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組 第二名
  • 適用身份:張芩涓〈失眠者告白〉
  • 最後修訂日期: 
於失眠者,一個凌晨宛如一年的漫漫長日。 失眠者的白晝有著村上春樹的歌調,夜晚卻深受三島由紀夫影響。在自身的氣味、頭髮微濕的脂油與床褥的污穢氣息相溶在一起,如此是不是能夠讓三島由紀夫為它傾心呢?失眠者不禁想著。在氣味中來回掙扎,在睡眠與意識的模糊界限裡,常常令失眠者失望的是,他始終是清醒的。即使他總是要刻意裝作陶醉在夜裡美妙地反複低徊裡。 凌晨一點,失眠者無助的盯著秒針的走動。「彷彿推動歷史一樣地強而有力」失眠者為了抓住了一些真實感,試著將這句話用聲音唸出來,乾渴的喉嚨,連帶的聲音也是啞澀難聽的。失眠者也曾考慮過,要不要起身點亮桌上的檯燈呢?在這樣無數個失眠的夜晚,他總是這樣想著,卻從未起身。也許,就是因為他太愛這床了。在這張淡粉紅色的床單上、這個略硬並廉價的枕頭上,這裡藏有著失眠時對未來美好的幻想、深刻的往昔記意、歡樂時光以及對性的渴望與經歷。它是他親暱的朋友、知心的一方,卻也是他最厭惡的地方。這種現代文明病也不知道是從何患起,是何時發病、開始這一段段來往的心事都無從追究,想已是不能考證了吧。失眠者不在意開始,只心繫著結束。 凌晨二點,失眠者試探性的輾轉身軀,想著也許會找到全世界最容易墜入睡眠的姿勢,這樣往後就無慮了。闔閉雙眼,假意演戲給深夜誤解,期盼黑暗拖著他進入世界中心的深層睡眠裡。此時,腦海中的漆黑如安靜的、不見底的水面,模糊的影像漸漸浮現,兩個赤裸的身軀相疊在一起,這樣的場景太過於熟悉了,熟悉到似乎嗅得到當下空間的氣味。空氣微微帶著濕熱,而這兩副身軀卻又相對的乾渴,因此不斷地試圖從對方口中取得濕潤。失眠者感覺到其中一副身軀正是他自己,而對方的樣子,因為演戲的本質,並非那麼清楚。 那是真實的,在那段遙遠的接近秋天的午後,喜歡的女孩子與他並肩坐在床頭,似奶油一樣的米黃色上衣服貼出她乳房美好的形狀,空氣中散佈著她身上似草莓般甜甜的氣味。他吞了吞口水,感覺十分乾渴。他在想,擁有這樣味道的身軀的背後到底藏有著甚麼呢?也不知道是如何順利進行的,他循著她身上的草莓味道,除去了她的上衣,解開她背後的扣環,用手包覆著她輕巧的乳房,開始激烈的試著取得水、取得濕潤。在那之後,他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輕輕地抱著她赤裸的身體,並且細細地聞著她身上傳來淡淡的草莓味道,同時想著關於秋天的事情。 每次回憶起這段略帶羞澀的性經驗,感覺都非常美好,在記憶裡就好像是每個充滿陽光的星期天一樣,溫暖的包覆著他在午後所有的期待,是比任何都還有踏實的感受。而之後,不管他再如何嘗試似乎都找不回相同的感覺了,那個擁有草莓、星期天陽光、奶油色的美好性愛。想著、想著,他不禁也露出了微笑...。是那種感覺的到自己嘴角上揚的微笑嗎?他嘆了口氣,睜開了眼睛,回到了失眠者的本質。 凌晨三點,失眠者懊惱的盯著眼前的天花板,他在這個無限重複循環的夜裡,已經過了好幾年的歲月。幼時的失眠者盯著天花板津津有味的想著要成為一個漫畫家,而內容會是甚麼呢?熱血的甲子園棒球青春?異想天開的異次元空間?「世界性不必要的整體消耗」,幼時的的失眠者這樣想著,但並沒有實體的構想,沒有確切的男、女主角,也沒有草稿好的情節,他只是單純的想著,這個世界到底進行了多少不必要的消耗呢?如果以這個世界為劇情構成一系列的漫畫,大概怎麼樣都畫不到結局吧。因為這種世界性無節制的浪費是不會停止的,沒有這樣的消耗,社會也無法順利地運作。也許小時候還能夠擁有洞察世界的本能,至失眠者隨時間逐漸增長年歲以後,自我本身也被捲入了相同的世界性洪流裡,對於社會的運作方式早已習以為常了。青少年時失眠者在這樣的背景下,也曾作過類似成為電影明星般人物的白日夢。