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是從三天前開始和我一起生活的,四歲,當時來到這間陌生屋子的他,臉上的表情幾乎不曾改變,一直透露著微微的寂寞,那嘴角也一直緊緊地閉著,只有我問他話的時候,他才肯開口簡短地作答,也正因如此,我更是不知道該怎麼和他相處才好,畢竟他也不是由我所生的孩子。
「卓啟,下來吃晚餐了。」
我向樓上大喊。
卓啟是鴻良和另一個女人所生的孩子,名字當然也是他們取的,我並不知道這個名字的由來,只知道鴻良很喜歡「啟」這個字,他曾笑著說:「啟這個字是開始的意思,是勇氣與動力所衍生出來的呢。」
卓啟並沒有回話,過了一會兒,我本來打算親自上去叫他的,卻見他緩慢地走了下來,矮小的他穿著大大的拖鞋,讓階梯看起來有些過高了。對了,還得幫他買合腳一點的室內鞋呢。
「你的晚餐是那碗,筷子自己去廚房拿。」
他點點頭,默默地走進廚房裡。
其實我注意到了,他的眼眶有些紅潤,大概是哭過了吧,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說些什麼,又或者不該說些什麼才好。我根本就沒有和小孩認真溝通過的經驗,更何況他是剛失了父母的可憐孩子。
鴻良是我的丈夫,在我和他失去了夫妻該有的情感之後,他就去外面找女人了。一開始我根本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一直到鴻良和那女人一起出了車禍死掉以後,我才得知卓啟的存在。
「不能放著那個孩子管。」當下,我只有這個念頭而已,於是,似乎有點衝動性地就去把孩子接了過來,幸虧當時沒有和鴻良辦理離婚,否則能不能收養也還是個未知數呢。
話說回來,卓啟是鴻良的孩子呢,該不會會長成和鴻良一個樣,變成個只懂「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大爛人吧?
還記得六年前,他因別人的栽贓而被公司辭退時,臉上雖然也有些許的落寞與擔憂,卻還是笑笑地,我感受不出他的任何不甘,他根本沒有想要替自己爭取些什麼吧?
「我和他曾經一起共事過,我知道他也有難處,況且他還有一個正在國外唸書的兒子呢。」他當時這麼向我解釋道,但我卻一點也不覺得這是個正當的理由,甚至連藉口都稱不上。
這麼回想著的同時,廚房裡傳來玻璃的碎裂聲。
「卓啟?」
廚房裡靜默無聲,我擔心地放下自己的碗筷,神經有些緊繃地走了過去,只見卓啟站在碎裂玻璃杯前低著頭,默不作聲。
「還好嗎?有受傷嗎?」
他搖了搖頭,然後用像是快哭出來的聲音,慢慢地、顫抖地說道:
「我本來想拿杯子喝水……然後想拿衛生紙擦一下……」
那杯子似乎是從水盤上拿的,才剛洗好而已,所以溼答答的,卓啟大概是想拿衛生紙擦乾而攀爬上流理台,卻在途中不小心碰到放在邊緣的玻璃杯吧。
確定卓啟沒事,並理清大致原因後,我鬆了一口氣,氣息從嘴裡呼出,卓啟抬起頭,泫然欲泣的表情讓我突然有些無措。
「對、對不起……」
「沒關係,」我從架子上拿出另一個乾水杯,裝了水後遞給他:「拿去吧,喝完之後就先去吃晚餐吧,這裡我來收拾。」
說著,我拿出塑膠袋,開始撿起較大的碎片,卓啟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便出了廚房。
等我清理完畢,確定地上都沒有任何的玻璃碎片之後,已經是大約十分鐘以後的事了,飯菜已經差不多涼了,我看了看卓啟,發現他碗裡的飯菜幾乎沒有減少。
「有不喜歡吃的東西嗎?」
他猛然抬起頭,然後用力地搖了搖。
「那就快吃吧,還是我再幫你熱一下?」
他又搖了搖頭,沉默片刻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他大概是還沉浸在打破杯子的罪惡中吧?一舉一動,感覺上又更畏縮了一點,於是我走到他面前蹲了下來,稍微仰起頭直視坐在沙發上的他:
