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組 佳作
- 適用身份:廖世傑〈一隻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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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水裡爬起時,表弟們瞪著我,驚訝地說不出一句話來。太陽底下,岸上的石頭,亮得刺眼。我低下了頭,擠了擠肚前的衣角。水從指縫間流了下來。那晶瑩沁涼的水珠。淋在我的腳上,澆熄了足下盛怒的熱。
我的拖鞋、就再我掙扎著要上岸時,被大水沖走了。
我脫下了內衣和小短褲,赤裸地坐在發盪的頭上。望著手裡那隻被捏死的蛙兒,還有寶特瓶裡眾多的蛙輩,癡癡地發愁。就是為了這隻該死的蛙兒,才會掉進水裡的。拖鞋會流到哪去呢?看著午後的晴日,水依舊那般奔騰,我的腦子福起一幅幅被大人則問的畫面。
我虛脫地躺在石頭上,側起頭,望向水流流去的方向,我想順著流應該能把鞋找到吧!
表弟們還呆呆地站在我的身旁,等候我發號司令,我躍起身,跳上石頭,手裡揮舞著小短褲,指著前方大喊:「表弟們!我們去找鞋吧!」
這條荒溪在無情的夏季,時常是乾涸的。但是一逢大雨過後,就會漲起水來。這時的水卻是清澈見底,而且流速疾快。激流拍上大石,撞出一瀉碎琉璃,在金色的陽光下,栩栩地閃著亮光。石間跌宕的溪水下,常常可以翻見,一隻隻透明的蝦米,在石縫裡蟄伏。有時更可以在河床的石下,找到幾隻張牙舞爪的小綠蟹……。這些可愛的生物,可以讓我們這群野孩子,頂著烈日,踩著石頭尖立的稜角,玩上一整天。
大人們不時地告誡我們,千萬不可在下雨過後,大水滾滾的溪旁玩耍。村里幾個太不聽話的毛小孩就曾經被急流沖走。大人們說話時,帶著憂慮和恐嚇的眼神,一度讓我的玩心動搖。但是,剛才……我才從水裡爬起……。
走在前頭的大表弟,回頭難過地看看我,然後又轉頭嘟噥著:「這要怎麼找嘛?那麼急的水,早就把鞋沖到大河去了。」
小表地拉著我問:「小哥!你看瓶子裡的青蛙快不行了。要不要放生?」
我有些灰心,沮喪地旋開瓶蓋,將我的蛙兒一隻隻地丟進水裡。大概搖晃得太厲害,它們全都無精打采地隨波逐流。「可憐的傢伙!別讓我再捉到了!」
陽光下的一切,濃烈得令人承受不住。頂上那沉臣的藍,就像壓在肩頭的羅網。只有那時而停歇石上;時而輕點水面的豆娘,正輕盈地振翅飛舞。
湍流喘息的水聲和我的沉默悄悄地應答著。
「哥!阿富不見了!」小表弟告訴我。
我不禁有些慍怒,該不會先回去了吧!?這個不講義氣的兄弟!我甩掉手中的空瓶。腳板站著時的灼痛,早已失去了知覺。我收起尋找的帆,不再向下游走去。牽起小表弟的手,哼起歌兒,像兩隻活潑的大青蛙,左蹬右踩第攀上跌下,朝外婆家後門那一大片竹林走去。
走進這片搶天奪地的竹叢,六月的暑熱在竹蔭下躲藏無蹤。竹葉初成的芽,像一根根被風磨尖的繡花針,把驕陽織得若隱若現。腳底是一大片枯葉舖成的蓆子。踩在上頭,窸窸窣窣地響,驚走了林間覓食的土雞。小表弟的黃鼻涕汩汩地流了下來。我想,這兒還真有點涼。
我和表弟輕輕地推開後門的破紗門。躡手躡腳地,在每個房門探頭探腦。外婆那啞貓叫似的鼾聲,在房裡此起彼落,和客廳裡那口落地鐘擺,答答地應和著。比值的甬道上,沒有見到表弟他沾泥的足印。
月兒躍上牆闈,夜一次又一次地襲進了白晝。我不斷掉進這樣重複的夢。那條河任性地急急緩緩地流著。它濺起高高的浪頭,像要吞噬些什麼。石頭憤怒地貌起濃濃的煙霧。我聽見大表地的聲音微弱地在飄盪。
「小哥!我找不到……水好急……」
我大喊:「阿富!快走!快回家!大家都在找你!」
「嗚……嗚……怎麼辦……小哥……嗚……怎麼辦……。」
我看不見他的人,繚繞的白雲夾著淒淒的悲鳴,洇沒在濤聲滾滾的流裡。
大表弟的失蹤,是如此地沒有聲息。我永遠記得外婆焚香祝禱時的老淚縱橫;舅舅與舅媽在溪邊涕零第呼喊著表弟的名字。在這片雞犬不寧的日子裡,那雙鞋……和我這雙赤腳,從來沒有人關心過。
溪水微弱得流不過一小畦窪地。大表弟出現在村人的圍觀之下。人群裡的痛號、議論、嘆息……我已記不了。只看見表弟手裡緊握的那隻鞋,刺眼的紅,分不清是血還是鞋……。
深秋的溪,沒進過一滴雨。我拾起那個被遺棄的空瓶。望像這片曾裝著我們三個人的天地。表弟沒找到的另一隻鞋,就讓它繼續地流吧!不要再讓人給拾走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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