爛──」然後才發覺這句話人地不宜而住口。
男主角很機警地舉起酒杯,「我敬大家」。而他手腕的滿天星兀自炫耀著光芒。
那次的相親結束之後,我也回到我的學校生活。本來想著大概也不了了之了──直到那一晚。
期中考過後秋天也就過去了。一個飄雨的夜晚,正當我打算縮到棉被睡個大頭覺,電話鈴響。待響了十來聲確定室友們眉半個想接,我一面咒罵,一面拿起話筒。
「快來。」
是柔安,我喂喂數聲而電話那頭悄然無聲。所有不好的念頭一下子湧進腦海。
帶我騎上五十CC的小綿羊一路從士林奔回三重,綿綿的雨絲打在身上才發覺連外套都沒披就出門了。
衝進那棟加工區的員工宿舍,只見柔安縮在床尾。「帶我走。」她說。
一路上,我們沒有說話。柔安在機車後座死命地緊抱著我。她的臉頰緊緊貼著我的頸後,淚水卻夾雜在冰潸的雨水中滾燙地滑進我的背脊。
到了我的地方,她還是抽抽答答地啜泣著,只是斷傳續續地說著:「他們說我是……假清高的爛錶子……他們說我不裡人是要勾引廠長……」
我緊抱住她,陪她一起流淚﹔「從一進工廠,我就丟掉所有的夢想。只想靜靜地一個人過活。剛開始,每個男人都圍在我身邊賣弄。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和他們玩鑰匙遊戲。我就是沒有辦法像他們一樣亂搞關係。我還以為只要自己潔身自好,那些流言就不會回到我身邊。小薇,我好難過,難道做錯一件事就永遠不能回頭。」
在模糊淚眼中,我身手擦柔安的淚水,才發現她原本風潤的臉頰已經瘦得可以摸出骨頭來。
這哪是我的柔安!彷彿不多久以前,我們都還是藍衫黑裙的省女中的學生。在校園內的草坪上,頂著六月的艷陽詠嘆著川端康成午羽鶴淒絕的美感。在泡沫 紅茶店裡的男孩子裙裡搜尋赫筆下辛克萊靦腆憂鬱的身影,而幻想自己就是令男孩子把戀情獻上祭壇的貝德麗采。
而這些,被老師的一個巴掌打的無影無蹤。
我開始懷疑,這個淒冷的夜晚是誰造成的?
柔安哭倒在我懷裡,我不知該怎麼安慰她。
「我再也不要回到那裡了。」她歇斯底里地喊著:「我再也不要回到那裡了,自從工廠裡來了一個住我家附近的女孩,他們的態度就變了。我還聽到他們在背後罵我賤!他們說我賤……」
「不要說了,那種地方不要住了。」除了陪柔安掉眼淚,我什麼忙也幫不了她。
「妳知道嗎?小薇──」她停止啜泣,用力地咬著牙根,努力不讓最後一顆淚珠滑下的眼眶瞪著我身後空洞的牆。「今天晚上,我正在睡覺。工廠的領班闖進我房間醉醺醺的說我是悶騷假清高說要上我。他扯破我的睡衣,滿臉鬍渣往我胸口嗅,我很害怕,拿起他帶進來的酒瓶往他頭上敲,他就這樣跑掉了。」
雨停了,我們爬到閣樓上吹冷風。
十一月的風有些寒冽,天空不見半點星子。只有屋簷節奏地滴滴答答。
「謝謝妳,小薇。這個時候,除了妳,我還真不知道該找誰。」
我沒有說話,只是不斷想著柔安以前的模樣﹔甩著齊耳的頭髮,小小的鼻頭皺著笑著喜歡眨眼睛說著哇塞太好了的小柔安。而現實抹平這些卻也相對地鏤刻了冷漠在她的表情。
那個碩長的身影今安在哉?
