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組 佳作
  • 適用身份:鄭亞群〈眼鏡猴〉
  • 最後修訂日期: 
一、 偶然從某人那裏得知眼鏡猴的傳說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一星期前從原本的工作上退下來,也不能說這兩者毫無關聯。事實上,那猴子卻經常性地以任意的某種形象出現在我的夢裡。經常的程度,已超過殫思竭慮本身的心靈負荷。 眼睛猴出現在我的夢裡。有時候是女人的模樣,有時候是女孩的模樣,樣子不盡相同但大抵上是女人。我確實知道那是眼鏡猴的化身,問我為什麼知道也不清楚,但就是知道。在夢裡就是知道。 因為在夢裡的女性,都沒有所謂容貌這樣東西。臉的部分被一塊朦朧不明的陰翳所遮蔽,很驚訝的是在夢裡感官如此地真實卻宛如虛假的事物。這就是夢,你無從取得與現實間的界限。 眼鏡猴在夢裡和我對談,以女人的形像,和我在夢裡做愛。似乎在向我要求什麼,或者傳達什麼訊息,那之中無法簡化的某種東西,像是巨大的、朦朧的白光,一次次地反覆出現在我夢裡。簡直像是不斷地被什麼人將頭壓入水中,將要看清隱藏在水底的什麼之前卻被拎了起來。無論怎麼樣也無法到達那個東西。 那究竟是什麼呢?無從得知。 我今年三十八歲,有一個即將離婚的妻子。所謂即將離婚這種事的內涵連我自己也沒辦法確實地掌握。或許是明天也或許今天,也或許形式上的協議也免除了也不一定。而現在的我確實是陷入一種相當的混亂。 預定好進行的工作遲遲無法進行下去。成天躺在沙發和臥鋪上盯著天花板發呆,隨便翻看雜誌和一些書籍。某本書上有這麼寫到「中年失婚的男性是生物史上最脆弱的品種。」不管如何,從眼鏡猴到來之後,我又再次陷入某種近似於被垂吊在深井口邊緣的輕微的恐慌。 我躺在客廳靠院子的臥舖上,等著葡萄樹上的果實成熟。妻子愛吃,所以花了一些錢才從朋友那邊費事地移植到家裡的院子裡。剛開始還很熱心地灌慨、施肥,收成了幾次。不過一些時日之後就完全是放任自生自滅,果實是什麼季節成熟我也不太確定,只確定地知道枝枒上如今是空無一物。 樹底下擱著一根老舊的路易威爾的木製球棒,已經不打棒球好多年了。我讓視線無意義地緊盯那根球棒,讓時間從那流線型的棒身緩緩流逝。 二、 二十歲時我曾經有過一些夢想。就像所有的年輕人那樣,我對於電影、設計傾注大量的興趣。從高中時就作為演員參與柏林獨立製片導演雷夫勞倫所拍攝的有關德國少女的電影。 黑白的畫片中,我記得慕尼黑特有的那種藍。印象中某個作家曾經提到過,那城市浮著一種不可思議的藍。為什麼純粹黑白的電影竟然愈是凸顯那益發濃郁的藍呢?如果不是世界的某種象徵的話,色彩豈不過於潔淨、湛藍如水滴般的妖豔? 我當時演出的有關德國少女的電影劇本改編自太宰治的短篇小說「女生徒」。舞台從戰後的日本置換為一次大戰後從哈布士保家族所掌握的神聖羅馬帝國解放下的德國。建築在雞蛋殼上不安的短暫共和仿彿春冰般隨時都將土崩瓦解這樣的背景。 拍攝有歐洲特色的日本電影是為了紀念日本作家太宰治的冥誕而廣邀世界各國創作者發起的一系列「櫻桃祭」、「向作者致敬」活動。 當時在德國遊學的我卻意外地被挑選作為德國少女的角色。只因為我的混血身分、棕色偏黑的髮色和眼眸裡單純的憂鬱印象,被認為更切適於改編故事的深層面。 因為小說幾乎是女主角一人的獨角戲。同樣矛盾的社會背景下,作為少女的口吻對荒謬與結構自身的反思與追問。純潔的象徵是整體故事的核心。相較於肢體的表演,著重心裡戲更是一種難以呈現的演出方式。當時上課通勤時常捏著太宰治的文本認真地讀,與其說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揣摩女主角的心境,倒不如說希望徹底地跟隨女主角的思考過程。 