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 第一名
  • 適用身份:陳琬菁〈等待一個位子〉
  • 最後修訂日期:
我總在等待,等待一個理想的位子。 不論在哪,我都在尋找,尋找一個合適的位子來置放自己孑然一身的孤獨。我總相信,會讓我等到的,就像現在我正坐在一家咖啡店裡,耐著性子,等著理想的位子。有了付出,便會有收穫,所以,我相信等待。 一直都是這麼一廂情願的如此認真以為著,直到三年前,問了自己守候長達九年的他,為什麼我努力了這麼久,還是等不到時,那牢不可破的信條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被現實推翻。他說:「並不是每件事都有結果的,更何況是好結果。我們就像是在渡口中尋求一隻小船的偶然經過,這裡並沒有光﹔傳若不像我們這邊靠岸,我也無計可施﹔現在你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不知道那條船何時才會泊進我們的港灣。」 原來我等的居然是艘無航期的船:沒有確定的停靠時間和地點。我現在才明白。 於是我放棄等了九年的船,但在這之前,卻早忘了自己為何會起了等待的頭和他耗下去的因由﹔也許是九年前某天夜裡,在擁擠的餐廳裡內,他讓了一個位子,給端著滿盤不知所措和帶著滿臉倦意的女子吧! 就是這麼一個位子。 可是就在決定放棄後,我卻拎著自己的衣物,離開了寄住七年的房子,雖然那曾經是我眷戀不捨的地方。還記得再七年前的一個夜裡,躺在我身旁的他,曾說過:「這裡以後就全屬於你了,包括我。」當時我以及感動之姿,報以熱烈的回應,但我著實明白:只有一切再這間房子裡時,才是屬於我的。這間房子就像是一個真空罐頭,當屋內事物走到了外頭,便會如食物暴露在空氣之中,迅速被現實氧化、消滅,然後,面目全非。所以我從不認為這間屋子裡的東西,包括他,是屬於我的﹔而我,亦只是寄放於此。於是,在真空了七年後,我選擇了離開,選擇了面對渾濁的空氣,灰暗的天空,雖然我從不很明確的知道屋外的世界究竟是怎樣。 我離開了,離開了自己一度鍾愛的位子,因為我明白了這次所選擇的位子,事實上是不存在的,是一處虛構在自己所等待路口的綠洲。縱使他們被建築的購豪華。 天,漸漸暗了,屋內的黑暗正以冷冷的雙眼來等待染紅了的夜。 現在,九年後的某天夜裡,我正坐在一時選定的臨時座位上,也許如今早已習慣了這城市中灰塵應有的厚度及步伐的旋律,但對於期待的念頭,卻未曾流失過﹔所以,現在的我仍一如從前般,耐著性子,等待──在這城市某家因一時興起而推門走入的咖啡店裡。 常會在晴朗的夜裡,走出目前棲身的小公寓,踩著影子,在擁擠的霓虹燈群中,找一家對眼的咖啡店,同時尋找一個理想的位置,將一整夜的沉默炮成衣背濃稠的咖啡,然後再慢慢消磨、飲盡﹔讓那些絕版的生活習慣,偶爾閃爍地出現,在黑暗中滴上幾顆星子,以懷舊的方式和現在規律的作息相應對。 還記得那時候一向會睡到傍晚,等他下班後拉開窗簾、喊我起來,運氣好時,還能看到夕陽西落,這是我唯一喜歡光的時刻﹔倘若他沒來,就一覺睡到深夜,叫我起來的,通常是月亮。七年如一日,於是我遺失了光的長相,同時也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討厭白晝的習慣,甚至連帶厭惡起明目張膽以及光明正大的說詞,而再面對許許多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時,我也總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而今,測量陽光四季的溫度,早已成為生活中必然的工作,關於月亮的陰晴圓缺,忘了從何時起,紀錄欄上也總是掛著弦月,沒有月圓的時候﹔而我慣用的語法,也開始使用起所謂的光明正大作為藉口,於是,我推翻了過去的黑暗,迎向光明。 或許,身為藉口,就必須依附於光明之上吧!所以,對於等待位子這種行徑,我總會對自己發布這樣的理由:「渴望一個好位子,就是對美好事物追求的具體行動。」 過了二小時又十分。我仍繼續等待著,揮霍著我最豐厚的本錢──耐心,因為我只剩下這點是值得驕傲的!雖然在愛情上,我的耐心變的有些許薄弱,歲月像是個強力黑洞,以等比級數增加的吸力耗盡我的耐心﹔但,總會賸些什麼才是,我要把他們找回來。所以現在,我必須等待,用耐心包裹著火苗,等待著渴望的位子。 過了三小時又十五分,他們終於站起來,不是去廁所不是去點菜不是去加水而是朝著大門直直走去﹔望著離去的背影,我才收起焦急的目光,釋然的笑了。看吧!終於還是等到了。我迅速並且俐落的移動杯子、皮包,深怕半路再殺出個程咬金,將自己一切的苦心白白耗費掉﹔於是我幾乎以小跑步的方式奔向位子,即使這個舉動會引起旁人相當的注意而違背自己做事一向低調的小原則﹔但,管他那麼多。「渴望一個好位子就是對美好事物追求的具體行動。」我正朝著美好的事物邁進啊!一切什麼狗屁原則,就先丟在一旁吧! 到了!終於到了!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的曲了膝蓋,讓自己的身子跌進柔軟的椅子裡,像滑進黑暗般,令人舒暢而有保護感。這真是個好位子。椅子高度、把手大小,就像是為我量身定作般,加上位子正好對著大玻璃窗,便清晰明亮的將街上倏忽流轉而過的燈光,以及圍坐其中的我映照出來﹔我就像個國王般,被簇擁著。我滿足的笑了,並且拿起杯子啜了早已涼透的咖啡,縱使咖啡的溫度離冰點只有幾度差距,但,誰在乎呢?起碼我的血是熱的。 始終候在吧台前的服務生這時向我走過來。「他一定是問我要不要加水。嗯!就再來一杯咖啡吧!慶祝這個勝利的時刻。」我心裡愉快的打算著。 「對不起小姐,我們要休息了,請您明天再來。」服務生低著頭說。 我只聽到他如蚊蠅大小般的聲量在空氣中飄忽不定﹔一瞬間,街上的燈,滅了,所有等待招領的影像消失在夜裡。我看見窗外染紅了的黑暗,紛湧而至,用冷冷的眼,等待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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