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 第二名
  • 適用身份:曾秀華〈彩雲的故事〉
  • 最後修訂日期:
愛不是一個極輕鬆的字眼,每個人心裡部有一束光亮,而我心中這束光亮只能照到我自己,以及唯一的另一個人。(楔子)    在每個人的一生中,或多或少總有一兩個真正屬於自己的故事,只不過有的在童年,有的在垂老,也有的是均勻地散佈在生命的每一個角落裡。而我自己也有一個彩雲的故事,但是我不太能確定它是否曾有結束的時侯,而故事的結束也並不意味者是整件事情的完結,因此在每一個我們所無法預知的未來裡,悲劇的產生,往往不是沒有收尾,反而是那些收尾太快讓人沒有一絲迴轉餘地的故事。 將近十二年沒有再到大安溪了,初見大安溪給我的感覺,是寬潤而壯麗的。我的故鄉就在溪畔的卓蘭鎮,那兒沒有城市的車水馬龍、高樓聳立,也沒有便捷的鐵公路,只有農舍點綴著一望無際的果園,和緊緊依偎著大安溪的長堤。 我經常和爸媽到大安溪拾掇洪水賜予的木材,在我那個年齡怎麼樣也不明白;巨大的河流從何而來?而它何以承載得住那滿是年輪的樹木?那時候,我們一群小孩總是要靠著大人拉拔過溪,在河水較少的地方打水仗、築碉堡、扮王子公主,自己建立起一個小小的童話世界。等到太陽下山,才又順著堤防,拖著長長的影子,唱著歌回家。這樣的生活,我們都覺得很快樂,那種快樂就像太陽出來一樣,每天都在等待著我們,不像現在,當快樂來臨時,反而會時時提心吊膽地害怕它的消逝。 可是,這種日子也沒有持續太多個夏天,並不是說在夏日裡,洪水不再帶著許多木材滔滔而來,而是有一次的水災吞噬了好多村民。於是,突然之間,快樂的生活似被淹沒,我們一家更是籠罩在愁雲慘霧之中。當所有的大人都趕去打撈的時侯,我獨自站在堤上望著天空,看雲被撩撥得千瘡百孔,塊塊就像是心頭的陰霾。 河水交出了驚嚇過度而略失知覺的父親,以及那些不幸已經溺斃的名單,雖然如此,我還是信任那些日子,一如相信大安溪永遠會賜予我們那麼多木材一樣。然而,世界上許許多多的事情,常常卻在信任裡起了變化。看著大安溪寬闊不變、壯麗不改,但它卻也毫不留情地沖毀了堤防、淹沒田莊、也帶走了一些幸福快樂。親朋好友我以為他們都是一些可以倚靠的好人,可是那個不可避免的不幸事件,卻就是莫名其妙、不可解釋地轉捩了人與人之間,縱使我想挽回,也只能眼巴巴地束手無策。於是,過去的千般好、萬般好,在瞬間就都沒有了!這些彷彿只有在電視上或小說中才能見到的悲哀,竟然發生了,在這種情形下,對生活我還能夠有些什麼具體而不可遷移的信心呢? 我們不再拾木材後,便不再走近大安溪,也不再站在堤上看雲,一直到最近,在另一個氣候的城市裹,踩著自己歪斜的影子,不經意地檯頭,赫然驚覺那片被搗碎的彩雲,仍然停滯在我的心頭。剎那間,十二年前的往事就陸.陸續繽地重現,如浪濤般的捲過來了。我的童年、小學、中學、乃至難鄉背井的高中生活,如章回小說般,照著一定的回目,井然有序地統統都回來了。 不過奇怪的是這些記憶並沒有怎樣衝擊我,就好像站在天橋上眺望七彩的霓虹燈,說不上是清楚或者模糊,我的思緒只是一直停留在那片雲上,以後的事也就漸漸淡忘了,也並不是說我想去否定它的存在,只要是發生過的事,也絕不會因為我的不承認就可以一筆抹去。彩雲對我來說,一直具有某種不可解釋的深遂含意,這是極難敘述的,難的並不在於我曾經任性、不經心、及孩子對大人不夠瞭解的抱怨,以致傷了父親的心;而是在於我對他的愛。愛不是一個極輕鬆的字眼,在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束燃燒,的光亮,散發出柔和的溫度,而我心中的這束光亮,只能照到我自己,以及唯一的另一個人——我的父親。