秋夜蕭颯的某個夜晚,三十六歲的我竟然回想起這段年代久遠的台詞,連我自己都吃驚不已。此刻的我正搭乘高架電車,左手裡捏著女性雜誌,右肩背著Hermes的桃紅色包包。視線從手裡的雜誌轉向城市的街燈,如此地澄澈,簡直像是都市的上空浮著一層虛構的霧黃色的雲,雲的上面才是真正的藍。那之上說不定承載著另一個世界吧。 心裡一開始這樣想就忍不住觀察起周圍的人群。看到一個趴在父親腿上的小孩子發出惱怒般的囁嚅,哭喪著臉拉扯父親的衣領,想討回被沒收的卡通圖案口罩。父親拗不過小孩子,拿出口罩重新為他戴上時,我確實看見那張扭曲哭喪的臉瞬間轉化為得意的竊笑。 「啊,連小孩子都這樣,都在玩弄無謂的小聰明的把戲,一點都不純真。」我脫口用少女的口吻說出這句將近二十年前的電影台詞。我又想起了慕尼黑的湛藍。 三、 我坐在吧檯桌前的高腳椅,啜飲罐裝啤酒。這是一年前和朋友集資開設的小酒吧,一個月前我退出了原本補習班講師的工作後,就只專心做酒吧經營的工作。以目前的身心狀態,已經無法確實繼續進行學術的工作了 我指定播放Joy Division的唱片,”Love Will Tear Us Apart”從天花板的喇叭冰冷地流洩出來。在冷調的空間中Ian Curtis以低啞的唱腔恣意低迴著。 週六的夜晚客人出乎意料地稀少。憑藉昏暗的燈檯,我認真地讀著「純粹理性批判」。有幾度凝視著玻璃杯中反射的琥珀色光線,彷彿康德凝視著教堂的尖塔時的模樣。不一樣的是,當我咀嚼著書本中生硬的翻譯文字時,我喉嚨深處乃至腸胃卻是喝著劣質洋酒那般,發出一股油味的惡臭;當心靈浮在身體上空審視自己時,我就有如此錯覺。 已經不是哲學問題了。妻子從一個星期前就不再回家了。我灌了一口啤酒,試圖壓過那惱人且自覺性認命的毀滅。啤酒氣味、冰冷的空氣、冷硬的鬍漬、逐漸加重法碼的心臟血液輸送。我竟然還在這裡思考什麼哲學問題! ”Love…love… will tear us apart again” 不自覺地我突然從自己裡面湧出更多無力感。那令我感到自身的動搖。我用雙手覆蓋住臉,手肘支撐在吧台桌上,為了不讓自己陷入更深沉的黑闇,我慢慢閉上眼睛,背部像檯燈的燈臂似地微微彎曲,五隻手指緊緊地抓住桌沿。 「沒問題嗎?」酒保用有些女性化的纖細音色詢問我。 「沒問題,只是有點疲倦。休息一下就好。」 「還繼續喝嗎?」 「繼續吧。」 酒保將雞尾酒放置在為我預先準備好的杯墊上,然後開始擦拭兩只玻璃杯。酒保身著一件印刷模樣近似西洋少女臉頰的T-shirt衫。看起來頗類似時下青年常穿著的搖滾圖案衫。 不知為什麼我對那圖案卻感到異樣的著迷。不,說是著迷,不如說是一種類似因汗濕而沾黏額頭的瀏海那般的親密感。圖案上因為歷經多次水洗而龜裂的少女側臉,卻仍顯得美麗異常。熠熠放光的眼瞳令那種親密感逼近地如同窒息。 「這是什麼圖案?」我忍不住指著T-shirt衫向酒保發問。 「老闆不知道嗎?這是太太高中時在德國拍的實驗電影啊。」 「太太?」什麼意思? 「後面牆壁上掛的海報就是那部電影劇照不是?」 我立刻回頭一看,沒錯,一模一樣。 牆壁上有三張大海報。三種不同的角度拍攝的少女。分別是草原、河流、 花園。T-shirt衫上的圖案是最左邊那幅,側坐在河流邊玩水的少女特寫。三張照片都是灰階色調。拍攝的手法相當高明,宛如紀錄片捕捉到櫻花盛開的那一幕。 四、 傲慢、自大、小聰明、不善解人意,沒有愛只有觀念的生活,令人覺得厭惡。 每天早上起床我就陷入一種鬱悶。在德國那段時間我似乎染上一種天真而自毀的信念。歸咎於入戲太深或是藍色慕尼黑的憂鬱深深感染了當時的我,不再積極地為申請歐洲的藝術學校而努力。我感覺自己需要被愛。 許許多多現實上的挫敗也有關係。甚至到了令我無法再持續工作下去的地步。時間到了、揮霍完了,我就得回到祖國的家,就只是這樣而已。 我闔上眼,再睜開。這節電車車廂只剩下一個看似酒醉、弓著背脊將臉龐深深地埋進掌心的中年男人。