「不用在意剛剛那個杯子,反正我本來就想要換了,這下正好有了合理的理由買新的了。」我笑著說,應該很和善才對,然而他卻只是在沉默過後點點頭,之後啟唇想說些什麼,卻又在什麼聲音都還沒發出之前閉上了嘴。
我猜不出他想說什麼,然而心裡感覺到的卻不是疑惑,而是困擾。如果他真的是我兒子的話,我或許是個相當糟糕的母親吧。
隔天一早,小末來了。
她是醫院裡的護士,平常應該都很忙的才對,然而她卻抽空來找我,讓我是既感謝卻又不知該如何應對,因為說實在話,我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行為過於衝動,根本沒有想過之後會是如何。
「真是受不了……所以妳今後打算怎麼辦呢?」
小未這麼對我說道,那微微皺起的眉頭,訴盡了她的無奈與擔憂。
「我也不知道。」我斂下眉睫,腦海裡想著的盡是,在樓上的那個孩子,他現在或許還在熟睡著,不過也可能早就已經醒了,只是呆坐在床上動也不動,又或者可能躲在被窩裡偷哭也說不定。
「妳還真是個衝動的女人。」小末下了如此的結論,我無話可說。
小末是我在高中時認識的好友,不可思議般地,到現在已是主婦年齡的我們,卻都還保有熱絡的關係,或許是因為家住得近吧,偶爾也會不小心在路上遇見對方。
「以後我會盡量常過來幫忙的,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說,OK嗎?」
「不……我想自己來。」
心裡有股小小的堅定,但顯露出來的卻是懦弱,這讓小末忍不住嘆了口氣:「知道了,是說如果真的需要的話,歡迎找我,好嗎?」
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微微地點了點頭。
「然後有一點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她沉默了片刻,雙眼直直地看著我:「要當一個母親不是只有照顧好孩子而已,說白了,妳愛他嗎?」
說得也是呢,小末也早已結過婚,現在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呢,真有經驗。我無法立刻回答小末的問題,甚至在思考過後,也很難做出簡短的回答。「愛」或「不愛」?哪有這麼簡單。
小末斂下眉睫。
「差不多是吃早餐的時間了呢,要叫他下來吃嗎?我有帶點食物過來。」
我點點頭,站起身,緩慢地走上二樓。踏在木製階梯上,我腳步放得很輕,這幾天來已經習慣這樣走了,或許是因為怕吵到卓啟,也或許是因為卓啟太安靜了,所以我也不自覺地減少了音量吧。
站在他的房門前,我敲了敲門,正要打開時,裡面就傳來一陣柔弱的聲音:
「來了。」
「該下來吃早餐了,媽媽的朋友,小末阿姨在樓下,記得換一下衣服,不要穿睡衣喔。」
「好。」卓啟點了點頭,關上門準備換衣。
我近距離看著這扇木門,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說起來,我或許是有些對不起這個孩子的。大概是在五年前,當時我已經對鴻良感到厭煩了,說得殘忍一點,或許是因為當時他已經無法滿足我的需求了,所以我才對他如此的冷淡吧。
本來就是,高中時候的我如此多愁善感,在人際與家庭方面都遇到了問題,是他一直在一旁,給予我溫柔的慰藉,才讓我撐過去,並且好好地去面對問題。一切都是因為有他源源不絕的鼓勵。
然而五年前的我已經不需要溫柔了,我想要的是照顧與充滿陽光的互動,就像一般女人所渴求的那樣,但是他並不能滿足我這方面的需求,他最大的優點就是溫柔隨和,但最大的缺點則是知足,說白一點就是不懂得改變,從十年前到現在都是一個樣,這樣的他根本無法達成我對現在伴侶的要求,更別說是什麼物質需求了,他自從被拿來頂罪而開除後,就只在便當店裡打工,根本賺不到什麼錢。
於是我推開了他。
