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組 佳作

• 適用身份：郭聖潔〈其他〉
• 最後修訂日期：

嗯，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T還是男生？ 剛剛出捷運站的時候，我去興八客買了一杯咖啡，那店員收錢時稱我「小姐」。我愣了一下，我女朋友S拍拍我的手，零錢就這樣灑在櫃檯上，還有幾枚叮叮咚咚的滾在地上，滾到一雙高跟咖啡色漆皮及踝短靴旁才肯躺下。我很喜歡那種款式的短靴，這兩年很流行。之前和S去逛街時還買了一雙給她。 以一般標準來說，我女朋友S其實長的很普通。很瘦，個子小。尖尖的下巴線條分明，不笑的時候像個鬧彆扭的小孩。還好她總是一群人當中最愛笑的那個，講話又快又大聲。在我的印象中，我一直都很喜歡這類型女生，用S的字典來說，就是「這是我的菜。」 其實我今天會來精神科也是因為S。倒不是她對我的變化感到嫌惡，她一直用一種「不過就是臉上長了一顆痘痘，幹什麼大驚小怪！」的態度來看這件事。我一開始真的快嚇死了！有哪個人一直以為自己是女生，結果某天醒來卻發現自己長了一根陰莖還能不嚇壞的？ 其實它並不是突然長出來的。我的變化開始在半年前。那陣子我常常覺得下體紅腫，有時還會刺痛。我還以為是洗澡時不小心指甲刮傷了，也不以為意。可是它越長越大，說我不想管它也不太對，我是根本就不知道要怎麼辦！兩個星期之後，它已經差不多有了五、六歲小男孩的尺寸，穿著內褲也看的出來。那陣子S剛好和大學同學出國玩了一個多禮拜，晚上和她用視訊聊天時，我也沒和她提起它。一直到她回來的那天。 那天晚上從機場回到家已經過了十二點了。S行李也沒整理就跑去洗澡，只穿一條內褲就從浴室跑回房，鑽到被窩裡趴在我背上扯我的襯衫：「快點脫衣服來陪我睡覺。」我嚇了一跳翻下床，把她摔在床上，還一邊拒絕說：「我自己來就好。妳先睡。」她不死心地要解我的皮帶，我腦袋一片空白，伸手推開她。她從不解轉為惱怒，大聲的問我：「妳有什麼毛病啊？」毛病？我這算不算毛病？我很心虛不敢看她，更不敢上前抱她。我蹲在床邊一邊找各種理由解釋，一邊腦子裡亂七八糟把她發現後的各種情況都設想一次。S氣消了些，又躺回床上：「那妳快點來睡吧。」我把燈關了，才開始脫衣服，磨磨蹭蹭的上了床。「我想抱抱。」S對我撒嬌，我從背後環住她，但下半身始終離她遠遠的。 剛洗完澡的S很香，分開一個星期後這樣抱著她令我覺得安心，我心滿意足的嘆了一口氣。S翻了身靠近我，溫暖的氣息吹在我的頸窩。突然間她手開始往下摸：「妳睡褲口袋放了什麼？」我已經快睡著了，沒有搭理她。她突然坐起，拉開床頭燈。我伸手想把燈關掉，S卻一把拉下我的睡褲。 我真真實實的嚇醒了，彈坐起來，無法反應。她瞪大眼睛看著我的雙腿間，說：「這是什麼？」原本是五歲男童尺寸的它，居然因為剛剛抱著S而俏皮的勃起著。 「我不知道。」我氣若遊絲像在呻吟，儘管坐在床上，卻還是覺得天旋地轉。說真的，從它開始長大，我就一直在揣想假如S發現，會有什麼反應。可是我始終沒有想出來。然後，就發生了。 「怎麼會這樣？」S總算抬起頭盯著我。於是我把這兩個星期以來的變化告訴她。她的嘴巴越張越大，最後開始大笑。我愣了一下，也開始笑。至少S笑了就代表事情不是太糟，那我應該就可以笑了吧？ 「我可以摸它嗎？」不等我回答，S的手已經在撥弄它。它已經進入睡眠狀態。軟軟的，懸掛著。「那…妳是男生還女生？」「我…我是女生…吧！」我的回答有點遲疑，從來沒有過的遲疑。 我是女生，我自己覺得。小學五年級左右，開始意識到自己喜歡的也是女生。我卻從來沒有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是男生，才能喜歡女生。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自己的身體和樣子。乳房與曲線，長髮與高跟鞋，都是我的一部份。到高中藉由網路認識了其他的女同志，我所慾望對象的種類，和我在感情中扮演的角色將我劃分到T的那一邊。中性的打扮和粗枝大葉好像更容易被辨識與接受，也更容易交到女朋友。於是我就收起裙子、剪了頭髮，符合各種T的條件的在人群中被同類辨認。 剛認識S時，就知道她從來沒交過男朋友。我看過S前幾任女朋友的照片，有打扮很中性的，也有較為女性化的。她總是說「愛情是不分性別的。」