男人穿著黑白線條的polo衫,灰色斜紋長褲,頭髮染成棕色,膝蓋上放著Ralph Lauren的皮製手提包。目視身高將近170,手指細緻修長,用明顯過於纖細的手腕和手掌覆蓋住臉部,靜默地坐著宛如一尊石鑄雕像。 還殘留著演員職業上的特性,我重複地在腦中用語言描述這樣的一個人。 演員只需要觀察、再觀察,並不做判斷,或者是留到最後。 「那麼,展現妳超乎常人的敏銳觀察和模仿能力吧。替我們表演那最讓人忽視卻最震撼人心的細微部分吧。動作、腔調、語氣。甚至思考。」那是十七歲的我。所有人,包括導演的期待。最後,電影成功了。我卻為了某個俊俏的男孩在這裡跌了一跤,跌得很深。再也爬不起來。 二十四歲時我回到祖國,擔任某公司的保險業務主任,三十歲嫁給一個在從前在補習班擔任講師的男人,一直到現在,或者說一直到上個星期。 一直到眼鏡猴找到我為止。 我捏緊胸口,感到一陣輕微的暈眩。眼鏡猴以一種完美的形象來到我身邊,對我發出連串的質問。 「為什麼總是在模仿?」「只不過從這本書和那本書裡得到某些觀念,把它們都裝進自己的腦袋裡就是自我意識嗎?」「下次看了別本書是不是又讓觀念轉向?」「妳讀過維根斯坦嗎?」「妳誠實面對過自己嗎?」 我大口地喘著氣,又讓眼鏡猴進到我的身體裡面了。我一邊心想,一邊用手指揩去額頭上的汗珠。和一星期前相同的情況。 一星期前的某個早晨,我離開了我的丈夫。我不確定為什麼,我能確定的只是我必須離開這個人不可。 「我知道方法,但不知道為什麼。」離開的前一天晚上閱讀的歐文‧威爾森的小說「1984」;日本花紋的書籤還停留在溫斯頓確認似地,實際說出自身所面臨的困境那個頁面。 回國後幾乎已經忙到不再讀小說了。高中時曾經熱心地讀過大量的小說,但從作為保險事務員開始,就已經感到自身的碎裂。我憶起溫斯頓說過「我們都是死者。」都是作為心靈上的死者而繼續存活下去。 那個夜裡不知道為什麼,罕見地有股非常想閱讀的慾望,強烈得接近一種濕潤的意淫。 我緊緊握住那完美的形象。我知道我必須跟隨他。高架電車的車廂內突然播放起捷克音樂家史麥塔納的交響詩:《莫爾道河》。進入河水湍流、悠揚起伏的某個新境地。 五、 「你想確認自然的運行都是處在一種齊一規律的方式?」我像在試寫鉛筆的尖度那樣在筆記本上抄下康德的這段話。「任何因果的運行皆遍及宇宙萬物,而且這種定律超過時間和空間?」 啤酒酒精的溫度溢滿我整張面頰的微血管,直至末梢。頃刻的微醺。 眼鏡猴化身的女人悄然出現在我身旁,坐在左手邊的高腳椅上。酒保此刻卻不見蹤影。女人穿著黑白相間的連身套裝,左肩背著Hermes的桃紅色包包,神態有種獨特的悠閒,甚至毫不避諱地從臀部露出蜷曲的猴尾巴。 這是眼鏡猴首次跳脫出我的夢境,展現她的姿態在我眼前的現實裡。 「你對我知道多少?」眼鏡猴一如既往地率先發問。 「自己經歷過一些之外,大部分是從朋友那裏聽來的傳說。」 「他們都怎麼說我?」 「若要好好解釋而不以哲學家的說法恐怕有點難度。」 「也對,畢竟曾經是作為老師的人。很好,那就以哲學家的說法來說吧。」 「按照笛卡兒的說法是,欺騙我們的惡魔。」 「惡魔嗎?真是有趣。」 「笛卡兒的『沉思錄』裡想要論述的身心二元論,三個論證其中最有力、最不可解的論證─惡魔論證是這麼說的。惡魔有時候會欺騙我,會使我出錯,會令我連最基本存在的東西也弄錯。」我一字一句地慢慢說著。 「所以我也欺騙了你嗎?」眼鏡猴化身的女人突然大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怎麼能確定是我欺騙、誤導了你們,而不是自己從未去瞭解過真實所以犯錯?而不是過於自大傲慢而忽略了基本的存在? 「簡單地說吧,你,從未碰觸到事情本身的核心,從來沒有。即使擦身而過,卻渾然不覺。依然如此庸碌地作為一個極度普通的精密製造機器,不是嗎?