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篇小說組 首獎
  • 適用身份:張弘政〈嗜睡〉
  • 最後修訂日期:

「既然你抱怨完你的工作,現在換我跟你說些事情了。」你一反常態的嘆了口氣。

望著你,想起那年國二開學。一向輕浮的他坐得特別筆直,但身子抖個不停,豆大的汗珠從額間冒出,緩緩滑過唇上剛生出的細絲,一路沿著微微突出的喉結,沁濕了藍黑色的制服衣領。
直到收了作業,才發現他蹦蹦跳跳,一路跑向台前,用力在褲管搓了兩下,伸直手臂挨了兩棍。
「謝謝老師。」又見到他三步併作兩步的朝我奔來,對我吐了舌頭。
「反正遲早都得面對的。」這是他今天第一次展開笑顏。

「所以我就說了。」你深吸一口氣。「你是怎麼出櫃的?」

高三的教室緊黏著廁所,暑期輔導的教室裡充斥著尿騷和汗水風乾的味道。終日運轉的冷氣機把這些味道封存、混合,固然難受,但久了也習慣了。
打從第一次自慰起,男人的世界好像就只剩吃飯睡覺和做愛。偶爾被拉進話題,我也只能擠出有印象的名字,裝作很有經驗的樣子。
「你這麼傳統喔?」
「我比較念舊吧?」強迫自己露出笑容,果然,久了也習慣了。
「你都不說話,那你呢?」他們粗暴的捉住你的手臂,硬是把你拉入男人的堡壘。
「我不打手槍的。」沉默,爆笑,最後是不可置信。
我望著你堅定神情,才突然想起你從來不參與這種話題,連試著假裝都沒有。
你撒了謊,但是習慣成了自然,至今沒有人打破你的謊話。小六的時候,你闖進了從沒看過的網站。現在想想,那些網站老土又保守,連便利商店的男士免洗內褲包裝都比它誘人。但你還是打了,濕濕糊糊的一大片,你後來全塞進褲襠裡,洗澡的時候結著硬塊,全黏在剛長毛的傢伙上,痛得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好不容易才從身上撕下。

升大二的暑假,一切你都熟練得很。你把用完的衛生紙丟進垃圾桶,半消遣的繼續捲動著網頁。你有些遲疑,但還是點開了交友區。認識了一個住在高雄的傢伙,大頭照是張看過的男優圖。他談話正常,感覺也不算太壞。他問你要不要去找找他,你猶豫了一陣子。再三確認這是普通交友區後,你忐忑的答應了。

你穿著隨手抓到的TSHIRT,套上幾日沒洗的七分褲,只在玻璃的倒影確定自己瀏海沒塌後,便按下了電鈴。掏出手機,確定兩小時後的行程。你暗自盤算著,只要在45分前離開,應該可以準時抵達公車站。
他開了門,肚腩把翠綠色的POLO衫拱成一座小山,反覆沾上的油漬像是崩落的山坡,礙眼又不協調。
本來想轉身離開,但你沒有。你望著他割過包皮的鮮紅,精神抖擻地隨著呼吸晃著,半晌說不出話來。
回過神,你被壓在開放式的吧檯。背包還沒卸下,金屬扣環刮得玻璃檯面刺耳而尖銳,腳踝尚掛著褪去的四角褲。七分褲呢?若沒記錯,應該是落在玄關,但是誰脫的呢?你沒印象了。
他的身軀龐大,掩過你大半的視線,唯一所見,是燈光透著高腳杯撒下,順著你們的規律,搖曳成點點星空。
你突然意識到這樣不對,原本環著脖子的雙手,一路滑到了他的胸膛,試圖推開他的熱情。碩大的乳房不停震盪,在你的手心留下餘波。欲拒還迎的戲碼讓他更加興奮,加速在你體內衝刺。他試圖更靠近你,你別過頭,強忍反胃,他的鼻息在你頸部游移,酒精和著些微口臭,嚇得你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試著開口,他卻先一步拔出你的體外。你望著飽滿的血紅,上頭布滿了蠢蠢欲動的青筋。微微流出的精液在燈光的折射下也閃閃發光。艷紅、翠綠、晶瑩。

