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組 第二名
- 適用身份:楊筠如〈城市裡的猩猩與煙〉
- 最後修訂日期:
我是城市裡的猩猩,正在學當人類。相貌及動作上,自認模仿得還不差,雖然毛茸茸了點,但人類似乎不大在乎毛茸茸這件事。或者,他們的教育教他們不能表現對外表的在意。再來是我的臉,有一個充滿傲氣的下巴,嘟嚷著,顯些蒼老。但人類的教育同樣教他們不能歧視蒼老。這是我最喜歡人類的部份,他們只能壓抑,壓抑不了了,就自尋管道。然而有件事,人類卻對我鄙視不已,不論賣東西的小販、髮稍齊齊的學生以至於他們父母,在街上或小房間,他們會公然地流露出不屑神情。那是我開口的時候。一開口,人類就知道我的身份,他們的教育就不管用了。我沒看過他們課本,但聽說第一課的課文是『猩猩能言,不離禽獸』,而我還不能言,只努力學當人類。
其實我會說話,也會發出人類的音標,但導致破綻百出的,是我無法造出別人聽得懂的句子。也就是說,雖然在腦海裡想好要發表的內容,訂立大綱,按邏輯順序排好,然而一旦要說的時候,它卻不能組織為約定俗成的文法順序,終究變成『鏡子的特性夾出哪個我反射』這樣的句子。會讓我遭受如此挫敗的主要原因,是文化背景,我解釋事情的方式總是無法被人類理解。比如鸚鵡對我來說明明是一種由視覺引發的氣氛,人類卻完全無法茍同。還沒走入城市前,每次在月光下捕獲鸚鵡,拔著牠們大紅大綠俗豔豔的毛,聽牠們一邊尖叫一邊學人講話,一時,滿地俗艷的毛於我都挑逗起來了。啃著酸硬的肉,我溺在月光盆地想像人類的滋味。像這樣渺小的我,不能瞭解為什麼『我』在人類的句法中常常擔任主詞,而不是追獵詞或盼望詞。
在城市中生活稱不上孤獨,我學會了一套以最小語言單位表達意思的方式,如此,雖無法跟周遭達到心靈上的交流,至少在表達需求時可以受到最小的歧視。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以猩猩的樣貌,說著『飯,要,再要,煙』遊走於人類社會了。我很喜歡煙的滋味,我不知道距離自然如此之遠的人類怎麼能創造出這樣的東西。煙讓我想起樹林裡的霧,但人類需要樹林的霧嗎?城市裡的確充滿煙霧,牠們在燈紅酒綠的地方特別明顯,有時多得把最高的建築都遮蔽了,但我覺得人類根本看不見這些煙霧。我跟其中一股煙成了朋友,一到夜晚,牠就從窗縫鑽進我毛茸茸的房間。牠也有鄉愁,牠從海上來的。
我住在一個沒落的港口周邊,有惡臭淤泥以及很多躲在暗巷的女人。他們穿細高跟鞋,在踏凹的路面踢起滴滴答答水花。我不敢去找那些女人,雖然有人說這是成為人類的第一步,但總覺得,在我憋屈的身體裡燃燒著的,是一點輕蔑就能吹熄的火。若我小心翼翼捧出這把火,卻被投以笑意的眼,我一定會按耐不住,立刻逃回我的小盆地了。不,也許連盆地也不敢回了,那裡有說人話的鸚鵡。而煙卻知道那地方,牠說那裡是自己醒來後第一次看見的世界。
