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組 第三名
- 適用身份:胡庭旖〈盆地時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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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覆思量許久,那正在流竄的思緒和噴張沸騰的血液,究竟是哪兒有差別?
而相較於時間,那有限的人身與稍縱即逝的意識靈光便顯得微不足道。人類的存在便是與時間的拉鋸戰,尤其是在這座盆地裡,由著時鐘的指針點滴的追趕,我們每天都得與時間作戰,縱然是微乎其微的秒針瞬間位移,加諸於人身,皆奇妙如同木竿的陰影偏分微動,在那無法察覺之中發生確實的質變。於是便變的小心眼起來,都說一寸光陰一寸金,縱然我不是惜金的守財奴,但任何事情一旦觸及時間,便感覺作什麼都是一種浪費,時間實在是太美好的資產,如果人們真能聽到時間如涓涓流水滴落,想來也不免拳頭緊握,想要一手抓住,即使只是那一兩分鐘,甚至一兩秒鐘,都有錙銖計較的必要。
在以生命作為籌碼投擲於時間的遊戲中,以盆地作為時間的輪盤,每天,我把又一個完整的自己投入。每當太陽從盆地山緣乍現曙光,時間依序排列一如轉盤上的點數,我縱身進入盆地,跳入時間的輪盤之中。總是這樣開始的,晨起,儘管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時間,奔向捷運站,那巨大的車廂一如以往在我眼前急駛而去,我老是遲到,但如果以時間流逝的速度來看,又有誰是真正能與時間比肩行進的呢?捷運列車以極快速度反方向在我眼中縮小遠去,重力加速度摩擦軌道發出嘶嘶的爆擦音,似乎正在嘲笑我,給我一點顏色瞧瞧,告訴我下次早點來,如此帶著濃濃警告意味的戲碼常常月台旁在上演。而我總也學不會教訓,心裡常常思忖著為何不多等我三十秒呢?只要三十秒,就可以改變我的今天!
時間在分與分,秒與秒,上個事件與下個事件發生的間隙中竄流而過。對我而言,上課節數與節數的分別,又是一種時間的計量。待我好不容易結束一天的課,拖著今早睡意未退,現在疲憊又大肆入侵襲捲而來的昏沉頭腦,顛顛跛跛的步入捷運車廂,以一個學生的身分而言,下了課,所謂的一天便已經結束了,但以身為一個人而言,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人的一生,不過就是上一個一天與下一個一天的連續接替。我邊想著,且隨意先找個位子坐下,打了一個幾乎要將車廂裡的空氣全部吸納進肚子裡的呵欠,滿足的嘴角上揚,捷運馳行,玻璃外勁風拍擊,時間在車廂外呼嘯,在我耳邊吶喊,但因為車廂建材隔音的關係,我們始終都聽不見與時間競馳的聲音。等我從恬滿的幻境中悠悠轉醒,精神已然飽足,而本以為讓捷運高速遠遠拋諸腦後的時間,早在車廂外等待,等待捷運車門瞬開之際,我雙足踏出,便又投身於它的懷中。我們始終脫離不了時間啊!速度再快,我們始終在時間裡面,就如捷運路線如何交纏錯綜,也不過是一座盆地的距離。
踏出車廂的那一刻,大家似乎有著約定好的默契一般,所有人全部從一個狹小的空間湧入另一個空間,從一個暫時被忽略但一直存在的移動時間步入一場更巨大的時間爭戰中,那股潮流如是巨大,逼的我不得不邁開腳步,大步的竄入擁擠的人潮中,然後隨著在場的時間的子民們一起參加一場沒有獎金的競走大賽,其狠勁似乎是要拼個你死我活方才罷休。於是我便也乾脆佯裝起忙碌,是一種在時間裡無所事事但仍要故作姿態的忙,焦急穿梭在複雜的人陣之中,然後「咻」的一下經過他們的身邊,再次回顧後方潮湧而來的人群時,心中便暗暗竊喜我已贏得這一場競賽,但一想到,時間不也是在更前方暗暗笑著我的緩步,便覺得這一小步的勝利也不是什麼大不了,時間總是在贏。於是便又疾步快行,低頭步出捷運站,繼續著我趕時間的姿態,縱容腳程掠過一旁行人,俐落穿插在人群肩縫足隙之間。然而靜下心來來仔細一想,究竟是我趕時間,抑或是時間在驅趕著我,突然間也就這麼眩目了…。
