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 佳作
  • 適用身份:吳芷穎〈火〉
  • 最後修訂日期:
你坐在拐向租屋處的巷口,在令人遍身發寒的冬夜,擦亮火柴。    第一根火柴,火焰在你瞳仁中狂舞一陣後就靜默了,第二根火柴又再度被點燃,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你總記得在火苗燒至尾端之前放手,免得被灼傷了自己的手指。    在你的腳邊散落著稀稀落落的於近,街燈在夜漫越城市最外圍的邊際後,醒來。地上有一團你略顯疲憊、略點支離的黑影。    我輕拍你的肩膀,告訴你好朋友依約而臨。    戲謔的笑著你,當自己是賣火柴的女孩?飢寒到走投無路,只好劃出火光取暖或找尋火光中隱約的幸福,你不發一言的愣著,像是對我由衷的抗議。一陣寂靜,發酵了我的罪孽。    你倒出火柴裡的最後一根火柴,「擦!」一聲,終止掉你對我惡戲的懲罰,或許真是最後一根火柴,你、我都專注的凝視著這點繚繞的星火,直到我以為雙眼也然了火,直到你猛一甩手,手指卻以深刻感觸到被焚燒產生的劇痛。    我們並肩而坐,你吸吮著剛才被火灼的指頭,好像那麼做真能療傷止痛。    自從那場燒屋燬舍的大火後,你,竟愛玩起火來。打火機一落你手,便是一番玩弄,時時  地望著自己點起的火。至此,你問燃燒的真相是什麼?火是從何而來?為什麼總覺畏寒?似乎有什麼在體內停止了。    你憶起國中歷史課本中,曾背誦的拜火教,在中國,人稱之為「祆教」,然後你為了明白與遠古波斯拜火者對火狂熱之因,而在宗教書集中翻閱「祆教」的章節。善惡的二元論是如此清晰的被建構在那些皈依的教徒腦中,光明必須戰勝黑暗是不容置辯的教義。因為火能產生光亮,所以--拜火。這樣的教義,不金讓你莞爾。你問我,是不是太過單純,單純的像是一部下午五點檔,專給放了學的小朋友看的卡通,正義的一方雖與邪靈魔怪稍有纏鬥,但劇末,最終的勝利者,必屬勇敢光明的戰士,你搖搖頭說,世界何只單純如此!    拜火教,拜的是什麼樣的火?是聖火的火?還是慾火的火?理化課程中的實驗,告訴學生們物質再純氧中燃燒時將格外劇烈。因為空氣中僅含五分之一的氧,所以在空氣中燃燒將和緩於純氧。於是,氧化反應中一連串在自修書上整理出的公式,都可能是填充題的答案。    你說,那麼吧!把氧代換成慾望,且不論是什麼慾望,我將得到這樣的結論:在最純粹的慾望終將會有最激情的爆裂,在僅含五分之一慾望中参入其他雜念,將只能見到平凡的火焰。    面對數理問題時,你總犧牲成績來換取遲疑的權利,你舉了個例,X+Y=10,X-Y=2,X=?Y=?難道X真等於6,Y真等於4嗎?倘若X是空間,Y是時間,那麼他們將在何處交集?基於此,你寧願讓師者血紅的筆,訂正你年輕時的執拗。    於是,人類以科學的方式探討火、研究火、利用火,並推翻掉原先單純的敬畏。    我們這一次的見面只是為了道別,因你說,左胸現已是一片寒涼枯寂,為了點燃,你要離開這座城市,動身尋找火種之旅。    我想著,異鄉的犬會不會像著你狂吠?異鄉的黃昏會不會將你的身影拉成一束最孤單的曲線?異鄉的夜空,星星濺滿天時,你流不流淚?異鄉的木棉火紅得能不能恢復你對溫度的知覺,於是,我們說好不見面,在你覓得火種之前。    對於尋找火種之事,讓我不得不想起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普羅米修斯被宙斯綑綁在高加索山頂上的巨岩,他頂著烈日,腳踩著焦灼的礫石,每個白晝有一隻被驅使的大鷲鳥啄食著他的肝臟,每個夜晚又重生復原,日夜復日夜,在落日中死去、在月沉時醒來,每天嘗生一回、死一回。    