不過我倒是沒問過她為什麼沒有交過男朋友，如果愛情是不分性別的，那應該也有可能會喜歡男生才對。沒想到，S的現任女朋友，我，卻從女生變成…男生！ 「妳／你是女生還是男生？」這個問題變成S和我的遊戲之一。如果我回答「我是男生。」S就趴在我胸口說「哇！這個枕頭好舒服。」如果我說「我是女生。」她便故作驚訝指著我的下半身。 剛開始，每天早晨的勃起實在讓我很困擾。小便也不是很能掌握訣竅。坐著站著都不太對勁。而它，又持續長大了兩個星期，看起來和一般男生差不多大小。其他部份，臉和身體，也許有變化，比起它的變化更難讓我注意到。以往即使我打扮中性，也鮮少有人會誤認為我是「先生」，即使叫「小姐」也許使他們困窘，或認為會使我覺得困窘。它長大之後，在路上我開始被誤稱為「先生」。我卻開始不再微笑糾正對方：「我是女生。」 前一陣子，S的許久未謀面的圈內朋友Y約我們吃飯。當S介紹我是她女朋友時，Y像是鬆了一口氣，拍著我的肩大笑：「妳也太man了吧！我還以為S轉性，背棄我們喜歡男生了呢！」S看了我一眼，我呵呵一笑膚衍過去，卻開始覺得困窘了。 飯後Y找我們去泡溫泉，我和S開始找各種理由婉拒。「大家都是女生，一起泡大眾池才好玩啊！放心啦！我對T的胸部沒興趣的啦！」Y覺得自己講了個絕妙笑話，樂不可支的拍著餐桌。「沒有啦！我女朋友不太習慣在朋友前裸體啦！」S大聲的笑著，餐桌下卻緊緊抓的我的手，我感覺她的緊張，手心濡濕。 「和男生在一起會讓妳覺得在朋友面前不自在嗎？」回家後S洗衣服，我坐在電腦前面心不在焉的敲打，回想吃飯的事，盤算著要挑個好的時間問S。沒想到問題一出口，S還是一臉尷尬。 「我又沒有要指責妳。」看S一臉尷尬，好像在掩飾我的錯一樣！我突然覺得非常惱火。 「我又沒有錯！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麼說，說我女朋友突然長了陰莖變成男人嗎？」S也惱羞成怒。 「男人又怎麼？說妳和男人交往讓妳覺得有罪惡感嗎？我變成男的妳就不愛我了嗎？」我尖酸的挖苦她。 「我沒有！我沒有！我只是突然發現我從同女變成異女，朋友卻覺得荒謬可笑！每次同志大遊行都說什麼『愛情是不分性別的』，但要是她們知道你現在是男的，就好像以前的我都是假的。可是我又沒有變！我還是一樣愛的是你啊！你是男的女的又不重要，長了什麼也不重要。為什麼連你也這樣說我？」S氣急敗壞、語無倫次的解釋，眼淚也嘩啦嘩啦的流成一條河。 我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有點過份，跑過去抱住S。我也真的迷惑了，二十幾年來的認同，真的會因為一根陰莖，或是愛人的性別而改變嗎？認同到底是一種自我黏貼的外在標籤，還是組織自己的基石？ 還沒等我有結論，S像是急切證明自己般的將身體奉上。濕軟的唇，鹹澀的眼淚，還有跟著眼淚起伏的雙乳。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用陰莖和S做愛。從來沒有過的體驗，我甚至無法掌握那種本能。射精的那一瞬間，我顫抖著，一邊努力地往更深處擠進，一邊把那一刻標記起來。 事後，S說，她的高潮來自於新鮮感，我做的並沒有比身為女生時的好。我告訴她我並不介意，因為我並不是靠陰莖做愛的人。 儘管我的陰莖就這樣長成了。它們，哦，我是指我的乳房，並沒有跟著變化。我和S常常對著鏡子觀察我的身體。乳房與陰莖在同一具身體上自在的存在，其實有種特別的美感。我不太在意我究竟是男生還是女生，更準確的來說，我不太在意別人覺得我是男生，或是女生。 可是S很想知道，她想知道在專業醫學背景下，會如何判定我。好吧！其實我也有點好奇。所以S幫我挑了這間醫院，挑了一個我們兩個都有空的時間。 我其實覺得我可以繼續這樣雌雄同體的存在，並沒有什麼問題。但若是哪天我的陰莖消失了，我也不會覺得奇怪，畢竟它也是憑空長出來的。只不過剛剛在候診室填初診單時我碰到了一個問題──在勾選性別的欄位中，只有男或女兩個選項。我猶豫了一下，因為我不知道這樣狀態的我，應該是兩個都勾呢？還是兩個都不勾？ 如果可能的話，是不是可以請醫生你和醫院建議一下，將來在印製類似的表格時，可以在性別欄中再加一個選項──「其他」。 謝謝你，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