只是模仿和複製觀念的東西,走著和趨勢相同的味道,裝模作樣、扭捏做作、毫無內容。這就是你的人生吧。」 「有什麼好笑?」我毫無表情。「不管是多麼枯燥、無意義的工作都必須要有人做不是嗎?既然有這樣的工作就必須要有人做。你可以稱呼他們叫做沒有意義的、可取代的、沒有臉的人,但,還是確實要有人去修理電梯、開鎖、清下水道、寫參考書不是嗎?否則社會就不可能正常轉動了呀。 「因為總得有人要去做,而我恰巧就這樣去做了,直到現在,難道我要因此覺得可恥嗎?」 「是阿。我又怎麼能夠令你懂得。」眼鏡猴化身的女人表情突然沒來由地閃過哀傷的表情。 「妳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必然是有什麼目的吧。不是只是要告訴我這些吧?」我不由得感到惱怒。 「那要看你說的必然(necessity),是描述性的(descriptive)抑或是規定性的(prescritive)囉?或者是我直接告訴你吧,時間不多。原因必然導致結果,這是決定論。我無法肯定是自然的法則作祟或是什麼其他的,我能確定告訴你的是,即使違反了這種必然你也將不會受到懲罰。」 「我不太懂你說的。究竟你扮演的是什麼角色?要傳達什麼訊息給我?」 「那再明顯不過了不是?只是你不認得罷了。我說了時間不多,是離開的時候了。時機是很重要的。我記得某個希臘哲學家不是說過嗎?『You can’t step into the same river twice』是叫什麼Heracleitus的人吧,我不會翻譯。總之,一旦錯過了就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了呢。 「雖然可能已經來不及了,但還是給你讀一句葉慈的詩吧」 In dreams begins responsibility。 「記著,一切只是想像力的問題而已噢。就連我都只是一種象徵。阿,跟老師說話就不經意地賣弄起知識來了。失禮。」 六、結局 我渾身酒氣地離開酒吧。在票閘刷票,準備搭乘高架電車。票閘的站務員一直以懷疑的目光瞅著我瞧。於是我進到廁所仔細檢查自己的樣貌。 三十六歲的我。鏡中的自己,雖然部分臉上的皮膚有些老化的痕跡,喝過酒的臉頰油光透紅,眼球佈滿血絲。但穿著還算得體,我穿著Ralph Lauren的黑白polo衫,灰色斜紋長褲,手拿Ralph Lauren的皮製包包。一一確認過這些東西,像是整齊的規律,沒有差錯。 我搭上高架電車,用雙手覆蓋住臉龐,閉上眼睛,假寐了一會兒。試圖要壓過那簡直像是施工時不慎挖破地下管線而不斷泊泊湧出的自來水似的無力感。 突然我被一陣音樂聲給驚醒。如流水般激昂的古典音樂。眼鏡猴化身的女人就站在我對面靠窗的角落望著窗外。臀部的尾巴自然地下垂著。背著桃紅色的Hermes包包。 為什麼車廂上會播放起古典音樂呢?我巡視了一下車廂,這節車廂只剩下我,和眼鏡猴化身的女人。女人雖然偶爾將目光掃向我,表情卻毫無變化。 電車靠站。女人似乎準備下車。我心裡一陣驚慌,那隻猴子究竟想做什麼?為什麼要不斷地出現在我的客觀世界中?已經忍無可忍。 我跟著女人下車。環繞車站的古典音樂進入最激動的大合奏,彷彿一種生命解體之前的劇烈震撼。 女人走出車站,我緊跟在後。沒有臉的人們像殘影那般和城市的黑暗沾黏在一塊隱沒進背景的深處。女人穿過馬路。還有幾秒號誌就要從綠燈轉為紅燈,我拚命地穿過斑馬線跑到對街,跟著拐進巷子,循著背影。 沒想到是條完全陌生的巷子。簡直像趨光性的昆蟲突然光源被熄滅了似的,巷子裡是整排類似的店家、類似的招牌、類似的情侶,阡陌交雜,難以辨識。 我靜下來專心地跟著有猴尾巴的女人鑽進另一條小巷裡。女人似乎發現被跟蹤了,速度愈來愈快。我也加快腳步追了上去。女人在彎曲的羊腸中時而右彎,時而左拐,毫不遲疑,一路上不曾停下腳步,似乎對這一帶的小巷瞭若指掌。 