「就像是清晨的玫瑰嗎?」你看著我的疑惑,難為情的搔了搔頭,卻又想不到更適合的形容。

最後那男人粗暴地塞進嘴裡,你連同哽在咽中的不要,一起嚥下。
那天你們不曉得做了幾次,只記得兩人最後氣喘吁吁地倒在客廳,因為劇烈呼吸,他的肚子好像更大了,你翻過身,沿著他的肚子慢慢往下探索。體毛從肚臍開始,一路通向幽暗的隱密。你順著捲曲剛硬的指示,惡作劇似在他身上逗弄著。他沒有回應,起伏卻愈加劇烈。你把玩著那軟趴趴的疲倦,感受它在你的手心本能的抽動著,只到它應付似的吐出一兩滴黏稠,你才甘願鬆手。

一直到搭上了火車,你才想起根本沒有好好看過高雄。你還以為高雄只有一間公寓大,你記得的高雄總是混雜著食物的油耗與乾掉的精液味。你甚至想不起那個男的長得什麼樣子,只記得他的會員名稱拗口,除了喘息聲和叫外賣,你和他幾乎沒有交談過。
然後你開始後悔,這一切和你憧憬的第一次完全不同。

小六的暑假,第一次嘗過興奮的高潮後,你連著幾日打了手槍。直到在色情廣告的分頁上見到那些近乎恐嚇的廣告,才克制起來。
忍著下體的炙癢,無路可出的精液正滾燙而沸騰著,你幻想著燒乾的體液在褲襠裡升起一道又一道的白煙。夾著下體,你用怪異又扭曲的姿勢和母親蹲在門口。每當微微移動身子,都能感覺小小的摩擦,正升溫著這些日子的壓抑。
家裡的哈士奇好像越來越胖,你望著母親騷著她的肚皮,哈士奇陶醉的閉上雙眼,恣意的張開雙腿。
「肥婆大概要生了,你看。」母親翻出因奶汁脹紅的乳頭,輕輕一壓,乳汁便隨著指頭緩緩流下。「你這傢伙,都多老了還在外面跟人家亂來。」母親半開玩笑地打了肥婆的屁股,肥婆沒有生氣,反而更賣力地搖著屁股。
你在母親進門後,半掩著隆起的褲襠,偷偷摸摸地走回房間把房門反鎖。

第一個男友是在APP上認識的,第一次見面,是他的午休空檔。圓潤的肚腩勒著過時款式的襯衫,汗涔涔的額頭不停落下水珠,他伸出手,戰戰兢兢的向你點頭示好。沁得發黃的袖口惹得你嘴角抽動,讓他更加緊張,再度用抬手把額間的汗珠揩乾。
帶著你進了間沒有招牌的廉價旅館,昏暗的樓梯間讓你有些恐懼,單薄的木板顯然隔不了太多的聲響,此起彼落的呻吟讓你忍不住質疑自己嗅到的究竟是霉味還是精液。你正決定轉身離開,卻又忍不住停下腳步。你望著他的背影,肥大的臀部順著步伐左右搖晃。過窄的西裝褲把一切勒得太過詳細,你別無選擇,只能緊盯著細微的白色線條隨著光線,在看似全黑的西裝褲上明滅,寬鬆的四角褲被推擠成三角形,在渾圓的屁股劃出一道漸寬的軌道。
他沐浴、他戴套、他潤滑。你順著他熟練而穩重的指引,幾乎忘了你們不過一小時的交情。他緩慢而溫柔的滑入,紳士而規律的移動著。
你緊緊環抱著他,不同以往的浪聲蕩語,只是輕聲的問句「會痛嗎?」你微微地搖搖頭,他才又微幅的加快速度。
你習慣把星期二的中午留給他,你們穩定維持這樣的關係好一陣子,直到有次完事,他突然問你,是不是單純把它當作砲友,你沉默半晌,不知如何應對。
在一起後,你們固定抽出一天,看場電影後,選家餐廳吃飯。他特別喜歡FRIDAY’S,你們總是分食一份肋排,他會細心把每塊肋排切好,再替你叫上一杯調酒。除了在挑選電影得時候偶有分歧,其實你們少有爭執。