一開始他很錯愕,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對我。起初我也有些心軟,但在一次次確認他無法給予我所渴望的以後,我便愈來愈狠心。我也不知道我為何會那樣,連他終於開始不回家過夜時,我也不聞不問,畢竟我也是有自己的工作的,很忙的。
漸漸的,他不回家的次數變多了,而我依然故我。反正鴻良他肯定不會埋怨我,他總是默默地忍受,連被人拿來頂罪而遭開除也默默忍耐了,那麼我這麼做應該也不會太過分吧。
於是,大概四年前的某個晚上,鴻良突然出現在家中,有些拘謹地坐在沙發上。
「你終於回來了啊,這幾天都去哪裡了呢?」
我故作關心,但他應該也聽得出來,我語氣裡並沒有擔心他的意味。
「……在別人的家裡。」
「喔,這樣啊。」
語畢,我轉身,逕自去做自己的事了,又過了一會兒,大約十分鐘吧,鴻良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向我走近:
「我們好好談一談吧?」
我愣了一下:「真不像你會說的話。要談什麼?」
「是關於……我們之間的一些問題。」 聽聞的那一瞬間,我的表情一整個沉了下來,他很快地察覺到了,並有些難過地皺起眉頭。
「什麼問題?」我問。
他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有點像是孩子在給自己打氣那樣,但在我看來只覺得無聊:「我想我……我已經習慣了有妳在身邊的日子了,所以能不能讓我回來這裡睡?」
「回來睡?我有說過不准你回來睡嗎?」
我其實明白他的意思的,但是當下的我卻沒有用我所知悉的、他的說話方式去解析,現在想起來,我這個人或許還挺糟糕的呢。
「不、這個……」他開始語塞,我閉上嘴巴等他,等他能說出任何一點有意義的話語。
然而過了一會兒,他放棄地合上了雙唇,靜靜地看著我。
他想從我眼神裡讀取什麼消息呢?正當我感到有些不自在的時候,鴻良又開口了:
「我已經習慣妳了,突然這樣讓我好難過。」
「嗯,不過慢慢地就又會習慣了,沒問題的。」
他沒回話,只是沉默地低下頭,我逕自離開原地,開始準備要換洗的衣物,而他則是自討沒趣般地,又默默地離開了這個家。
大概就是從這個短暫對談後開始的吧,雖然我並無得知確切消息,只聽說他和某個女人開始走得很近,但我猜得出他一定是在這之後,才認真地接受了那個女人。
於是才會有了卓啟吧,這個小生命是那樣地無辜,沒來由地生在一個不健全的家庭中,畢竟鴻良直到現在都還沒和我辦離婚手續呀。真是個奇怪的男人,直到現在,我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想法。
突然,木門打開了,思緒中斷了,卓啟從房間裡面走出來,我從半開的門看見房內的大致狀況,書桌上什麼東西也沒有,被子也摺得很整齊,床單上只有少許的皺紋。
「……我好了。」卓啟這麼說道。
「嗯,下樓吧,小末阿姨應該已經準備好早餐了。」
於是我和卓啟一同走下樓,我刻意放慢腳步,怕走得太快讓他有些吃力。
回到一樓後,小末果然早已準備好,菠蘿餐包被分成三等份擺放在不同盤子裡,看到我們之後,小末露出和善的微笑,並向卓啟打了聲招呼。
「叫我小末就可以了,阿姨也行,看你習慣怎麼叫就怎麼叫。」
卓啟點點頭。「阿姨和你說話要回答啊。」我說,卓啟猶豫了一下,然後才 回答:「嗯,我知道了。」
於是我們一同用了早餐,今天是假日,天氣也不錯,小末在餐後提議一起出去走走。
「卓啟,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起先,卓啟搖了搖頭,但是幾秒後又這麼開口:「有……動物園。」
我和小末互看了一眼。
「動物園啊,是個好主意呢!」小末笑了笑。
於是在準備好之後,我們三個人同開一輛車,前往動物園。由我開車,小末在後座和卓啟聊著天,氣氛並不算熱絡,但我能感覺卓啟愈聊愈開心,甚至還露出了一點點笑容,讓我不得不承認,小末還真是不簡單。
