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 佳作

• 適用身份：嚴可婷〈夏雪〉
• 最後修訂日期：

T（The Trees of Summer） 　　 夜晚來臨的時候，我在群樹間聆聽銀色的夏聲。空氣裡輕輕流瀉消失在記憶中的色香嗅覺，銀箔交織以燦金的獨舞婆娑於樹梢之際，斑斕的細碎片影魅惑了整條街道。 　　 目睹著童年睡夢中最華麗的景像，有種恍惚的快樂以及神祕的憂傷。這樣的情景，像是生命中微弱但不規律的主題變奏，一再反覆出現。所有不和諧的、吵雜的、醜惡的，都已經疏離到遙遠的彼方，我試著尋找那個剛生下來時，像精靈般純淨的自己。 　　 當我獨自走在夜晚的巷道及馬路，世界是如此的大，也如此的小。我一個人，穿過樹木淡淡的香、夜色、光、風．．． 　　 一個人。這是最偉大最神奇的秘密。曾經困惑的、傷心的、執拗的似乎才漸漸開始真正瞭然於心，但是已經不再重要了。 　　 獨處的最高境界，一定是種平和寧靜而優雅的美好意象，如果有來生，希望可以當一棕幸福的樹。 　　 這是一天中最富麗輝煌的時段，整排行道樹慷慨地將金色的葉隙撒在身上。我用剛學會的法文讀出沿路停放的車牌號碼，記憶中曾經挨家挨戶尋找的青鳥已飛遠；而我，依然回家。 　　 S（Snow of The Summer） 　　 夏天來臨的時候，習慣整理半年來累積的文件和心情。捨棄過去，不論是好或不好的部分，都是需要勇氣的。整理房間和所謂的革命，在意義上有些類似－先有非常之破壞，而後有非常之建設。把所有檔案、資料、講義、信件、印刷品攤在地上，整個房間地板的大半都被淹沒了。原本還算乾淨整齊的屋子，竟然像是下了一場大雪。 　　 我佇立在龐大的回憶中，但是我不能活在裏面。 　　 其實，所有的資訊及相關記憶都可用兩套二分法處理；依照實用價值多寡以及感情成份深淺取決。然而在回顧之後總是會發現，喜愛的未必是必要的，真正必需的又常是很乏味的，人生的諸多矛盾由此可見。總是在還沒有尋出一個通則或定律的時候，一種新的生活又將開始。滿地待消的積雪，就是我的半壁江山。 　　 在整理舊物的過程中，很容易發現到許多已經遺忘的事物，而無法拋棄的種種，似乎已經成為記憶本身。每淘汰一件東西，都像是在審視生命中的一個事件。這時才暮然驚覺，長久依賴的記憶之光是那樣的微弱，與一件心愛的舊東西不期而遇，像是打開香水瓶蓋，香氣在空氣中漫延開來，氤氳，消失。而那些已經失去並且遺忘的，註定是不會再被想起了。 　　　　　　　 T 　　 「夏天是離別的季節。」多年前一個朋友說。 　　 那個時候我仍然笑著說，最喜歡夏天。夏天是散發著透明的光和香氣的季節，而我是依賴聲音、色彩、氣息而活的人。而且我知道，真正的朋友即使在失去連絡後，終究會重逢，尤其在放暑假的時候。 　 直到發覺離別和夏天一樣，在生命中具有重覆周期性，才開始覺得倦怠。於是到了秋冬，還是沒有換上特別厚重的衣物，維持著一種夏天的氛圍。原本是為了拒絕想念任何不在身邊的朋友，結果反而讓更多人擔心了。 　　 當生命中的夏天像車窗外倒退的風景，逐一飛逝過後，已經沒有太多任性的自由。多年後對於蟄伏在夏天的離別，仍感到些許無奈，關於人世間偶然與必然的定律，卻再也沒有質疑，只知道要燦然而堅強地活著。 　　 夏天的清晨，以及日暮之時，整片天空澄澈美麗得不可思議，地面上所有影物恍如寶石上的倒影。當我在街上穿梭，注視著稱之為「世界」的巨大博物館，那些難以言狀的細微感受，像是夏夜裡懸浮在微風中的香氣，從來沒有太多人知道。 　　　 S 　　 或許我的筆記本比我更瞭解自己的心事，因為我再也無法想起二十歲時，每個星期一早晨的天氣和情緒。或許那些字跡會記得，它們究竟是被精神飽滿而筆跡工整地記下，還是一種飄忽而睡意正濃的存在。 　　 也有朋友不可置信地發現我還留著一些高中課本，建議我把它們趁早扔掉以減輕負擔，然而對我而言，那些並不再是教條的話語和分數的來源，而是升學主義時期的思考殘駭。除此之外，很難用更完整的方式紀念生命中大片消失的青春。許多厚重的歷程，只剩下記憶的片斷或是凝止的瞬間。雖說人在離開人世之際，數十年的光陰會在剎那間全部釋放出來；但是依照我自己的思考模式，也許屆時看到的是一本精美的照片簿。 　　 