女人迅速進入一間二層樓高的古舊平房的大門,沒有鎖門。我未加思索就衝進玄關處。突然,一陣強烈的痛擊中我的腦門,化作紅色液體沿著額頭流淌出來。 有猴尾巴的女人拿著一根球棒瘋狂地毆打我,嘴裡念著一些我聽不太懂的,類似動物的怪叫聲。我被打倒在地上,眼角滲出的一小塊黑色令我驚悚不已。我大吼著跳了起來,一把搶過女人手中的球棒,畢竟是女人的力氣阿,我一使勁就將女人整個壓倒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身體裡面的憤怒就像洩洪般的血液一瞬間爆發出來。 女人不會使用球棒。我高中時是棒球校隊的主力打者。我盯緊那顆不斷掙扎的目標,像是紅色縫線順著氣壓旋轉的小白球。我握緊球棒的根部,抬起手肘,快速地晃動身體站起來,朝著「眼鏡猴」的後背。用腰部的旋轉,帶動下半身的力量。 我輕輕一使,割開空氣,在半空中畫出一道的弧度。腦袋碎裂。像是球棒與白球接觸的瞬間,球體變形凹陷一個大洞那般彈了出去。應聲倒下,宛如一顆西瓜輕盈地落地。死去。 我丟開球棒。瞬間,有一種爬滿全身的酥麻顫慄從腳底竄升至腦部,如同電擊、如同穿心,內臟翻攪、皮膚冰凍。我差點就要嘔吐出來。躺在地上破裂的腦漿是我的妻子。在夢中不斷和我做愛、對我要求著什麼的,是我的妻子。她在對我求救?她在對我傳達什麼? 七、 丈夫以球棒毆斃妻子 冷血兇殘 (中央社) 三十日上午女性死者K(32)被發現陳屍於自家玄關,頭部遭到球棒重擊,腦漿血液橫流滿地。據警方指出兇手為三十六歲的前補習班名師M,判斷死因是遭球棒一擊斃命。M已於中午遭到警方逮捕,據了解M似乎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被逮捕時口中不斷碎念著「眼鏡猴」一類複雜難解的話語。至於殺人動機警方表示還要再進行深入調查。 死者K曾經在德國拍攝一部獨立製片《德國少女》。在歐洲是小有名氣的演員,卻在十二年前由於性醜聞而返國退出演藝生涯。 記者/張雅珺 眼鏡猴的傳說特別報導 傳說印度有一種名為眼鏡猴的猴子。這種猴子只吃活生生的動物,不吃香蕉,最大的特徵就是眼睛大的嚇人,身體卻很迷你,據說是世界上眼睛與身體比例差別最大的一種動物,所以被命名為眼鏡猴。 這種猴子在印度是被視為相當邪惡的生物的。極為聰明,具有非常可怕的模仿能力。最早動物學家在印度的叢林裡發現這種生物時還一度被誤認為是新品種的老鷹。讀者一定會有疑問,不管再怎麼會模仿,將猴子誤認為老鷹這種情況也太誇張了吧。更何況猴子就是猴子,老鷹就是老鷹,即使動作可以模仿,心靈現象可以模仿,但物質上的表象該如何模仿? 是的。這實際上,是一種催眠。 動物學家將這種猴子抓起來做了相當長時間的研究,才發現這個事實。一開始只知道眼鏡猴會模仿各種生物的聲音來保護自己和獵取小動物;不過,最後實驗卻發現,眼鏡猴似乎有種不可思議的超自然的力量。 動物學家發現這似乎已超出他們研究的領域,最後決定移交給中央研究院的科學家。但準備移交那天,卻發現眼鏡猴已從關押牠的特殊牢籠中消失無蹤。門鎖、柵欄都沒有被破壞的跡象,而且兩者都是經過特殊密碼鎖設計,再聰明的生物也不可能在不破壞柵欄的情形下自行逃脫。 最後由於不可思議的慘案不斷發生,政府被迫關閉眼鏡猴的所有研究,製作一分機密的備忘檔案。而這份檔案在數年後似乎被某些有力人士不經意地洩漏出去而成為印度不被證實的傳說。 傳說中,眼鏡猴的腦波裡具有能夠干擾其他生物大腦運作的,暗示。 也就是說,眼鏡猴不止是會模仿,牠的腦波能對我的思考下暗示,能夠令我確實地覺得,牠就是老鷹,不是猴子,不是其他東西。 記者/鄭亞群 專題報導(節錄)

 

|回到頁首 | 返回第三十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