港口懶洋洋的,地上總有黑黑的汙漬,即便下過雨,隔天又會被踩黑,積在路面的水為了融入港口也都變黑了。十幾年前商船開走後就沒再回來過,那時雕的巴洛克牆面也已剝落得差不多了,但港口仍有它的需求,失業水手各自找著活路。也許有位跛腳水手參加大海霧船的追捕工作,他們把船開進霧區,在彼此看不到對方的海面日夜工作。當船遠離碼頭,霧會慢慢溜上來,直至把每個人吞沒為止。在那裡看不見星星,只能憑美人魚的歌聲辨識方位。白天,跛腳水手用手撈起滑膩膩的霧裝到麻袋裡,手才伸出,就急拉回來。在霧中他看不見自己的手,常覺得手一伸進霧裡就離他而去了。每撈一把霧,他就盯著手看一會,努力確認現在的手還是剛剛的手。到了晚上,他們在歌聲的縫隙中找尋能停靠的島,海上的美人魚很多,每隻都想要水手停到牠們的島。牠們拼命唱歌,以至於聲音嘶啞宛如老樹。船在樹林裡行進,四周都是烏鴉的聲音。大海霧船小心地避開這些樹枝,鑽到洞穴裡。這時,跛腳水手會偷偷把霧裝進掏空的魚肚子,一到碼頭,其他水手就紛紛從女人的暗巷鑽出,爭買那些魚。
有人說離開海霧的水手往往無法呼吸,他們習慣飄浮,一遇上硬生生的日子就擱淺。有錢的水手,會買大量的霧讓形體消失;而窮一點的就買幾條魚吸,畢竟加點魚腥味也好,水手不養寵物就養一身魚味。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帶去那地方的,醒來就在窄窄的巷子裡了。牠從一灘水上冒出,看見世界第一個女人:暗黃臉皮、藍色眼影,疲累地端著臉盆。牠擦過他的臉,鑽進頭髮裡。之後,煙常在我房間講起這段往事,牠說他頭髮盤根錯節,住著一個姥姥,不斷喃喃說:我要變妖怪了、我要變妖怪了。煙在那一帶遊蕩了一陣子,雖然到處站著類似的女人,但牠總是跑回藍眼影那裡。我不相信牠喜歡藍眼影,我認為煙對他眷戀只不過是第一個看見他的關係,以至於失去了標準。但煙說那陣子牠跑遍每個人的腦勺,只有藍眼影的住著姥姥。幾次之後煙開始對姥姥說話,問姥姥為什麼要變妖怪。其實那時候,姥姥已經長出好長的樹根,樹根又樹根地分叉著。姥姥的手也變成樹枝,垂著麻麻的鬚,一連到地就成柵欄,幾乎把自己牢起來。煙從柵欄穿過,問姥姥要怎樣才不變妖怪,但姥姥看不見煙,也聽不到煙的聲音。只是每次藍眼影潑了水姥姥就哭,說要變妖怪了、要變妖怪了喔。眼淚打溼,手上的鬚又拼命冒起來。後來煙放棄了,看見我房間噴著煙,以為是海,就鑽到這裡來。
住所附近有棟作過使館的洋房,現在則被地方官員佔據著。這種高級房舍在破落港邊很是招搖,為此房子被漆成綠色,藏在樹叢裡。從外面看去,只有車道旁兩列紅花特別顯眼。有天晚上我帶煙跳到樹上,舒舒服服地躺在枝枒看花。春天剛到,它們鼓脹了一點,仍是將開未開之際。我隨手把花採下,撕開花萼吃蜜。晚風很溫柔,煙趴在肚子上說海的事。一棵吃得差不多又跳往下一棵,不知不覺,兩排花都在地上了。我說,若以人的觀點,必認為褻瀆了花。煙不懂褻瀆,用猩猩的話來解釋,是人類創造神後以想像揣摩牠的喜好。然而,出乎意料地,在這點煙與我有極大分歧,牠堅信神的存在。煙在出生在Leviathan背上,這海怪唯一且巨大,是煙看過最孤獨的生物。Leviathan沒有伴侶,也沒父母,自出生後就無法脫離神來想像自己存在的理由。的確,除了神有什麼力量能使牠存在呢?牠喜歡把島嶼繫在鱗片下,用觸鬚玩弄小小的沉沒的船,最後,酣睡在泡沫中。如果牠有惡夢,那就是夢見自己孤零零的背鰭在陽光下無處可躲。每到夜晚,牠總祈求神賜牠一個遲來的早晨。煙被捕到陸地前,常爬到Leviathan背上,聽牠玩弄小船後發出咕嚕咕嚕的笑聲,海洋煮沸,大霧升騰,煙感覺無比安心。