因為,普羅米修斯的罪名是「盜火者」,而他的罪證便是人類得以熟食,人類得以防禦野獸,人類得以……,二十世紀末,若人類願意,得以毀滅天地。    希臘勇士,普羅米修斯,以生命為賭注,將火種引入洞穴,交給人類細心餵養,既是餵養,就有不慎死去的可能,既然死去就必須冒險再尋回火種,這讓我不得不想起你,我的勇士朋友,我的盜火者朋友、我的應戰命運的朋友。    另一個你的同伴,他是個來自東方的盜火者,只是他將盜火的事蹟,隱於追日的故事中。    當夸父追逐太陽到禺谷時,這團火球便在眼前,只是夸父被太陽炙烤著,尚未伸手捕捉這一蹴可及的火光前,就渴得難受,他俯身飲盡河、渭之水,仍不足,再向北奔馳,想狂飲「瀚海」之水,不料未達之前便疲累而死。    夸父追日是挑釁自然的一則神話,人類蒐集了大量的悲劇性格來熔鑄成追日時的夸父,要他企圖征服時間、空間,並與神爭霸。    我的朋友!至此,你可知道火者普羅米修斯與夸父都是典型「犧牲英雄」,他們以自己的身軀換得火源,且深具違叛神的悲劇性格。我尋尋覓覓遺失藏在左心房火種的朋友,你呢?    數月後,我的信箱資料斜躺著封你的來信。    信中,你提及兩個與火有關的體驗。    那場雷聲大、雨點小的世紀末流星雨被你喻為「天火降臨」。    獅子座流星群是人類天文史上最重要的流星群。在北美洲,一八三三年十一月十二日的那夜,人們以為是藉已到末日,流星像雨點般嘩啦啦下,火球更不定時炸出火花,對於「火」自天降臨,人們驚恐且懼怕,其中大概還包含大量不可置信的情緒。    一九九八年,一場受預測的流星雨,自然引起你覓火者的興趣,這場怪雨,令每道入山的關口交通癱瘓,令所有懂或不懂天文的人們瘋狂赴約,SNG車更盤據每座山頂的最佳觀星位置。    你,也置身其中。    那一夜,並沒有因為是世紀末,而流星雨隨之華麗天際。三十三年的週期能使人類由少而壯,再一個三十三年,由壯而衰,那夜零落的流星引的滿山遍野抱怨,但你卻說,在流星迅速拋物墬落的火光中,你以凡人之肉眼,預見一生的歲月。    你如是說:「天火唯一可以預測的,就是它的不可預測!」    舊曆年後,十五元宵之夜,你來到台北縣的平溪,擠身人群中,只為目睹冉冉騰空的幸福。    天燈的主體是由竹 編成,再以棉紙糊成燈罩,燈有大有小,巨者比一個人的身長還高壯。在放飛前,點燃沾有油的粗布或金紙,燈內便因火的燃燒產生熱氣,燈外則現燈被幸福漲大,手一放,盞盞燈火緩緩由溪谷升起,天燈的施放現金成為祈福消災的儀式。    早期平溪一帶處偏遠的山區,出入此地拓墾者,常遭逢殺害或打劫,在通信不便的時代,乃以放天燈為信號互報平安,每盞燈的升騰,燃燒的是甜蜜的焦慮及平安勿念的告示,能夠飛翔的火,是被祝福、被期待的火,暖了施放者的手,溫了觀火者的心。    你在觀天燈時,想到天火的墬落與天燈的升騰,下墬的天火被以為是災禍的降臨,上騰的天燈卻是平安 災的表徵,你很困惑。    那夜的氣溫由涼爽而漸感孤寒,於是你說想起了我,並寫了封信,你問我,會?不會?回信呢。於是我開始動筆,想告訴你,「火」是人類一切發現中最大的發現,並告訴你盜火者,不論東、西,文明的起點始於火,那麼你已向自己的蠻荒開墾。    而最想問問你的是,早春的枝椏,是否已能摩擦出一些赤子的溫度?    隨信,寄上一盒火柴。    盜火者的盜,是盜亦有道的盜;盜火者的火,是飛蛾撲火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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