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篇小說組佳作
  • 適用身份:楊敏夷〈童〉
  • 最後修訂日期:

兒童節當天,我一個人在大城市的小套房裡苦思冥想,世界之大,我竟然不知道該往哪裡去。而套房窗外的小學操場上,孩子們爭競踢球,充滿著童稚的笑聲,可親的童言童語。我曾經趴在窗臺上凝視著他們的群體運動,卻被一個小男生尖銳的嗓音刺中:「喂!你們看…有個大人在偷看我們打球!」從此,我離開窗臺,如同原本應該向陽的花木忽然長成爬藤爬進室內陰暗角落,明知道終將萎靡也不肯再看一眼陽光。


我是在四月四日出生的,這一天被台灣定為兒童節,所以我小時候常被取笑:一個人過生日,普天下兒童同慶。兒童節總是和隔天的清明節一起放假,活潑亂跳的小孩子與陰沉沉的祖先鬼魂一起歡喜過節。然而,隨著我長大成人,我的童年生活遂與兒童節的假期歡樂一併攜手走入歷史,淹沒在光陰流水之中再也回不了頭。


我從小就渴望長大,從不留戀青春年少。因為我對三代同堂的大家庭與永遠搶不到鞦韆的小學校總是覺得很不滿意,但是唯有長大成人才能讓我真正擁有離家出走、脫離學校的自由,所以童年的我最大的願望就是長大。然而,長大顯然不是一件易事。在身體發生變異之前,我就已經遍歷艱辛。


小學四年級時,班上有個叫做玉鳳的女生非常討厭我,每天總有一節下課,她會使喚一個名叫阿龍的男生把我押到校園的某個僻靜角落。每次都是相同的情節,由她對我的辱罵先暖場開始,之後再由阿龍動手。阿龍的習慣是把手掌先握成拳頭,然後再猛烈地朝我的肚子連續毆打。他的拳頭看起來很小,陷進我的腹部時卻讓我感覺到非常的疼痛。我常被打得渾身顫抖癱瘓在地,這時玉鳳就會再上來補個幾腳,口中喃喃咒罵:「我最討厭像妳這種長相的女生了…一臉的倒楣相!」這就是我挨打的理由。其實我一直不太明白,所謂的倒楣相是什麼意思。因為大部份的長輩和老師都說我長得非常惹人疼,班上還有一些家境富裕的女生會特別從家裡帶來日本進口的糖果只送給我一個人吃,甚至還有女生會特意花錢買漂亮的蕾絲髮飾,只為了帶來學校為我梳綁頭髮。她們總是這樣對我說:「小童長得好像洋娃娃喔,好想把妳帶回家!」不過這樣的情景也讓我感到十分煩惱,因為每節下課以後,她們總是輪流把原本上學前媽媽已幫我綁好的馬尾或是辮子拆掉,然後再重新梳編成她們喜歡的樣式,而我為了滿足她們,竟因此有了憋尿的習慣,她們卻還是經常抱怨下課時間太短不夠她們完成綁頭髮遊戲。


所以,十歲的我不禁聯想:玉鳳所謂的倒楣相是指長得很像洋娃娃嗎?我確實覺得洋娃娃是一種很倒楣的生命,我是說如果洋娃娃有生命的話,像這樣每天被人重複著梳頭髮、綁頭髮、脫衣服、穿衣服的過程,本來就是一件很可憐的事情啊。而一般人所謂倒楣的定義,不就是可憐到了極點嗎?經由玉鳳的提醒,我確信自己真的長得很倒楣,也開始相信自己有挨打的理由。然而,像這樣每天總有一次下課必須挨打的時間並沒有超過一學期,遠比我小學六年都被其他女生當成洋娃娃綁頭髮的時間還要短暫,我的挨打課進行不到小學十二分之一的時間就已經結束了。