我問你們怎麼吵架的,你傻笑一會。「通常只要大喊一聲『不然分手嘛!』,他就會乖乖認錯。啊,那時候真是幼稚死了。」愧疚的紅暈染上雙頰,你摀住雙眼,彷彿過往歷歷在目,而你不忍卒睹。

他開始問你學期什麼時候結束,開始關心你有沒有在找新住處。你聽見他三番兩次地提及上班地點離你的大學頗近,你曉得他想養隻白貓,用你在床上叫他的暱稱取名。
你開始有意無意的不讀他的訊息,回歸到認識他前的群體生活,當同組報告的學長問你要不要同租一棟公寓,你還沒思考就連聲答應。
不讀不回的三天後,手機突然在口袋裡劇烈震動,你不得不中離班聚,躲在餐廳的門外細細地讀著他LINE來的訊息。他什麼都沒問,只是一股腦的道歉,說他多麼愛你,說他多麼需要你。你只傳了句「我要分手。」便將他封鎖了。
回到座位前,氣氛卻突然不體諒似的熱絡起來。原來是班對趁著酒意胡鬧起來,男孩拽住女孩的手,女孩重心不穩的跌在男孩雙腿。男孩右手捧起她的臉頰,左手十指緊扣的握住女孩的右手。
你望著女孩參雜著本能與理智的進退,才突然想起你和他從不擁抱、從不牽手。你們接吻,但那更像預兆,在幾個不戴套的午後,提醒對方自己快要出來,準備在滿溢前拔出,而不是出於野蠻、衝動的佔有。
過了幾天你打開交友APP,他的狀態再度亮了起來。不同的是,他的照片從西裝照換成了下體照。你望著他直挺挺的慾望杵著,赫然發現照片上的右手,是你的,你心懷愧疚地將他拉進黑名單,從此再沒聽見他的消息。

沉寂了一段時日,又開始約會。對於耐不住寂寞的自己,你暗自作嘔,卻又沒有更好的辦法安撫每次自我紓解後,管裡依舊沸騰的血液。
他的狀態只有身高、體重,和不回無臉照的備註。但他的濃眉大眼、黝黑膚色,和一點點的原住民血統讓你暈眩,幾番掙扎,你才鼓起勇氣敲他,給了張赤裸而毫無隱私的全臉照。
他約在市區的一家星巴克,來往的人群讓你有些不大適應,唯獨咖啡廳固有的昏暗燈光讓你稍感自在。你望著放學後的高中生,逐漸蔓延至整條街道。洗得泛黃的制服把整片街景染上一片骯髒的白色。你窮極無聊的晃著半空的咖啡杯,有人揀了你身旁的位子坐下,才想阻止,便忍不住發出驚呼聲。
「對不起我來晚了,校車今天誤點了。」
他卸下書包,遞給你一杯星冰樂。「今天買一送一啊!」
你點點頭,稍稍感激他過於甜膩的熱情。
你有點懊惱,但又試著替自己脫罪。照片裡的他確實沒有高中生的青澀,肉壯的身材在半透的制服下挺出平坦而寬闊的胸膛,深色的皮膚上長滿細軟而捲曲的體毛。
你陪著他走去捷運站,在離別前,他突然叫住了你。躊躇一陣,才迅速從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門票。
「我是熱音社的,下星期五晚上是我們學校的聖誕晚會,我會上台。」還來不及拒絕,他已經進了閘門,一路奔上電扶梯空蕩的左側。
你有些困擾,想連同那化成漿水的半杯好意一起丟掉。那張門票上還留有一點餘溫,反覆搓揉和手汗讓門票變得破爛。你緊緊握著門票,想像溫度漸漸從他的手心傳來。