也許,有時我是也該要馴服時間的,於是忽而轉移身分,讓時間配合我,而非我迎合著時間,便刻意調整步伐,將腳步踩的輕慢些,這時就換我變成那早先猶如障礙亦或活動佈景的旁人了,每位路人從我肩膀旁唰過去時,我都能察覺得到他們那偏眸的餘光裡既是優越卻又在時間後面苦苦追趕的矛盾,一種混雜著勝利卻又覺匱乏的複雜目光,於是此時我又與眾人益相格格不入,就像一幅畢卡索的畫般,主角的臉與背景圖案總是對比出突兀。
其實走快與走慢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反正終點總是會到,而最大的不同點,亦是決定快慢步伐導致結果差異的關鍵,就在於「時間」。有時我早個十分鐘回到家,媽媽就會用既驚訝又高興的語氣說:你今天比較早喔!然而那早並不是時間真的被我提早了,而是相對於我個人因為生活習慣而呈現的生活時鐘刻度上,僅僅步伐的撥快,而有了指針較為緩慢的錯覺。
對於這個盆地而言,早回家的十分鐘或許能夠改變什麼,使得生活變的更緊湊,那真的非常寶貴,然而,對我而言,十分鐘真的差很多嗎?我並不如此認為,常常混水摸魚一下,一小時就過去了,時鐘對於漫不經心的懶人來說,根本沒有多大的意義。原來,時間只對有所計較的人有用,如果失去了標的,那時間的存在也不過是種計算的刻度,不能代表任何實質的意義。
我並不喜歡盆地的時鐘,它之於我也沒有太大的實質作用。但我仍然常常感受到它的威脅,諸如上課遲到或是晚下課之類的,縱然我是想脫離時間的掌控,但總不能脫離人群社會,而人類社會的活動就是依照時間所排定,即使嘴巴說的豪邁瀟灑,但我到底乖乖順服於這既定的向量秩序中,去在意那時間。
有時,我也會興起另一個念頭,試著離開盆地,去別的城市感受一下不同的氛圍,也許城市的調性不同,對於時間樞紐旋上發條的鬆緊程度就有所區別,我就能因此不在意時間,並且脫離時鐘指針的驅策追趕。
遠離盆地之外,那個城市的確有些異常,某次,我搭上了公車,重重的汽油味瀰漫在冷氣空調中,我抓著黏膩的拉環閉眼聆聽,是一次次的微弱氣息此起彼落的交替著並且更換時間這個角色,儘管車上的乘客眾多,但我總覺得少了盆地躁進的氣息,再睜開雙眼,每個人的臉上洋溢著平緩的靜謐,甚至有一度覺得在某個瞬間之中,他們的確是身處在百慕達神秘三角洲的超時空間裡,脫離了三度空間的限制性。人們都兀靜的坐在座位上,等待著自己要前往的目的地,你會興起一種莫名的感覺,似乎在這個狹小車廂裡,你得到前所未有與時間隔絕的巨大空間。偶而,司機還會停在某站前面,好心的問你要不要搭車,甚至幫你指點迷津,告訴你如何到達你要前往的目的地,或是索性把車停下來,輕快靈活的躍下公車去喝下午茶,留下一車錯愕的人們。或許時鐘對於這個城市的居民而言根本就是多餘,在這座沒有時間制度的城市,它的確只是一種向量與計算的實質刻度。
然而,當我再次轉身回想,這座沒有時間觀念的城市,仍然依舊處處受著時鐘的羈絆而被緊緊的束縛,例如:他們總得在早上十點之後才懶洋洋的開店做生意,卻在晚上七點不到就關門休息。也許,時間是無所不在的,它頂多會依附著異地的人們調整自己的存在感,有時顯性,有時隱性,進而發揮不同的功用與意義,而人們也會各取所需,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用各種不盡相同的心態去面對本質不曾改變的時間,因此,當我遠離盆地奔走於此,太快的轉變導致我有一種時間在那瞬刻中或有被錯置的幻覺。當然,時間永不停歇,它更未曾背棄過我。
我再度回到盆地來,望了一望掛在牆邊的那熟悉的鐘,猛然驚覺在這座盆地之外似乎更是有座時鐘盆地,而飛縱而逝的也非但是時間的巨輪,而是在這座無形盆地的時鐘輪盤中不斷打轉的生命體,我恍然大悟的同時,再次又目眩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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