是我讓這堂課提早結束的。但並非是出自我的自由意志,一切乃是源自於我偶然說出的一句話。啊,不!我從沒有跟老師告狀,事情並不是那樣。我從來沒想過要跟老師告狀,原因連我自己後來想起來都覺得奇怪。讓我長時間沉默地接受挨打的真正理由竟然是因為我一直覺得玉鳳很可憐。我感覺到她每次辱罵我時的情緒是那麼的強烈,那種厭惡與憎恨是如此龐大而且真實,當她偶爾拉扯我的頭髮將我往牆上推撞之時,我真切地感受到由她小小手心所傳達而來的憤怒。一個衣服、頭髮經常邋裡邋遢的女生,她的身體裡面居然可以儲存那麼多的憤怒,這使十歲的我感到驚訝。而她辱罵我的言詞,那些大人世界裡的汙言穢語,竟然與我的家族裡那些大人們的汙言穢語是如此的相似!這讓我覺得她是我的同類,一個在家庭中經常感到異常孤獨的同類。我想玉鳳一定也不喜歡她的家人,就像我不喜歡我的家人一樣。不同的是,我拒絕了那些大人世界裡的罵人詞彙,而玉鳳選擇接受那些詞彙,但是我們都同樣討厭那些大量骯髒的詞彙。玉鳳應該是因為吞下那些詞彙才會覺得心裡不舒服吧?那些詞彙像發臭的垃圾令她憤怒,所以她選擇向我傾吐出來。她怕我像她那樣吞下垃圾詞彙卻不懂得傾吐出來因而生病,所以才會叫阿龍毆打我,目的是逼迫我將她辱罵的詞彙再次傾吐出來。我是這麼想的。阿龍每次毆打我時總是沉默無聲,但每一個到肉的拳頭都像是在對我發出呼喊:「小童,把垃圾吐出來,否則妳會生病!」有一次我真的被打到嘔吐了,結果阿龍立刻把他的手帕借給我擦拭髒污,玉鳳則是嫌棄我笨手笨腳因此搶過手帕來幫我擦拭:「要擦乾淨一點,別被老師發現了。」我認同地點點頭,也掏出自己的手帕協助擦拭。有些事情是說不清楚的,關於那些熟悉的汙言穢語背後所顯示的真實,我知道那不是老師可以理解的,這早已變成我們之間的私密儀式了。


我後來所說出來的、關鍵性的一句話,是搶在玉鳳和阿龍的傾吐儀式之前,用不耐煩的催促語氣對他們倆說道:「你們要打就打快一點,上課時間快到了。」這句話像一句解除特殊情境的咒語,瞬間瓦解了我們三個人之間的同類關係。話中的你們對應於我是完全分割的狀態。像是剛從冗長的迷夢中醒來一樣,玉鳳和阿龍用陌生的眼神打量我,然後同時轉身離開。從此他們再也不毆打我了,包括最後那一次被中斷的儀式。我不小心說出的那句話像菜刀切菜一樣,把我和他們之間的關聯瞬間切割開來,硬生生地斷掉,於是我們變成陌生人。


然後,我升上了五年級,原來班級的學生全部被打散重新分班,我們這個私密的三人小組被徹底拆散,變成了歷史的一部份,整個傾吐儀式或許只有我一個人獨自記憶下來?