進了動物園後,首先是一大片造型花園。「你想先去哪裡呢?」小末說。卓啟看起來有些猶豫,大概是怕我們覺得無聊吧。「還是你想自己逛呢?」小末笑得很和善,卓啟默默地點了點頭,小小地、輕輕地「嗯」了一聲,表情似乎有些不安。
「好,那我們在那邊的咖啡廳等你喔。可以嗎?鷺雪。」
鷺雪是我的名字,我頷首:「可以啊。」
「謝謝……」卓啟微聲地說道,小末蹲低身體,和卓啟齊高後,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要好好玩喔,記得注意安全。」此時小末臉上盡是只屬於大人的成熟笑容,我突然覺得,如果是由小末來扶養卓啟的話,那麼應該對誰來說都比較好吧。
卓啟離開了之後,我和小末坐至咖啡廳的戶外座位,各點了一杯飲料。
「他是個心思有點細膩的孩子呢。」小末突然開啟了話題,我皺起眉頭:「怎麼說?」
「妳都看不出來嗎?像他那樣的孩子,是不容易開口說出自己真正的需求的,需要特別花心思去照顧呢。」
我低下頭。他的確是個話不多的孩子,和我一起生活的這幾天裡,每天大概都說不到十句話吧。
「……該怎麼才好呢?」像是對著自己般,我喃喃地唸道。
小末皺起眉頭:「妳振作一點吧,就我看來,他還蠻努力在配合妳呢。對 了,話說回來,妳決定好要送他去哪一所幼稚園了嗎?」
「離家最近的那一所就行了吧?」
小末看著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喝了一口桌上的咖啡。
「我推薦妳吧,空x幼稚園,雖然遠了點,但那裡真的還不錯,費用也比較划算。」
「好,就照妳說的吧。」
於是我看向遠方,視線所及之處並沒有卓啟的身影,不知為何,我有種鬆了 口氣的感覺。
回想起小末今早問我的那句話(要當一個母親不是只有照顧好孩子而已,說白了,妳愛他嗎),我想我還是無法回答的,而且彷彿愈是觀察那孩子,這個答案就愈是曖昧。
他和鴻良並不一樣,總是先想好要說什麼,最後才說出口,雖然這也可能是寄人籬下的結果,但這並不是唯一的原因,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也對,畢竟那孩子身體裡也留著一半的、另一個女人的血液,雖然我沒見過她,但她或許是個城府很深的女性吧。
「妳還會再來陪他玩嗎?」我突然對小末這麼開口:「那孩子好像很喜歡妳。」
「會啊,不過也得要工作都完成了,給家人的時間也都足夠了以後。」
「這樣啊。」
我低下頭,視線停留在經陽光反射後,顯得有些炫目的地面。
幾個小時過後,中午十一點,小末決定動身去尋找卓啟,而我留在這裡,以免他自己回來時找不到人。
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小末牽著卓啟那小小的手歸來了,我發現卓啟的眼眶周圍有些紅紅的。我皺起了眉頭。
在動物園附近吃了點東西後,我們便開車回家,卓啟在後座閉上了雙眼,小小的頭歪向一邊,小末輕聲地喚了他的名字一聲,確認他的確是睡著了後便對我 說:「我發現卓啟的時候,他一個人蹲在紀念品店的角落哭。」
雖然正在開車,但我還是不自覺地看了小末一眼,驚訝地問:「為什麼?」好不容易帶他出來玩,為什麼又……
「我還沒問他,他就自己跟我說了。」小末輕輕地嘆了口氣:「他說他爸爸媽媽曾經在那裡,和他一起選了好久的紀念品,好像是個很快樂的回憶。」
「是嗎……」
「看來他會想去動物園,純粹就只是因為回憶呢。」
車速維持在一定的速度,沿途的風景根本進不了我的腦袋裡。
和小孩相處這件事,真的是出乎我意料地難呢。不,其實也不盡然,因為我去接他回家之前,根本就什麼也沒思考過。
「加油吧。」小末看著前方,小聲地說道:「妳會在這過程中學到很多的,剛開始的我也很笨拙呢。」然後無奈地笑了笑。
回到家以後,做完短暫的道別,小末就回自己家去了,我讓卓啟在客廳裡看電視,自己則坐在一旁看書,但是無論我怎麼努力,都無法像往常一樣,很理所當然地就進入書中的世界。
有什麼正干擾著我。是卓啟嗎?