我們不願在信仰上爭辯,煙索性聊起小巷聽來的趣事。牠說人類認為自己是神唯一賦予自我意識的生物,並發明一套謬論證實:從鏡中分辨自我。他們抓來各種動物,讓牠們對鏡子茫然掙扎,以獲得崇高快感。在動物界,感受自然和幫助同伴才是判斷意識的標準,比如,海豚把受傷同伴頂出海面呼吸;年老的大象脫隊等待死亡;甚至人類認為殘酷的狼,都會將失去前腿的伴侶背在背上行動,使得人類傳說有種前腳短後腳長的動物叫狽,像狼一樣奸。可憐的是,人類間卻鮮少公母狼的情操,更別提去預知雨和地震了。由此可見,這種以非自然產物為前提的判斷方式,是何等自大的理論。說到這,我們突然很想瞧瞧這決定意識的鏡子究竟是什麼神氣東西。
洋房朦朦朧朧鎖在月光中,我跟煙從窗口鑽入,輕輕滑上二樓。這官員年輕時也是水手,聽說以某種不名譽買賣大賺一筆後,立刻打通關節,當上地方官。他以意識形態治理海港,將外地人統統趕出,訂下種種嚴刑峻法並大肆課稅。繁華海港被搞得一下沒落,留著的,只剩貧民跟共犯。我們對屋裡滿滿的官員畫像和雕刻品咋舌不已,從真人比例到模型一應俱全,儼然成為一座人像展覽館。輕輕推開房門,棗紅房裡開著大燈,我們看見半裸的地方官,臃腫地臥在床上。腿、手和蒼白的背上長著稀稀疏疏的毛,他穿一件白色四角褲,肉在褲頭積著,再垂到床上來。地方官用肥腸似的手,緊緊抱著一隻玩具熊。我與煙相視而笑,四處找鏡子。牆邊擺了一張原木書桌,上面放著各式各樣的照片,都是裁切過的,只剩下叉著腰的地方官。猛一抬頭,發現滿是毛的官員正凝視我們,他的眼神驚恐,毛都倒豎起來。他下巴突出,像要開口叫,我嚇得尖聲亂叫,跟煙一溜跑了。
認識煙後,日子確實鮮艷起來,然而我卻未曾忘記變人的努力。我請了位家教教我說話,這家教相當惡劣,一知道我是猩猩後,立刻擺出流氓的嘴臉,對我動輒打罵。這還不打緊,他常威嚇要把我拉到街上示眾,把衣服扒光讓我吱吱叫,被大家嘲笑是猩猩。並說要賣我去馬戲團,不斷騎單輪車繞場,上一圈的聲音還未追上就被下一圈的輪子輾斃。這種無限迴圈的意象把我嚇個要死,比被人笑猩猩還嚇,但我始終沒有解聘他。他教得不好,可是他激發了我想當人的動力。原來的我已想不起非得成為人類的原因,多謝他讓我見識到兩者的不同,不在於人可以奴役猩猩,而是人可以自以為比猩猩高尚。
在這樣惡劣的教學下,有一天我真的被牽去街上了,他把我拴在碼頭盪鞦韆,並規定每盪一下要講一句話。很快地,碼頭附近聚滿了人。我不知道人怎麼那麼無聊,猩猩盪鞦韆是天經地義的事,了不起說話稀奇一點,但人不是也盪鞦韆也說話嗎?人類甚至還吃香蕉,也不見我們猩猩笑啊。相較之下,猩猩的心胸寬容多了,對於想加入猩猩圈的人類,我們可以嗅他屁股、跟他分享虱子,甚至為保護美少女決戰恐龍;而人類呢,完全不顧我穿著西裝,如此意氣昂揚地把O型腿撐得畢挺畢挺的,竟逼我盪鞦韆盪得唉唉亂叫。我飛上高空瞪視下面這些人類,抱著刺青手臂的跟穿拖鞋裸露小腿的站在最前面,他們高聲翻譯剛剛猩猩又說了什麼,應該怎麼說才對。他們以為不這麼翻譯,別人會認為他們跟猩猩一樣不懂語言;後面是一些擱下買賣工作的小販,他們重複前面說過的話,諂媚地傳向後頭;後頭都是知識份子,他們穿著跟我一樣的西裝,遠遠地看。他們想擠進前來,但覺得前面髒,其實到了晚上,他們一樣鑽進巷子。哪一種是我要當的人類呢?他們都說得一口好話,但說出『猩猩能言,不離禽獸』這樣小氣巴拉的話的也是他們。我到底要當什麼人類?