「這個時候,妳想不想『他』?」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一時沒有意會過來,柔安呆了一下才說:「不久前,我在台北車站看見他,還是一身白。他本來不認我,猛看手錶。突然我有一種想要捉弄他的念頭,就像以前一樣。我就走到他面前,定定一站,說:『嗨!』他的臉咻的就紅了。天啊!我就是喜歡他這個表情──」
「後來呢?」我急急地追問,倒不是好奇,關於這對戀人的事情我太清楚了。而是說到「他」時,那種捉挾的表情,才讓我又見到柔安往日的神采。
「後來呀──他一直沒說話,只是瞧我身上作業員的制服,吶吶地說:『你……我……』我就這麼一直看著他,他突然冒出一句:『我還沒交新的女朋友!』哈……」
柔安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雙手一直絞著手帕。
我輕輕拍著她的手背。「關我屁事!」她突然冒出這一句話,我有些吃驚。看來作業員的生活還是改變了她。
記得第一次柔安告訴我有「他」的存在時,也是這般低著頭絞著手帕,笑意漾在臉上濃的話不開。「好了,我都告訴你了,妳可要幫我保守秘密喲。」說完,又像我眨一眨眼睛。
後來,我總算是看見他了。那一天下午,我獨自去看電影。散場之後,走出電影院,陽光兀自刺眼,下午二場的電影人少,我一眼就看到柔安仰著臉噘起嘴不知道跟他說什麼。午後的艷陽在他們身後映襯著,柔安的臉紅樸樸的,他一把摟住她,不知道在耳邊講什麼,她就笑倒在他懷裡。
我看呆了,從未見到柔安如此動人的笑靨。
偷偷的我走了過去拍拍柔安的肩膀。她像是做錯了事被逮了個正著的小孩子般。
我向她眨眨眼睛,她也向我眨眨眼睛,以目光表示,「怎樣?她好不好?」又瞟了他一眼,滿臉暈紅。「很好」我也用目光向她示意。
而他只是紅著臉,手足無措。
不知什麼時候,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大在我們頭上的天窗迅速地擴散隨即又沿著屋簷滴落。柔安枕著我的臂膀。沉默,恁雨由急轉緩。
好久,我才開口。
「那麼,妳恨不恨他?」
「有什麼好恨?我們只是作了自己無法承擔的事情。我想,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情不自禁地和他發生關係。一切──就好像那麼地自然。我那麼愛他,當他抱著我的時候,身上的香皂味道就讓我無法把持了……」
「可是──這太不公平!」我看到他一副無怨無悔的樣子就很想一巴掌括過去。「妳差一點被毒打活埋,還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而他卻什麼也沒──」在我背彎裡的身軀輕輕地顫了一下,倒使我不忍再說下去。
柔安輕輕地嘆了一聲,幽幽道著:「在經歷了這麼多以後,有時候我會很茫然,想要看天到底要我走到什麼地方。原本我的人生就像當年我們計劃好了一般,但一下子全亂了。我不知道了明天,我將會如何?真的不知道。」
「那件事情發生以後,我很害怕。害怕失去他,害怕我的世界從此就會改變了。甚至,我也害怕失去妳、怕妳認為我和妳不一樣、怕妳瞧不起我。」
「傻柔安」我緊緊摟住她,臉貼著臉,倆人淚水交匯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在這樣淒苦的寒夜裡,彷彿我們被漂流到世界的邊緣,而亙古至今,沒有一個救贖的力量。而我的柔安,只能以她單薄的身軀去抵抗來自週遭的壓力。可悲的是,除了陪她墮淚,我竟無法有一絲一毫的助慰。
「後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找輔導室那位宋老師。她只是一直告訴我事情不是那麼絕對的,如果有事,她會幫我,還有就是什麼『二度貞操』之類的鬼話。沒想到,她卻跑去告訴我們導師。」
「妳恨不恨她?」
「恨?她曾經是我最崇拜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很她!」
我實在驚訝於柔安「不知道該怎麼去恨她」,曾經也是我崇拜的老師,我和柔安全心地仰望著她。記得有一次全班到郊外野餐,在開始吃飯前,她很自然地就在眾眼前,跪在草地上祈禱,那天她的禱詞,至今仍深刻地映在我腦海:「全能的主啊!感謝你帶領我們,讓我和我的孩子們能夠在你的恩典下學習、成長。
