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 佳作
  • 適用身份:陳安琪〈阿T〉
  • 最後修訂日期:
入冬以來的第一道寒流,凜冽鋒利的割取身上所有帶著溫度的細胞,我努力鎮定顫動的牙齒,與阿T相識以來的第N道寒流,也許是想念的緣故,我其實並不怎麼在意這些冷空氣的虐待,反而有一些些無法言喻的躍躍欲試,好像就這樣被冰凍成柱雕像,也心甘情願,是嗎?阿T。但我應該沒有機會,蟄伏於成釀的墨黑夜色,冷空氣以光速進行流竄漂泊,順便追趕我的步伐,降低空隙的密度,偶爾從體內發散出有溫度的空氣,隨即化成片狀的白,噴灑覆蓋鏡面,更多的時候會泛著些微雨絲,在鏡面降落時,以不規則圓的狀態呈獻。    冷空氣薄薄的在耳邊軟語呢喃,實在冷的不像話了,我無意識的裹了裹本來就年在身上的所有衣物,到達約定的地點,我才真正有變成雕像的機會,我祈禱自己會是一尊美麗的雕像,秒針與分針滴滴答答的照著自己的樣子行走,阿T行走的樣子是種由衷的慵懶散漫,在夕陽底下尤其明顯,傍晚時分,繽紛絢爛的天空像一張質地精良的漸層紙,摸起來,不會粗粗的。阿T很討厭它們,說是無論如何追趕不上,卻不知道自己走成的慵懶模樣,那是夏天的夕陽,晝長夜短。冬天的時候,影子都被黑夜吃掉,所以阿T此刻不必擔心影子追趕自己的腳步,可以更無憂無慮的晃,極盡慵懶散漫之能事,阿T的本事。    其實我不是要說阿T懶,因為阿T絕對不是一個懶人,只是具備了慵懶的氣質,阿T做事起來非常認真(雖然看起來懶懶的,但我說過了,那不是阿T的錯。),數學作業簿上沒有一絲立可白的味道,0.3的藍色代針筆字跡在紙上渾然天成,而且每題都對,只見那整具溢著懶的身軀在空氣中漫漫來回晃動著,運筆的手軟軟的在紙上行走,有種說不出的節奏淺淺淡淡進行著,傳紙條時也是如此旁若無人,雖然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阿T也要很認真的把他寫的頭頭是道,「打瞌睡,昨天開夜車K漫畫?」月考完的英文課,老BK悶悶的檢討考卷,阿T跟我的座位在教室裡呈現對角線狀態,這張紙條翻山越嶺而來。我瞄了瞄對角線上的臉,小P高媛婷婷瑜雁如阿永阿卉魔荳絢兒小道……夠了夠了,個個都是狠角色,老BK肯定不會發現。    「今天制服很白,剛洗過?」那麼遠阿T都能看見我的制服很白?老BK寫黑板的位置恰好在我的正前方,我一動也不能動,情緒還停留在上一張紙條阿T又翻山越嶺一張來。    「老BK今天心情不太爽,八成是那個來了,小心為妙。」老BK轉身擦黑板,後腦勺一陣癢,低頭一看原來是這張紙條,我在心底嘖嘖讚嘆偷笑,這個阿T,猛傳紙條不知道誰該小心。    果然沒錯,一下課阿T就被老BK傳喚,我在辦公室的窗邊晃來晃去,就怕老BK發現。好不容易阿T終於走出辦公室,臉上泛著賊賊的笑氣,我還來不及開口,阿T就說:「老BK那個真的來了!我剛才瞄到她的櫃子……」阿T鬼鬼的笑出聲來,老BK沒事傳喚阿T是為了這個?我努力悶著蓄勢待發的笑氣問,阿T敲了敲我的頭,「拜託!當然是叫我上課不要東張西望。」我可以很清楚的想像那個場景,阿T站在桌邊,擺滿了考卷和作業簿的辦公桌,老BK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上課傳紙條是不對的喔!老師說過多少次了。」老BK有種特殊的腔調,在「多少」的地方會把舌頭捲的很奇怪,可能是帶牙套的關係。隔壁班在私底下叫老BK大鋼牙,阿T不小心聽到的,還是老BK有創意,我覺得。    「嗯。我知道。」阿T老神在在的說著,然後老BK後面的那個教理化的大姐大可能會提提眼鏡框瞄阿T幾眼,老BK無奈的搖搖頭對理化大姐大說:「現在的小孩子真難教。」