我看見遠方有個水手,一跛一跛走來,他想走快,但另一腳跟不上。懸著的、萎縮的左腳,一晃一晃地撞上右腳。我爆出笑,吐出第一句正確的句子『扯後腿、他的爛腳扯著他的後腿吶』。我得意地蹬高,感覺風吹拂耳邊細細絨毛,叫嚷著『看吶,那水手扯自己後腿』。人群轉過頭去,黑壓壓地笑得震顫。跛腳水手當作沒聽見,加快速度撞進人裡。人壓著他晃,我背後是海,前面也是海,波濤中一盪一盪地笑。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自己被接納了,加入群眾的惡行中,悠悠晃晃在海上翻飛。水花輕灑上來,告訴風每顆毛細孔的位置。太陽真美啊,它照著、拉動海的頭髮,把我盪到燒毀的邊際。但跛腳水手終究走到前來,用拐杖勾下我的鞦韆。一時,人群往後退,那水手狡詐地把我跟他連結在一起,落為笑柄。他拿拐杖驅散人群,把我從鞦韆解下。可惡的水手!若不是他,我已是人類了。雖然被恥笑,恥笑加強我憋屈的火,讓我感覺昂然,想一步跨入人類的小巷。
而現在,我們被第一排那些刺了青的年輕手臂盯著,他們威風八面地冒著汗。陽光似乎熱了點。人群中的路很窄,窸窸窣窣的聲音跟眼光推擠我們,感覺隨時要被刮傷。果然,一出人群,立刻有小孩朝我們丟石頭。笑聲又爆發開來,沿著人類的階級半徑擴散到最遠,嚴肅的知識份子。他們在那裡亂顫,用發軟的語句斥責。小孩得到指令益發得意起來,有一個不知去哪裡找到一桶魚販剃下的骨頭,衝上來,往我們身上潑。小孩尖著笑,往西裝那裡跑去,像要他們保護,也要邀功。他成了勇士,對沒能力還擊,也沒能力裝腔作勢的我們。
那天晚上我一直等煙,魚骨頭纏在毛裡,搔得不耐煩。可我不敢去洗澡,怕煙來了,又走。也忍住不抽煙,太多煙害我分不清,神經兮兮地對空中抓:你來了嗎?這是你嗎?頻頻去檢查窗戶,確定開得夠大;確定燈夠亮,像有一隻猩猩醒著的房間。最後,連腦海裡的想像都確認了,煙到底去哪裡啦?沒有你我連猩猩都不想當!房間一團笨毛,困著張牙舞爪的猩猩,在城市赤身裸體。我終於走向浴室,把手笨拙地拉到背後,挑魚骨頭。手指在背上使不上力,毛纏得緊,扭來扭去,拉住了又滑開。我被自己的無能搞得恨恨的,要拔毛,卻拔不動。血液流到肩胛脹著,意識變成一盞小小紅燈。羞腦中,一陣風跌進房裡,我忙衝出浴室。煙沒來,一隻鸚鵡撞死在地上。牠以為毛茸茸的房間是森林。霓紅看板亮了,房裡照進一方紅艷艷的,小小池塘。我蹲下來,肚子垂在腿上,稀稀疏疏的毛間還有好幾根魚骨頭。攪著池塘,這水從紅變紫又變成藍色。也許,我不過想被摸摸頭而已。如果可以,再摸摸我的醜臉、凸下巴,就足以讓我樂得打滾了。我是媽媽的第四胎,那時媽媽已老得毛髮稀疏了,但我卻很黏牠,過了一、兩歲還逼著牠背我,動不動就跳到背上。其實有時森林落雨,媽媽連跳上樹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氣喘著躺在地上,但牠卻很順從我的要求。儘管同年齡的猩猩早已交配旅行到遠方,我卻還老纏著媽媽陪我去這去那的,牠一休息我就叫著抓牠。一次大雨過後,我跳下樹找尋媽媽,牠躺在河邊全身溼透。我抓著要牠去獵鸚鵡,牠卻一動不動躺了三天。我每天來看,幫牠刷毛,搖牠的臉,牠卻只管靜靜死去。最後,被豺狼吃得一乾二淨,留下孤零零的我,坐在小小盆地。像是顏色,不依附形體就無法存在,我害怕煙一直不來,我會終於忘記自己的形狀,變成空氣。