今日,我們能夠在這裡快樂的聚在一起,是由於你的慈悲。在你的帶領下,我沒有一刻不希望從你那兒把你的恩典分享予我的孩子們。在這裡,我謙卑地懇求全能的主,賜福給我的孩子們,在他們困頓、迷惑、悲傷面對誘惑的時候,請你指引她們一條通向你的路。然後,我才能在你的注視下,接受他們稱呼我一聲: 「老師」──阿門!」
「有一次,」柔安說:「再你還沒有轉進我們學校時,在體育課我因為貧血暈倒了。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的十字架,接著我見到她含著淚水握著我的手,一直問我:『感覺好一點沒有?』,這樣一個人,妳教我怎麼恨她?」
「可是,在她羞辱妳那麼徹底之後,你怎麼能『不知道怎麼恨她?』!」
那天清晨,也就是柔安告訴輔導室宋老師之後的第二天。早上第一堂數學課,半禿頭數學老師正賣力在黑板上演算Sin‧Cos一切平靜得與往常沒什麼兩樣。
突然門砰地被打開。
老師闖了進來,包括數學老師在內的所有人都愕然不語,每個人的目光隨著她一步一步走到柔安面前而定在兩個人身上。
教室內沉默得令我腦門嗡嗡作響。
柔安怯怯地看著她,嚅囁著:「老…老師。」
就這麼定定看著柔安,她的淚珠無聲無息滑下。
好久,啪地一聲她一巴掌打過去。我坐在柔安後面還可以看到她咬著牙揮出巴掌而柔安的後腦勺還應聲咚地遐敲在我的桌面。
「妳太令我失望了。」她又手指著柔安的額頭:「什麼事不好做,和那裡來的也男人上床。」
全班嘩然。
我看到有些鄙夷的眼光投射在柔安的身上。
隨即輔導室的宋老師又跑了進來。「李老師,李老師,有話慢慢說。」
從我角度看過去,看到她胸前的十字架因為揮手打人用力過猛而在空中飛舞,待靜止下來時,墬子上的耶穌是背對著的。
「你們聽好!沈柔安和外笑的男生亂搞男女關係,依照校規只有開除的份,其他的同學,我不希望在我班上有類似的事在發生!」
說完,轉身向柔安,從牙縫迸出一句:「賤!」
宋老師趕忙拉住她,低聲對她說﹔「李老師,別這樣,對學生不好。」「不再是我的學生了!」她說。
我注意到宋老師從頭到尾不敢看柔安的眼睛。
「沈柔安,把書包收一收,你回家吧!我會和令堂聯絡,說明你被校方開除的原因。」冰冷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感情。
柔安獨自抽泣著。我很想拉著她的手勸她安慰她。
「快點!」她好像不耐煩柔安慢吞吞的動作,於是自己動手把抽屜裡的東西塞進柔安的書包,粗暴地把柔安從扯起來,作勢要把柔安推往門外。
宋老師趕忙出面打圓場:「我看沈柔安同學纖到輔導室休息一下好了,有什麼事,下課後再說。」
宋老師摟著柔安,到了門口,柔安還回頭哀求老師:「別告訴我媽!」
過了好久,人也走了。老師很疲憊地對數學老師說:「魏老師,很對不起,耽誤了你上課的時間,我還有幾句話要跟同學講。」
她緩緩走到講台,面對我們。耶穌不知道什麼時候轉過身來,面對著全班,垂著頭掛在十字架上。
「孩子們,我希望妳們的行為不要受到撒旦的引誘,在我們的心中同時存在著上帝與惡魔,妳們要很小心地按照上帝指示的路去走。沈柔安的行為,在最後的審判前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而我卻想到聖經上耶穌說過的:「你們之中誰沒有犯過相同罪衍的,就可以拿石頭打她……」
雨停了,柔安不知道什麼時候睡倒在我懷裡,我俯身要把她抱到床上去睡,卻發現她的胸口掛著一個十字架,就是老師掛在身上的那個,靜靜躺在心口。
我細細地看著我的柔安,如此安詳無邪的臉龐,也許只有在夢中她的驚悸才不再圍繞著她。
我把柔安安置在床上,她突然半睜開眼對我說:「小薇,明天陪我回家一趟。」
「什麼事?」
「我想結婚。」
幾年以後,我在街頭和老師不期而遇。老師清簡依舊。我赫然發現那晚掛在柔安胸前的十字架又回到老師身上。我問起緣由,她說那字架是柔安被退學後沈媽媽到學校求情時轉交的。
「後來呢?」我問。
「她寄回來,附上一張紙箋,寫著:『我已經不需要再背這個十字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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