在新的班級,我認識了新的同學。其中,我最喜歡的是一個臉面白晢美麗叫做小媺的女生,她的考試成績的名次總是排在我和一個男生的後面。我是班上永恆的第一名,男生則是永恆的第二名,小媺和其他女生始終在第三名與第七名之間流轉。當時我覺得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每次考試成績一公佈,小媺就會哭鬧著說要與我絕交。她總是要求我將兩根食指指尖碰觸串聯成一個「一」字型,然後她豎掌成刀,手刀重重切落,正好切開我原本連接的兩根食指指尖,她嘴裡恨恨地唸道:「切斷、切斷,小媺與小童絕交,一刀兩斷!」這是我和她之間的私密儀式,我每次都忍不住哭泣哀求不要絕交,但是小媺總是不為所動。那時每學期有三次月考,所以我們每學期固定要絕交三次。相對於小學四年級的身體傷害,小媺所帶給我的情感傷害似乎更為巨大。每次絕交儀式之後,我都免不了哭到肝腸寸斷,當時不過才十一歲的我就已經知道什麼叫做心痛。我經常為這個絕交儀式哭到沒有力氣站立,只能蹲在地上捧心抽泣。剛開始只有小媺這樣,後來那幾個輾轉徘徊在第三名到第七名的女生全都變成這樣,我開始覺得不甚負荷。


升上六年級之後,情況更壞了,女生開始了絕交儀式以外的集體排擠行動,並以女班長為首領。她們不再只是奉行私密的儀式,而是直接眾目昭彰地在全班同學面前舉行懲罰儀式。最恐怖的一次經驗發生在某一堂沒有老師的自修課上,女班長站在講桌前申明不論什麼理由只要發出聲音就要在黑板上記名字,被記名的同學下課後必須到教室後面平舉雙手半蹲十分鐘。僅管已經頒布律法,還是有一些平時就很頑皮的男生不願遵守,於是黑板上沙沙寫上幾個頑皮鬼的名字,女班長的嚴守律法讓全班同學徹底安靜下來。 在一片靜寂中,坐在我後方的小媺忽然用力拍擊我的肩膀,並且旁若無人的開嗓說道:「小童,教我這題數學。」我嚇了一跳,抬頭看了一下女班長,發現她坐在講桌前面冷冷地瞪視著我們,但是她並沒有在黑板上寫下小媺的名字。「小童妳別害怕,我只是問妳數學,這樣不算說話,妳看班長都沒有記我的名字,所以妳放心地教我吧。」女班長果真沒有動靜,於是我卸下心防,轉身教導小媺數學。然而,就在我開口說明如何解算題目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沙沙的粉筆聲響,我回身一望,發現自己的名字已被書寫到黑板上。我轉身驚惶地看著小媺,卻發現她迅速地收起數學本子,並且低頭看書不理我,但我瞥見她的唇角有一抹壓抑的微笑,與講桌前女班長的微笑非常的相似,於是我明白了,這是一場耗費心思的佈局,一切都只是為了與我絕交,黑板上只有我的名字而沒有小媺的名字,這就是最好的證明。我頹然呆坐在屬於我的孤獨位置上,心情死灰,不做任何抗辯。然而,班上的其他同學們卻開始竊竊私語,一開始細碎如鼠鳴,最後洶湧如潮騷。


「為什麼沒有小媺的名字啊,是她先開口跟小童問問題的吧!」某個男生仗義執言,女班長無法回答,只好鐵青著臉在黑板上書寫上發言者的名字。如此一來,卻更加大了潮騷的聲響。「喂!妳在幹嘛呀?欺負人到這種地步妳當我們都是瞎子啊!」「為什麼沒有小媺的名字?她剛剛也有講話啊!」「搞什麼啊!明明就是妳們兩個人串通好了聯合起來一起欺負小童吧,當我們都是白痴都看不出來啊。」女班長紅著臉不說話,她握緊粉筆用力在黑板上沙沙記下更多發言者的名字。我發現那些名字大部份都是我平常最疏遠的臭男生,這發現讓我忍不住苦笑了,原來我竟然如此的沒有女生緣。


女班長最後不敵眾怒終於補記上了小媺的名字,這才平息風波。結果下課時班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學生都在教室後面半蹲罰站,別班同學經過我們班教室時全都嘖嘖稱奇。半蹲行列裡,小媺哭得很傷心,女班長正在細聲地安慰她。