高三的寒假,你無視了好幾個邀約,房間滿是散亂的報紙與答案。你算過分數,理想的那個科系估計是無望了。光是想像還要再熬半年,你就反胃的幾乎快吐了。你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不想說,任憑手機震動閃爍,讓漆黑的房間映上花綠的朦朧。聽不見腳步聲,卻能感覺到房門外的世界仍舊運作,每個人的重量透著實木地板震得你暈眩。
再度從昏睡中掙脫,你想看看自己熬過幾個小時,他的訊息卻刺痛你的雙眼。「我下午三點去你家,你最好把房間收好。」他不像其他人,問你分數,問你心情,問你打算。你回了一個「幹」,才終於起身,翻出壓在學測評量的充電線。
他摘下安全帽,要你接過踏板上的炸雞桶。你的身上混著油炸與幾日的體味,趁著家人打招呼前把他趕進房間。你才把炸雞放下,他就從後面摟住你。刺骨的冷風把他的皮衣吹得凍人,他緊緊貼著只穿背心的你,露出的臂膀隨著磨蹭發出惱人的聲響。你冷的雞皮疙瘩豎起,只剩脹紅的臉頰微微發燙。
「消失了這麼多天,你這小婊子。」
「滾開啦。」你隨手抓起還沒洗過的體育服外套,試圖掩去發硬的胸膛。
「捲毛本來要來的,但之前那些事情鬧成這樣,他怕尷尬就沒來了。」

捲毛和你不一樣,他的身形嬌小,睫毛纖長。高一的時候,捲毛燙了韓國流行的鮮肉捲髮,這名字就這麼跟了三年。
撐住下巴的左手恰巧摀住細軟的鬍鬚,橘黃色的捲髮微微掩著雙耳,精緻的水鑽耳環折射出淡淡的虹光,纖細的手指不停轉動原子筆。每每你望著捲毛沉思的樣子,都會忍不住好奇,這麼美的男孩,對於那些異男有沒有一點吸引力。
他和捲毛總是形影不離,那些傳言很快就鬧得滿城風雨,你能聽見不同版本不停膨脹、變化,最後在每個人的口耳中交融成激昂與興奮。
捲毛開始要你加入他們,三人的團體總是有人落單,但你很認命,曉得自己只是澄清用的道具。你安靜地跟著他們,聽著你從不在意的話題,偶爾搭上一些敷衍的微笑和點頭,拚命維繫著這段根本不應該存在的關係。
他總是擔心你無聊,擔心你寂寞,不看場合時間,硬是把你拉進他們二人的對話。他習慣不定時轉過身,望著在二人身後的你微笑。
你討厭憐憫,卻又在每次開口後不住的上揚嘴角。你暗自祈求著這樣的關係結束,卻又無法拒絕他們每次的邀約。高二分班後,你終於有理由逃離病態的泥濘。少了你的掩護,枯萎的謠言又瘋狂滋長起來,他們最終不在他人面前有所交集,而這些想像勉強在他們各自交了女友後稍稍緩和。
他們仍舊小心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你後來少與捲毛打招呼。而他?不知道是出於愧疚還是基於好玩,從來沒有饒過你的打算。

吃了一點炸雞,打了幾場LOL,聽他抱怨他那從未滿足的女朋友。你們坐在陽台,久未打理的後花園被風颳起淡淡的腐葉香,望著他滔滔不絕的側臉,你才突然明白自己多麼懷念捲毛去補習的那幾日夜讀。
夙夜難眠,你總想著他的魯莽,他的無知。你側過身,感受相同的香味騷動著你的鼻尖。只要閉上眼,你就會想起自己半推半就的進了浴室,盯著著水珠沿著他的飽滿落下。
「有什麼好害羞的啊?」你沉默不語,蹲在一旁摀著自己過長的羞赧。
那晚是出於報復吧?你是這麼說服自己的。你把手伸向熟睡的他,悄悄牽住他的左手。他的身子突然打了一顫,嚇得你趕緊閉眼,刻意發出微弱的鼻息,假裝自己早已入眠。你不敢確定剛剛究竟是本能或是反應,只能強忍恐懼,強忍著二人被窩下逐漸發燙冒汗的手心。