在每個失眠的夜晚,對著床邊的小圓鏡端詳著自己的臉,包含嘴巴、耳朵、皮膚、睫毛,甚至於毛細孔都細心的檢視著。他想著這樣的臉龐出現在大眾面前,是否擁有迷惑人心的吸引力呢?於是青少年時期的失眠者,總是在同是失眠與月光投射下的夜晚裡,在他的床上獨自上演著各種角色,智慧型的犯罪者、深入世界核心的先知者等,扮演在不同時代劇情下的時代英雄。這使失眠者在青少年時期的夜裡,都有不錯的娛樂節目。捲入世界性的洪流,對時間作無節制的消耗。 回憶起以前近於荒謬的、可笑的夢想,還算是滿愉快的。這一些都是在現實生活中無法吐露的,不用說出口就知道是會被嘲笑的想法,所以只好留給每個黑夜、這張失眠者的床去靜靜地傾聽失眠者所有偉大的抱負。但同時,失眠者也正為現實生活中的自己感到懊惱,離開了這張床之後,失眠者不再被稱為失眠者了,他擁有更精準、更私人性的東西要去承受,他在社會上通用的名字、他實際上所擁有的職業。這使失眠者感到沮喪,而他在那個社會中所背負的一切,只有等到夜晚平躺於這張床上、回到了他自己的社會裡,才能釋放、才能傾訴、才能放聲哭泣。 凌晨四點,失眠者淚眼注視窗外,黑夜的顏色稍微褪了一些。關於凌晨二點的黑夜和凌晨四點的黑夜有哪裡不同,如果是一般人,想是無從分辨的吧。但失眠者卻能清楚的將兩者區分出來,透過失眠者的雙眼,那簡直就如同分辨和蘋果橘子一樣的簡單,這方面失眠者還挺自豪的。打了個呵欠,失眠者的體內正在傳達著疲憊,思考逐漸偏於混亂,連心情都渾沌且惡劣了起來。儘管身體再疲憊,頑強的意志仍是不肯鬆懈。深夜猶如是他的最誠摯的夥伴,卻也是他最強勁的敵手;他同時在對這張床傾訴、同時也對著這張床怨懟。「失眠者的告白」他在內心嘲笑了這個說法。告白的本質是不可能的,有多少人願意去作如此難堪的事情呢?就連是獨自秘密地挖掘最醜陋、最懦弱、最卑微的自己,亦沒有多少人能夠做到。因此假借是「告白」,在文字中仍是故作矜持、高尚,好似要以假性的真情告白手段,來獲取信賴、支持,或其他目的性的東西,柔軟而且深沉的不誠實,大多數是採取媚態的姿勢依偎著自然,而假裝著要將自然的原形描繪出來,相同的,這就是演戲的本質。無法安穩得入睡,失眠者只好開始批判自己、剖析自己,逼自己走上精神邊緣的剝離狀態。儘管觀眾只有他敬愛的深夜與他最親暱的床。 凌晨五點,失眠者的眼球佈滿血絲。窗外太陽逐漸探頭,光線慢慢地重回大地,似乎是要揭開失眠者的真實身分而作的序曲。又要回到資本主義的社會了,失眠者絕望的想著。這時候他感覺急切的需要床、需要黑夜,他需要地方將他藏匿起來。回顧失眠者一輩子的不安,恰如一張菜單,在他尚未了解之前就端上桌了,他只要圍上餐巾,在餐桌前坐好就可以了。就連現在失眠與現實矛盾拉鋸的痛苦本身,也早已列在菜單上。失眠者應該在開始時就看清楚這張菜單的,但人性並非如此,只是單純的崇信奧古斯丁的預定說,隨著時間的洪流遊走而已。光線開始從他的雙足攀爬,白天的事情到底有甚麼是值得期待的呢?光照至他的腰部,沒有人了解我所有的痛苦與哀傷,我的真心只願意獻給黑夜與我的床。光照至他的雙手,逐漸向他的臉上侵略,失眠者開始在床上悽悽的哭了起來,在他這些疾逝的時間洪流裡,卻只有一線不動的流光,原來這就是失眠者的淚水。面對未來還有無數個相同失眠的夜晚,漫長、巨大的時間讓他如此害怕,他似乎都要被這樣的時間洪流給淹埋了,光線就如同洪瀾一樣慢慢的淹沒他的雙腳、再到他的腰、他的手,終於他就要被掩埋窒息了,手已經感覺不到握著甚麼東西,想要大聲呼喊似乎喉嚨有再也發不出聲音來,全身的力量慢慢的消失,強烈的光投射到他充滿淚水的眼裡。 至始至終,失眠者還是捨不得離開他那張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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