我的四肢消失了,胃變得透明,呼吸道消失了,地消失了。一陣煙飄進身體,牠騷著我的耳朵,把我從耳朵裡拉出。我感覺藍色附著在光線上,穿透我,穿透了兩遍,終於被擋下來。煙從鼻孔鑽出,叫我聽,煙來了真好,牠說什麼都是朦朦朧朧的。牠說牠終於跟姥姥說話了,前不久有個跛腳水手去找藍眼影,他提一串魚,霧氣撐得鼓脹鼓脹的,眼睛掉在眶外,豎起一片片鱗。這水手粗聲粗氣地叫藍眼影打他,扯藍眼影的頭髮,逼他往打下腹。藍眼影拎起魚,打得全身發顫,水手吸著魚身洩出的霧,慢慢躺下,說:『你相信我會彈鋼琴嗎?剛跑船的時候,我在一艘外國商船,有光潔地板跟水晶吊燈。船一開進霧裡,大家就換上輕飄飄的衣服在地板蹬來蹬去。琴聲被霧擋得斷斷續續,好像跑得三百哩遠,卻仍讓人渴望。我常偷偷在船上彈琴,看聲音從眼前升起,又一點也抓不上。會幹那麼久水手,都是被這聲音害的。我今天訂了架鋼琴,聲音好美,回家路上整條街都像在跳舞。突然,我看到一群人欺負猩猩,跑去幫牠你猜怎麼了?回家發現,我的鋼琴被砸得稀爛。』藍眼影沒有聽,早跑去後門潑水了。
他彎腰靠在牆上,專注地凝視地面的水,『大熊不知道怎麼了?』煙鑽進頭髮,聽見姥姥叫牠,姥姥的樹居然開花了,那些花張牙舞爪地吐著舌頭,嘎嘎笑聲在頭髮裡繞。煙嚇得竄出來,看見自己在藍眼影房間,裡面剩下一串魚,水手已經離開,魚眼珠在地面亂滾。煙看見藍眼影迴身走出窄巷,直直走到街上。繞過猩猩被羞辱的碼頭,是一道斜坡,兩旁種著樹,再上去就是洋房。藍眼影走向門前,突然猶豫起來,扭捏著,又走回車道上。二樓房間亮著燈,在車道劃開一片小小的白色方格。其實藍眼影很想抬頭看窗戶的,但那方白光權威地注視著,讓他無法抬眼。只能把自己的影子投到方格上,好像那裡有他要完成的對話。『我那時一直在打一條圍巾,圍巾越打越長,他們都說你不回來了……我以為這輩子從來沒被愛過……我只是,想被記得而已。命運讓我們變成這樣,是嗎?』走在車道上,姥姥的花慢慢乾了,順著兩條長辮子飄下來,煙猛抬頭,發現一個怯生生的少女。
煙絮絮叨叨地說,藍眼影怎麼走回窄巷,變得怎麼美、怎麼清新,工作時候哼著怎樣的歌,我只覺得浮在海裡。那個週末,傳來地方官暴斃的消息,據說是剪腳趾甲時壓迫到心臟的關係。人們為了在他床上發現絨毛玩具大肆訕笑著,他們把熊拋到碼頭,踐踏了幾回,然後放火燒。在另一個房間,他們找到大量被囚禁的鸚鵡,牠們學了人話要當成玩具銷售。一隻猩猩跟水手抬著破鋼琴往海怪的島駛去,那些巷子裡煙依然很濃,被釋放的鸚鵡有的停在屋頂、有的亂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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