他正看著卡通,裡頭人物的動作與表情都很豐富,但卓啟的神情卻少有變化。我閉眼片刻,然後再次試圖聚精會神於書本中,書中有一位叛逆的少年和叔叔一起抽菸,於是我又抬起頭看了看卓啟。
鴻良他也曾經沒什麼表情地看著電視機,記得那大概是在三年前左右的事吧,當時他已經很少回家了,頻率大概是一個月一次。
那天下班回家,一進門發現似乎有人在的時候,我心裡還覺得有些毛毛的,在知道原來是鴻良後,雖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卻也有種不快在心底擴散。
要回來也不先說一聲,這樣唐突會干擾我的生活的。此時鴻良正在客廳那邊吃飯,我一句話都沒說地便穿過那裡,直往我臥房裡走去。
「妳回來啦。」鴻良微笑著,在背後叫住了我。
我稍微轉過頭,但沒看他:「嗯。」於是繼續前行。
我洗了個熱水澡,穿上舒舒服服的睡衣,接著想去客廳看電視,那一陣子,我有一部一直在追的偶像劇,劇情是關於男女之間的情愛之事,裡頭的男主角正好對了我現在的胃。
即使和鴻良早已成了有名無實的夫妻,我卻還是沒找到合適的對象,這陣子我一直在想,會不會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呢?
到了客廳,發現鴻良正面無表情地看著電視,剩十分鐘節目就開演了,我感到有些心急,卻默默地至沙發上。鴻良轉頭看了看我,沒說話。
話說回來,我們真的很久沒見面了呢,劈頭就說要電視遙控器,似乎也不太好,於是我啟唇:「最近過得怎麼樣?」
電視播著新聞,鴻良臉上的神情沒什麼變化。
「……還好,生活上沒什麼太大變化。」
「是喔。」
對話就此結束,我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了,沉默持續了五分鐘,離節目開始只剩下三分鐘,我無法克制地皺起眉頭。
「妳呢?最近過得怎麼樣?」鴻良突然啟唇。
「工作上有點不順利,但基本上都還好。」
「是嗎?那祝妳接下來一切順利。」他停頓了一下:「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問吧。」
「……如果妳有了新對象,可以第一個告訴我嗎?」
「為什麼?」
「不……也不為什麼……」 我疑惑地皺起眉頭,腦袋好像自行運轉了一下子,也或許甚麼都沒思考:「好啊,我答應你。」
他微微地笑了笑:「謝謝。」然後將電視遙控器讓給我。
「你不看了?」
「嗯,我要先回去了。妳應該有想看的節目吧?」
被說中了,一時之間我也不知該回些什麼,於是沉默地注視著,正穿著外套的他。
「再見。」我說,他以和善的微笑答覆我。
那時的他根本就沒在看電視吧?只是開著電視,而人又剛好坐在這裡而已,跟現在的卓啟一樣。真是的,既然不想看,為何不直接和我說呢?正當我想開口叫卓啟時,一股情緒湧了上來,我緊緊地閉上雙唇,開始害怕任何聲音自自己嘴裡溢出。