疲倦和沮喪的時候，也曾經頹唐地走過一段沒有光的路，覺得什麼都是徒勞無功的。生活的過程就是莫名其妙搬一堆東西回去，然後又迫不及待地一樣樣把它們扔掉，以便再容納更遙遠的未來要丟棄的東西。 　　 還有那些曾經用心去生活、去實踐、去記憶的種種，總像水上書寫的文字，最後必然會遺忘消失。存在的本質如此虛妄不實，忍不住想說：為什麼不能簡單一點呢？ 　　 但是每天早上醒來，世界依然忙碌。而後隨著日照時間增長，踏到外面世界的腳步越來越輕快，終於又樂觀地相信，每一次關於過去的篩汰和遺忘，都將帶來更新更好的視野和記憶。 　　　 T 　　 當然，並非所有的夏天都是浪漫而令人神清氣爽的。有一年暑假倦入莫名的疲倦中，只好躲入不連續的睡眠裡。日子變成淺淡的影子飄忽過去，朋友們議論著我急速衰竭的心智，儘管原因不明。 　　 沈沈的睡眠像大量的清水，淨化長久壓抑痲痺的情緒。稀釋再稀釋，潛意識只剩下百分之一憂鬱的成分，透明而又淡然。夢境接續成午後起風的長廊，回頭時什麼都看不到了。 　　 努力掙扎讓自己清醒，其實是很狼狽的。不過我試著讓自己醒來一直到有一天，在天母邂逅一棵小小的樹。 　　 那年夏天，我變得很喜歡綠色；像是某種莫大的安全感。於是看到那樣翠綠的一大片庭園，很自然就走進去了，那是間花坊。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一株綠白相間的變葉木，走進玻璃花房和老闆閒聊，她說，那叫星野木。 　　 沒有太多的遲疑，成交。對我而言，那是一株奇特的植物，即使在黑夜裡也無損它的美麗。星星的銀白灑在綠色的葉片上，可以看見月亮的皎潔，確實是一種屬於星野的顏色。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名字根本沒有意義，或是根本名實不符，尤其商品的名稱通常是用來唬人的。但是我擁有了一株小樹，並且打聽到它的名字，就像馴養了一個狂傲而溫柔的秘密。 　　 也許是我所喜愛的事物，加強了我與這個世界的連繫。而那家花坊的原址已變更為一家餐廳，回想起來，竟然像是在夏夜空氣裡流動的一場夢。 　　　 S 　　 世紀末的時候，街上出現了透明質材的背包和銀色小拖鞋，後現代的粉紅色非常二十一世紀的帶有超現實的甜美。據報載由於輻射及化學物質污染，英國鄉間出現螢光色青蛙。 　　 由於表象世界標榜刺激與變化，重覆而類似的慾望開始複製叢生。過多的慾望，讓我們無法安定，好像什麼都有更新更好的替代品，沒有什麼是不可替代的，連思想亦是如此。 　　 所以我們必須產生更多的慾望，以便不被原先的慾望所淹沒，我們漂浮在稱之為「慾望」的急速泡打泡沫之上，卻又恐懼溢出杯緣之外。 　　 在這樣的時代中，快樂是現世而容易兌換的，膨鬆而巨大的空氣裡包著輕飄飄的恐慌和不確定。也許是因為心中還有一種柔軟的東西尚未死去，在潛意識中總還希冀古老單純的典雅特質。於是我才想到，真正的完美形式，會不會是新舊之間和平共存的協調狀態，而非全然的捨棄與推翻。 　　　 T．S 　　 在一個午後下著大雨的夏日，我去了群樹蔽護的山丘，眺望許多朋友都看過的海。覺得自己，像是流浪的樹精。下山的時候，看見淡水夜間市集裡的野薑花，似乎有些微弱，卻還是香得有些迷離，好像又有點哀愁。 　　 人聲鼎沸，車水馬龍，霓虹流逝，哪裡都是一樣的。 　　 為什麼所有的街道看起來都這麼像？ 　　 是因為大家都分別去過了，還是因為我們太平凡了。 　　 每個人都有抵達一個新地方的方式，每個人都有一些能夠讓自己快樂的方法；而我們都努力想要讓自己過得更好。也許是追求一些東西，也許是放棄一些東西，也許是等待下一個季節，一直到面臨再一次的別離．．． 　　 祝我們幸福快樂。 【複審老師評語】 ◎寫生活的喟嘆、低語，沒有明顯主題，卻將文字處理得乾淨流暢。（鹿） ◎題為「夏雪」，但以樹與雪交錯，敘述生活的變化與感觸，唯「S」中以散落的檔案等等雜物稱作雪，似不符合意象。（黃） 　 ◎表面看是屬於個人的吶吶獨語，仔細體察會發現作者想通過大自然來進行自我剖白，而其中自有一份細膩在。也許缺乏一份知性的硬度吧！讀完全篇，只覺溫柔有餘、強度不足，毛病不在言語和意象，而在缺乏內在的生命。（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