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組 佳作
- 適用身份:劉庭娟〈無法拼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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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都只幫弟弟,都不幫我。」從腳踏車上跌下來的妹妹,嚎啕大哭的說著。直至今日,我使終忘不掉妹妹哀傷的呼告,那有如火燒般的刺痛感,不斷提醒我它的存在。
一直以來,對於弟弟大多是溺愛,其實,不只是弟弟,我對於堂妹的好,也曾經讓妹妹發出相同的疑惑,「為什麼妳要對『別人』那麼好?」
然而,對於妹妹我只有苛責。直至今日,我們相處近乎十八個年頭,我仍舊不能了解,差我一歲的妹妹在想什麼。相反的,妹妹對於我的一切,洞悉的相當徹底。為什麼?
小時候,我們爭吵,為了搶一件東西,我們都一口咬定,那東西是自己的,對方拿走了屬於自己的東西。而且,我們都相信,屬於自己的東西,就應該要拚全力的搶回來。從來,沒有人知道說謊的是誰;又或者我們根本沒有在說謊,我們只是為了爭吵而爭吵。
還記得,為了搶一個黃色的盒子,我追趕著妹妹,從客廳追到二樓的佛堂,扯著她的頭髮,要脅她放手,可笑的是,還有另外一個不同顏子的盒子。對於當時的行徑,我百思不得其解。同時,在佛祖面前,我們依舊理直氣壯。
此外,誇張的事實在不少,大概在四歲左右,我記不起我們又為什麼事大打出手,我用力的扯著妹妹的頭髮,妹妹瘋狂的尖叫,我使勁的扯;她賣力的叫,直到媽媽威脅說:妳們再吵我就「離家出走」。當下,我們都嚇呆了。那一刻,大概是我們最團結的時候。然而,我們的爭戰並未因為「媽媽出走」一事而告終,大大小小的吵鬥還等在後頭呢。
進入叛逆的青春期後,我們的爭執越來越頻繁,誰也不讓誰。那是段荒唐的日子,我們想盡辦法,置對方於死地。最可怕的記錄是,我拿起紙鎮瞄準妹妹的頭,妹妹則用特大的電池回敬我。我們只差沒有模仿小李飛刀這個高危險動作而已。說實話,我曾經有想過要拿菜刀砍她。
每一次,不論誰輸誰贏,最先掉下眼淚的一定是我。她的言詞,如匕首般尖銳,完全命中要害。
我永遠把自己定位在:被欺負者的角色。身為家中的長女,我是個很世故的孩子,常在人前掩飾自己的本性,因此我較有長輩緣的孩子,而妹妹表現出的「真性情」,常常受到長輩們的指責。
這是我十歲時的事情,妹妹不小心使我在浴室摔跤,爸爸狠狠的將她修理了一頓。長大後,我從未向她提過這段可怕的記憶,不曉得,在夜深人靜時,這是否是一場她揮之不去的夢魘。
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爸爸生病後,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卻是妹妹。我甚至對病時的爸爸感到害怕。爸爸最難熬的一段日子,是妹妹帶給他歡笑;爸爸的最後一段路,是妹妹陪他走完。妹妹的心態為何?爸爸的心態又是如何?抱怨?感慨?憤怒?溫暖?所有的一切我皆無從得知。就好像妹妹對我存的是恨,還是愛一樣,無法得到答案。
我們的相處模式並未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更成熟。這是發生在我高一那年,我們開始變得親密,我們一起上學,買早餐,談學校發生的大小事,我曾經一度認為,阻隔我們的那道牆消失了。然而,夢醒後,是讓人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毫無預警,我們的關係降到冰點。我忘了確切的導火線,我想,因為我的緣故,一個不知變通的姊姊,不能夠忍受妹妹的生活中突然不需要姊姊的存在,一直享受操控人的快感,今日被剝奪,使我憤怒到完全失去理智。我們決裂了。對於血濃於水的手足情,我鐵了心,誓死不再和她說話。我把她當成了仇人般對待。
對於妹妹的傷害不止這些。妹妹四年級時,我討厭妹妹老是像跟屁蟲一樣跟著我,我厭惡的指著她的鼻子罵:害人精。天知道這對她是多麼大的傷害,而那時候爸爸才剛剛過世,我竟然,用這麼惡劣的話,傷害一顆剛受過傷,尚未恢復的小心靈。
在她五年級的時候,她的耳朵被尖尾梳刺進去,從此她的聽力受到損害,之後我們吵架,我惡劣的拿這一點來譏諷她,常常大聲的對她咆哮:妳這個聾子;甚至在她背後,輕聲、戲謔的說著。
從國小、國中以及高中,我們都就讀同一所學校,因此我帶給她大大小小、有形無形的壓力與傷害,早已不可勝數。令我吃驚的是,妹妹從來沒有直接向我表達出她的不滿,對於一切,她默默的接受,她很少掉淚,在她堅強的外表下,到底承受多少苦,累積多少恨,我不曾關心過她,一直在逃避面對那樣的問題。
如今我很自責,要是當初,我能夠打開心房,付予關心,大概也不會造成今日的僵局吧。不過,最後也只有讓這些不愉快的回憶,隨著時間風乾。畢竟,每回想一次,就如同心被撕裂一次。我怎麼忍心呢?對妹妹?對自己?
妹妹的喉嚨因為小時候太愛哭,導致長繭,現在必須接受治療。我想在她還不懂得說話時,早已經為她的人生啜泣著。為有我這樣一位姊姊而感到傷心;也或許,她已經在小時候把所有的淚流光,期許自己在未來成為一個堅強的孩子,絕不再輕易的落淚。
現在的妹妹,是個有自信、獨立、有主見的女孩,反觀我,是個沒有自信、膽小、依賴的孩子。小時候我帶給她的種種「磨練」,才得以造就今日的她吧?我不過純粹是個被寵壞的孩子。總愛自以為家中的老大,對妹妹頤指氣使;以為自己夠成熟,能為媽媽分擔;以為一直以來為家犧牲最多的是我;以為妹妹的玩樂是不應該。我錯了,我錯的很離譜。其實,妹妹比我更要有能力承擔一切。妹妹有的都是我沒有的。妹妹正在努力的往上爬,變得更優秀;她要所有人認同,認同她的反骨、她的思維。妹妹正在進行一場策畫十多年之久的復仇,要我為所作付出代價。她樣樣比我好,要讓我樣樣不如她,成為永遠的輸家。
對於妹妹的很多想法,大多是我的猜測,我們之間缺乏溝通。像我阻隔其他人一樣,也把妹妹關在門外,人終究是不適合孤獨,不過,我卻早已習慣,對於家人,也是相同的…。
現在,我們的關係在我離家後,開始改善,我們開始有了「一般姊妹」間該有的行為模式,我們一起聊化妝品,一起聊欣賞的男生如何如何,不過我知道,有一道牆已經高築在我們之間,阻擋我們的心連結。儘管,我努力著,想要成為她心中的好姊姊。
那一段無法拼湊的荒唐過去;那一段充滿許多無解的歲月,能不能,就這樣,讓時間把它風乾呢?我已經疲於,對著逝去的一切,無盡的哀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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