我終於忍不住笑出聲,「笑什麼笑?」阿T拍了拍我的頭。    「沒什麼。」我說。    我喝了幾口熱氣給半陳結狀態的雙手,路燈把夜的溫度挑染成遊離的昏黃色塊,邊緣淌著灰塵粒子揚起的煙屑,偏斜而扁長的區塊起影子的形狀,  的髮絲柔軟的親吻著微微顫抖的頸子與肩膀,彷彿雕像的側影,我的側影。    薄雨紛飛的初春之際,全班軟趴趴的窩在教室裡打瞌睡,我意興闌珊的撐著頭與方程式和三角函數對看,卻還是察覺不出任何端倪,對看,就是我們之間最大的緣分,再多也不能了。    「不要動!這樣好好看。」我被阿T嚇一跳,於是  起來。 「我叫你不要動嘛!」阿T整個人站到我的右邊,盤在頭上的髮應聲而落,披散在右側臉頰,我暗自定格這幅畫面,不知道阿T有沒有發現。    「今天我的樣子真的很好看嗎?」晚上回宿舍時我問阿T。 「對呀!美的像朵杜鵑花似的。」阿T順手摘下一朵躺著雨水的杜鵑往我髮上簪。阿T離我多進我不知道,我只是察覺到阿T呼吸的韻律,碰觸到白襯衫後微微隆起的胸部,白襯衫上印著學號,年級線,學校,阿T的手落在我的髮上。    我們像是同時察覺到一件事,很有默契的挪遠了彼此的巨哩,時間被尷尬凍凝了兩個交換眼神的長度,都看見了,也意識到了,但是什麼呢?    「杜鵑花喔……真的嗎?」我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話,盼尷尬凍解。 「嗯…其實也還好。」阿T用默契回應我,轉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我以我所擁有最大的能力,定格保存記憶內裡的細部情節構造,眨眨眼皮儲存起來,希望能像保鮮膜一樣透明誠實,但我害怕的是所有進行變動中的環境與可能性會擾亂甚至破壞它的功能,於是變成色澤晦澀幽暗的玻璃紙,醜醜的, 而且很粗糙,更可怕的是我自己也加入這破壞的行列而渾然不覺,怎麼會這樣呢?我本來還擔心這些劇情會被釘死千方百慮的焦灼著想說有沒有透氣膠帶可以讓它們呼吸?怎麼原來我也是共犯?!    與阿T一起的點滴,我暗自收藏起許多珍貴的情節,像編輯一本精緻的寫真照片一樣,把它儲存在我的剪貼簿裡。但這些我從來都沒敢讓阿T知道,那些瑣碎的無聊笑話,濃淡皆宜的敘事手法,我想要以廣角鏡頭留住的,不敢讓阿T發現。    傍晚。走廊上徐徐泛著南風,我把桌椅都搬到走廊上,初夏的空氣溼熱炎涼,說不出它的顏色,無論如何是夾帶著雨的,「聞到了沒?」我問阿T。    「什麼?」阿T答非所問的問我。 「夏天的味道啊!」我慵懶的說著。    那是畢業前最後一個夏天了,早晨的空氣一樣清薄,帶著水氣。路口的肉麵羹攤子一樣擠滿了人,一樣有人在小豆苗裡試吃著零食餅乾巧克力整人糖,車站附近的文具店為了跟金石堂拼狠下心來裝修門面還發貴賓卡呢!我不小心發現,原本在其中的自己已經逐漸遠離,剩下的,只是一小截夏天的風景。    「聞到了嗎?」我推推阿T,再問了一次,我收藏起方才的廉價感傷,不巧的發現,我早已擁有一整疊。 「嗯。」阿T穩穩的看著我。    我看看手錶,時針與分針的角度告訴我約定的時間即將來臨,親愛的阿T,因想念而生的回憶已交錯斑駁的在腦中來回上演過,現實感覺好假,偶爾一陣微寒的風才想起自己正處在等待的氛圍裡。夜的角落竄出一小撮皎潔,俐落光滑的流動著,這方線條形容起的輪廓,我不知反覆想像過多少回,阿T呵!    「等很久了嗎?」阿T問我。 「還好,我也剛到而已。」我笑甜甜的回答著。    阿T不知道,我又把畫面停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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