才走進高中體育館,進場的工作人員自顧自的聊著自己的事。原本負責控制入場的書桌被棄置在一旁。你還未來得及掏出門票,穿著短裙的女學生已經不耐煩的對你甩甩手。
俗氣的燈光把垃圾袋做成的布景照得閃閃反光,你碎念著這是錯誤的決定,小心翼翼地往台前移動。
學生們隨著台上的音樂左右搖擺,鵝黃、雪白的制服晃得人眼花撩亂。你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屬於這個空間,多幾年的歷練沒能把臉皮磨得更厚,你只得朝著一旁靠去,卻意外發現了他的身影。
他握著吉他,身上穿著嶄新的便服,站在台階等著上場。粗糙的妝容把他黝黑的膚色撲上一層死白,想想他前些日子近乎白目的自信,突然發現有些怯場的他挺可愛的。你舉起手揮了揮,他眉頭緊皺,努力擠出苦笑回應你的招呼。
他站定位,抒情歌在這種場合向來不大討喜,倒是給了聲嘶力竭的群眾一點休息生養的時間。他們掏出手機,台下亮起一片方形而寂靜的星空。
有些顫抖的嗓音,隨著在吉他上游移的指尖一同流出。他靠支架有些太近,只要嘟起雙唇,麥克風便會隨著張合前後搖晃。他隨著自己的歌聲陶醉,不自覺上揚的嘴角鼓起尚有些嬰兒肥的雙頰,映著柔和的燈光,在廉價的舞台上微微發亮。
陪他吃頓麥當勞,陪你走回捷運站。你們在分別前短暫了抱了一下,算是承認彼此的存在了。
相較上段感情,你們進展得很慢。逛逛書店、喝喝咖啡,偶爾再看場電影。他鮮少安靜,但你們不大交談,更多時候你懷疑他只是需要聽眾而不是男友。你試著有意無意的提起政治、國際,甚至是課堂上教授提過的爭議法條,他便睜大眼睛望著你。曉得他做出努力回應,也曉得他試圖進入你的思緒,但看見他笨拙地假裝,只為配合,你便不再忍心談下去了。
但最讓人苦惱的,還是他試圖向世界宣告他佔有你。他喜歡在你的臉書上留些曖昧的留言,他偶爾會PO些你們二人的合照,他不懂為什麼你不能把交友狀態改成穩定,他不接受你在街道上甩開他試圖牽住你的手。
彷彿每件事情都可以吵,每次爭吵卻又彷彿為了同一件事。
那天,你又為了他的無理取鬧再次道歉。你哄著失去控制的他,半拖半拉的把他帶進了U2。
勉為其難接受道歉的他,挑了部賀歲片,又點了不少升級套餐,便站在電梯口等你付帳。你算算口袋的零錢,最後還是掏出那張千元鈔。你們隨著服務員的指示,進了走廊盡頭的包廂。服務員推開塑膠門,敷衍地解釋了牆上的裝置和功能。你伸手,才發現習慣的喇叭鎖不見了,包廂就像公家機關關不緊的玻璃門,只能意思意思的掩著。你大概可以猜見他們換門的原因,挑了自認還算乾淨的地方坐下。
片子很難看,全是沒營養的笑話,你暗自惋惜那300元,完全沒發現不只自己沒把注意力放在電影上。直到他的手開始近乎粗魯的搓揉,你才恍然大悟。他拉下拉鍊,開始堅挺的褲襠讓工作變得困難不少,但他沒打算讓你插手。現在的姿勢不大舒服,但你不敢動彈,只得把左手臂枕在頭後,假裝一切習慣又自在。你輕輕撫著他的頭,雙眼卻忍不住盯著關不密塑膠門,走廊明亮的光線隨著門板間的細縫滲入,隨著走廊上來回走動的服務員明滅。
他抬起頭吻你,你順著他的要求,嘗到舌尖上部分的自己。
他突然停下動作,右手還捉著你不放。他眼巴巴的望著,你可以聽見理智和慾望在腦海裡廝殺的聲響。
最後你點點頭,讓他褪下你的襯衫。從包包掏出保險套,熟練的捏起前頭。你才正要替他套上,卻發現他趴在椅上背對著你。
尷尬的沉默維持幾秒,他發現你的遲疑,也明白你的猶豫,你們什麼也沒說,默默的坐回原位,草草替彼此打了手槍便離開了。
你們再也沒有聯絡,這是你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他了解你的想法。

幾次蜻蜓點水似的邀約後,你生了病。你倒在床上,全身發燙卻又冷汗狂流,只得裹著冬被吹冷氣。雖然沒有胃口,但幾日的飢餓仍舊使得你全身發抖。你無力掙扎,只想在自己五坪大的空間裡自怨自艾。你說服自己很快就會沒事,你不要任何人知道自己病得快死了,你怕他們關心,你怕他們帶你去檢查。