「妳知道我不想記妳名字的,我是被逼的。」


「是妳要我故意找小童說話的,妳答應過我不會記我名字的…」


「噓!」女班長用力拍了一下小媺的手臂,然後她回頭神情防備地看了我一眼。 我早已經沒有力氣反擊了,我覺得好累,才十二歲就已經覺得歷盡滄桑。在圍觀的人群裡,我突然發現一雙特別關注哀傷的眼睛…啊!是永恆的第二名,那個男生用一種近乎奇異的、悲憫到近乎哀傷的眼神注視著我,我不明白這個眼神的意思。


我開始在考試中放水。我刻意在一些考卷上空白幾個填充題不寫讓自己拿不到滿分,明明那些答案我都知道的。我以為只要我拿不到第一名,絕交儀式就不會再發生,然而我錯了,儀式一直進行到小學畢業,無論我做任何事都無濟於事。


就這樣,我帶著痛苦的疑問直接升上國中,那是一所男女分班的學校,男生班被行政大樓隔在學校的另一邊,與女生班遙遙相對,感覺像是楊過與小龍女隔著花叢在修煉玉女心經。


國一時沒有任何一個小學女同學和我同班,我安靜自閉地過了一年。我很聰明地不再重蹈覆轍:我再也沒有考過第一名。我不想再過那種萬眾矚目的絕交生活,也不想再跟任何一個女生太過親密。我經常在放學後的校門口遇見永恆的第二名,那個秀氣漂亮的小男生每次看見我就神情慌亂地掉書包,那讓我覺得非常的沮喪,彷彿小學的夢魘仍如影隨形緊跟著我。


國二時我初次月經來潮。除了對骯髒的經血所產生的厭惡感之外,我的身體也產生了一些奇怪的變化。我指的不是身體曲線的變化,而是更奇特的感官感受。比方說,當我送作業簿到行政大樓給導師時,偶然聽見花叢另一邊臭男生的低沉嗓音竟會莫名其妙的臉紅心跳,這是從前從來沒有過的事。青春期來臨之前,男童與女童除了頭髮與服飾外並無太多不同,光憑聲音有時甚至無法辨識性別,我們的聲音被通稱為童音,可是一進入青春期就不一樣了,男生處在變聲期的鴨子嗓音像是某種危險訊號總是令我感到害怕。更驚人的是我常老遠就聞得到他們身上的氣味,每當那氣味遠遠飄過來,我就會飛快地閃身避開,為此我經常在男女同校但是分班的校園裡嚇出一身冷汗,纖細的身體常忍不住簌簌發抖。


唯一不讓我感到恐怖的男生是永恆的第二名。他看見我還是每次都會緊張到掉書包,從前令我十分困擾的場景,現在卻經常惹我發笑,或許是因為他已經變成了我童年生活最鮮明可愛的記憶,恆常讓我感到親切。


國三畢業前夕,小媺忽然來家裡找我,我不知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話可說,但是小媺說她有話一定要告訴我,於是我帶她進入我的房間。


「小童,我來是為了過去的事跟妳道歉…另外,有件事我一直欺騙了妳。」


我很困惑地看著她,卻沒有開口說話。我承認經過那兩年的被排擠經驗,我一直很恐懼女生,但我想不出來她所謂的欺騙是怎麼一回事。


「小童,妳還記得嗎?以前妳每次考第一名我就會生氣跟妳鬧絕交,其實那都是騙妳的,我從來都不在乎妳考第一名,我真正在乎的不是那個。」


我瞬間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是了,即使我放棄考第一名她們也從未停止過排擠我,所以我和她們之間存在著什麼我不知道的隱形線團嗎?那麼線團的中心到底是什麼呢?