可是我從來沒有說出「我敬愛您」這樣一類的話,因為我害怕這樣的一出口會把那束光亮吹熄了。 住到外婆家是他給我的安排,我並沒有生氣或是反抗,這樣一條安排好的路,我沒有選擇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每次回家也沒有電視中那種父女相擁而泣的感人場面,只有一種極為簡單明瞭的淚上心際。原因很單純,因為我早感覺到心裡的那束光亮,已經被固定了。 我該怎麼樣來形容父親呢?高大、黜黑、及一雙明亮的眼幹,不!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他,隔著遙遠的.距離,他在我心中成為目種極完美的形式,當然,這純粹只是感覺上的附會,要是一旦想法改變後,這一切就都曾破碎了。 小學畢業典禮,我並沒有說出得了縣長獎並代表致答辭,也沒有通知他到時務必以家長的身份參加典禮,可是我卻發現父親就在掌聲如雷處,他要帶我回到彩雲的世界,援手走向另一段人生旅程。塵封已久的心靈頓時打開了,迎著燦爛耀眼的陽光,我開始放心地去接受並且認識父親。然而,有一天我們父女在聊天,他發表了那與我極為不同的論調和看法,我愕然察覺彼此的距離,他並不如想像中那般,這一陣烏雲使我不知所措,只想逃避。而那種淚上心際的感覺,卻是怎麼也不肯再出現了,我一次又一次地哄騙自己,眼前的父親我從來沒有愛過,從來沒有!我試著把過去的一切鎖在箱子裡,藏在一個連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了。可是,找不到的不是那段記憶,卻是心裡頭那束光亮。 兩年中,很多事情都改變了,一切的真真假假我也並不怎麼介意或真心,可是就在我最不認真的時侯,一場車禍,撞壞了他的腸、他的胃、他的肝,而我年少的心也碎了一地,當時只是淌淚,為了那種好無助的焦慮。然後我又慢慢認真起來,多年前大安溪堤上的雲和那些情景,就像電影在我腦海重放了一遍,於是那個被藏起的箱子不知不覺又出現了,這時侯,金黃色的陽光破雲而出,我才明白我依然愛父親,而且始終都沒有改變,這一枚種子只是如冬眠般地靜靜蟄伏著,等待另一個時間另一種形式的發芽。 在愛的世界,的確有許多無名的故事發生了。在整個過程中,父親原是一名安排好要出場的演員,在整部戲的地位介於舞毫與觀眾之間,是臺上的我急著把他拉出來,卻又不知如何在動作之間把他肯定進去。無助的父親為了調整自己與舞臺的距離,以致頻頻摔咬,而儘管傷口流血愈多,父親就愈加隱藏他那受創的痛楚,只為了給心愛的女兒一張微笑的面容,在觀眾熱烈的喝采聲中,我只能淚眼婆婆的看著幕緩緩落下。 今天我站在這裡,看見黃昏的天空中一大片美麗的彩雲,心裹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在這種感動下,我才瞭解到:有時候人是不能接觸到過去的。往往曾因著一些存在過的事實而後悔莫及,但是對於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我又能夠說些什麼呢?或許這只是生命裹的一小段插曲,卻使我不曾再以昔日的態度去生活,我必須要.緊握住那即將從指隙間溜走的東西,萬萬不能再蹉跎了啊! 以往讀朱自清的「背影」,我始終不懂,何以一個背影能夠令他眼淚不停地流呀流,時而至今日,我才真正瞭解到那種流淚的心情,而我的眼淚竟也如一條橫空的匹練,飄進了大安溪的源頭。即使心裏那束光亮化為灰燼,我也要守著彩雲,守住我們父女間那份最真摯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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