為什麼總是這樣呢?為什麼鴻良你不責備我?為什麼連你兒子卓啟都不違抗我?我明明是這樣一個人啊……
或許,其實我早就隱隱約約察覺到了,我之所以會毫不猶豫地將卓啟接過來,全都是因為,他是鴻良的孩子。
這麼想著,有股熱氣浮上眼眶,於是我閉上雙眼。
這和鴻良希望什麼,又期待什麼無關,完全都只是為了我自己而已,說白了就是這樣。雖然沒有確切地,「這孩子能拯救我」這種想法,但他確實能消除我心中的一些罪惡感。
鴻良曾經說過:「藍色是世界上最溫暖的顏色,也是我最喜歡的顏色,如果我可以變得像那顏色一樣給妳溫暖,那就再好也不過了。」雖然這句話或許是當時用來哄我的罷了,但我還是想將他的陵墓鋪上一點藍色,一點也好。我想告訴他,你真的很溫暖,謝謝你這麼寵我。
眼睛還是閉著的,淚水卻直直地流到了下巴附近,我咬住下唇讓自己不發出聲音,緊握著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卻莫名地感到一陣溫熱。
猛然睜開眼睛,我發現卓啟早已離開了位子,到了我的正前方仰頭望著我,那小小的眉頭皺成一團,神情裡帶著擔心,暖中帶濕的雙手則輕輕地握著我顫抖的右拳頭。
電視還在播著卡通,稚氣的童聲不斷地說著又快又有朝氣的台詞,我試著勾起嘴角,對卓啟露出有些笨拙的笑容。
「抱歉讓你擔心了,沒事了。」我用沒被握住的左手擦了擦眼淚,他立刻放開我的右拳頭。
「卓啟……」我停頓了一下:「你喜歡這個家嗎?」
他猶豫了片刻,接著低下頭,我又擦了擦眼淚,然後伸出右手摸了摸他低垂的頭頂,那觸感很是柔順。
「我……我好想爸爸媽媽。」說完,卓啟仰起頭,吸了一大口氣後便開始啜泣,而後慢慢變成嚎啕大哭。我從沙發上站起身,然後蹲下來,在和卓啟幾乎等高的狀態下伸出雙手抱住了他,感覺上,他又哭得更大聲了。我開始輕輕拍著他的背,溫柔地。
我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所以一直保持著沉默,直到他的哭聲漸漸消失,變成微微的哽咽聲為止,我才放開抱著他的雙手。
「如果不介意的話,也把我當媽媽吧。」我對著卓啟露出笑容,他愣愣地看著我,半晌後還是說不出話來。於是我站起身,最後一次擦了擦眼淚,卓啟也同時舉起右手,粗糙的袖口用力摩擦眼眶一帶。
沒關係的,慢慢來吧!我這麼告訴自己。 我走至廚房,拿了幾張衛生紙給卓啟,才發現他的眼淚早已全被袖口吸收了。他捧著薄薄的衛生紙,還是往臉上乾擦了幾下。
「卓啟你喜歡吃什麼呢?今天晚上我們去吃你喜歡吃的,好不好?」
他點了點頭,然後小聲地、囁嚅般地吐露「壽司」兩個字,小小的臉頰看起來相當可愛。
「壽司啊?好啊。」我開朗地這麼說道,卓啟隨後露出了笑容,於是我不禁心想,真不知道這孩子今後會變成怎麼樣一個少年呢,成年了之後又怎麼樣呢?
我壓抑住這些微期待的心情,帶著卓啟前往自己目前所知,最好吃的一家日本料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