「妳還記得我們班那個永恆的第二名嗎?」


「記得啊!」小媺一提起那個人,我忍不住就笑起來。「他到現在看到我都還是會掉書包呢。」


小媺眼神深深地看著我,她沉默了幾秒鐘,然後才開口說話。 「我們班上有很多女生都很喜歡他,包括我…」


「什麼?」我忍不住大笑:「那傢伙長得一臉娃娃臉好像小孩子耶…」


「但是他說他只喜歡妳。」小媺冷靜地說完,我的笑容瞬間僵硬在臉上。


「妳明白了嗎?小童,這就是我們排擠妳的真正原因。我們好幾個女生輪流去跟他告白,他卻說他喜歡的人是妳,我們聽到時心都快碎了。他為什麼每次看到妳就掉書包?那是因為他真的很喜歡妳,所以每次一看見妳就會很緊張,他在我們面前不是那樣的,在我們面前他總是非常的沉穩有氣質,可是我倒情願他是在我面前臉紅掉書包…」小媺的表情看起來很傷心。


我忽然想到什麼,於是我問她:「小媺,妳是什麼時候來月經的?」


小媺聞言呆了一下,神情變得有點尷尬。


「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妳回答我,我就原諒妳從前對我做過的事。」


小媺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後她神情靦腆地回答。


「我來得時間大概是小學五年級吧,嗯…跟妳第一年同班的下學期就來了。」


啊!原來如此。


十歲以前,所有的女生一起稱呼男同學為臭男生。十歲以後,女生開始分成兩派,一派見了男生就喜笑或低頭,另一派見了男生仍然高聲吶喊著臭男生。原來,兩派的分隔線竟然是經血。女生排擠我居然只是為了一個男生。晚熟的我直到國二才月經來潮,從小學的女童生活到初次的月經來潮正式進入到少女期,那幾年之間我完全過得渾渾噩噩,像是一個孤獨且雌雄莫辨的兒童夾雜在一群發情的母獸裡,無助且無知地被拉扯、被撕咬、被怒吼,卻始終想不明白真正的原因。


原來,是經血染污了女同學的心,若不是經血,她們又怎麼會突然對我變心呢?隱形線團終於拉到了底,謎底揭曉,從此我與小媺之間再沒有秘密也沒有恩怨,我們分道揚鑣。


我逐日長大成人,依照著我從小的願望,我走出家庭也離開學校,卻開始恐懼曾經許下的這個願望。我離不開痛苦的人際關係,在成人的世界裡,我始終挫折連連。


我依然沒有女生緣;而面對男人的時候,我不願意很低很低,但也無法很高很高,於是我退守到世界邊緣,讓自己在群體中變成了隱形人。從此之後,我仇視男人,也輕視女人,我不想成人。


最近我又結束了一段戀情,只因為我向男朋友認真訴說起被刺穿的恐懼,得到的想當然爾不是理解而是嘲笑。


「小童,妳在開什麼玩笑,妳怎麼會把做愛想像成這樣?」


我的理智像繃緊的弦忽然斷裂,我用力勒住男友的頸項,聲調激動地對他說:「你真的無法明白嗎?是不是要我在你的肚子裡插進一把刀你才能明白我心中被你刺穿的恐懼…」


他當場嚇得落荒而逃,把我一個人丟在汽車旅館的情人節套房。事後我非常的後悔,但我後悔的是我描述得不夠精準,我應該這麼說的:「你真的無法明白嗎?是不是要我在你的肛門裡插進一把刀你才能明白我心中被你刺穿的恐懼…」我應該要這樣說才對的!


現在在台灣,四月四日仍是兒童節,歷經了好幾次的要放假、不放假的規定,最後又回到我童年時的國定假日,然而,我卻再也回不到沒有經血的女童時期。這個世界上依然到處充滿了男人、女人、家庭、學校,這些令我想要逃離的生命與體制,我所感到深刻恐懼的一切團團將我包圍,我還能逃到哪裡去呢?


最後,我發現我坐在兒童樂園的旋轉木馬上,隨著音樂燈光閃動虛假甜美的小小樂園,我在其中轉來轉去、轉來轉去,卻始終沒有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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