你還記得你媽說過的故事,住在桃園老家的表舅,每天喝酒抽菸嚼檳榔,每個人都勸他不要這樣。他的報應還沒來,隔壁每天清晨打太極拳的老榮民卻先得癌症走了。
「都是基因啊!」醫生是這樣解釋的。
你第一次聽到這故事忍不住抽動嘴角,總覺得醫生只是委婉的說:「那是命啊,你就認了吧!」

如果同性戀也是基因,那麼這樣的基因是不是也帶了梅毒、菜花跟愛滋?
找到藉口的你安心不少,今晚可以少帶一點自責入眠。腦袋好像真的輕了一些,你翻過身子,任憑梅毒、菜花跟愛滋隨著體溫爬上剛從腦袋清出的空位。

直到陽光刺痛你的雙眼,你反射性的拉上窗簾,才發現自己已經毫無病痛,你用力伸展,用還沒燒熱的冷水沖掉了幾日悶出的的臭味。替自己點了三人份的早餐,挑個隱密的角落坐下,重新打開交友軟體,彷彿前幾日什麼也沒發生過。
滑過幾乎塞滿的訊息箱,誰也不曉得你前幾日的不適,你一則則清除,卻又忍不住稍稍瞟過他們的長相。你當然沒能忍住誘惑,最終停留在他的訊息上。
「抱歉忘了改狀態,不約,只聊天。」
「抱睡可嗎?」
「今晚嗎?」你沒有猶豫太久。
他說自己一個人一段時間了,但至今還是不習慣,他也有很多故事,那些來來去去的男人和你的一樣,總是有些理由不能到最後。
你枕著他的胸膛,隨著他的心跳起伏。他的體溫略高,卻讓人更加安心,厚實的臂膀輕柔的安在你的腰間,佈滿身軀的體毛搔得你全身發癢,卻捨不得移開懷中半步。你感受他的鼻息輕輕撓著你的髮梢,聽著那些似曾相似又不盡相同的故事,眼眶的淚水感動的緩緩滑出。
你做了一個夢,你不停奔跑,傷痕累累,疲倦得不知所措,你才準備放棄,他便突然出現。他摟住你,吻著你,心疼你。你什麼也不想做,只希望這樣被他環抱,他也回應你的要求,靠在下腹的雙手越來越緊。
你突然驚醒,內褲已被褪到腳踝,他右手緊緊環住你的身子,左手上下滑動著因夢境而充血的硬挺。
試著掙扎,他卻有力的鉗著你的雙臂。你軟弱的喊著不要,卻在他的安撫下,半強迫的繳了械。完事後,在你的肩上留下吻痕。他的慾望隔著內褲反覆磨蹭你的背,沒有強迫進入,算是對你的一點尊重。你覺得委屈,就又覺得自己活該。天甫亮,你就抓著包包奔向捷運。
你後來質問他,本來就打算這麼做嗎?
他說沒有。
你又問他,那些故事都是編來讓你鬆懈的嗎?
他說不是。
那為什麼要怎麼做?
他說因為想要。
你說,你真的很喜歡他,你第一次在其他人身上找到這樣的安全感。如果你願意忘記昨夜,你們能不能從頭來過,能不能從牽手開始。

「對不起,我是個爛人。」

他之後再也沒有回覆,你忍不住害怕。
最終你投降,願意成為他的固定砲友,但他彷彿消失了一般,連已讀的打算都沒有。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好痛苦,也許說出來會好一點。」你揉著早已潰堤的雙眼,雙脣無住的不停顫抖。「我不想把一切發洩在你身上。」你抽動著鼻頭,眼角又不由自主的泛起波光。
「沒關係,我不介意。」我遞給他幾張衛生紙,起身走向浴室。
「你要去哪?」你不安的望著我。
「大哥,我要去洗澡,明天早八的課,等等差不多得走了。」
「那你下禮拜還會過來嗎?」
「如果你需要。」
擦乾髮梢上的水珠,輕輕掩上塑膠門。面對消防巷的房間通風極差,房裡彷彿殘存著昨晚的味道。洗好澡,按掉剛響起的鬧鐘。我躡手躡腳躺在已經打呼的你身旁,設好了五分鐘的倒數,我輕輕把頭枕在你的肩上,試圖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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