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
你大吼一聲,粗魯地撞開擋在你面前的婦人,婦人驚嚇得尖叫,身子撞上一旁的置物架跌坐到地上,提籃裡的物品像煙火一樣在半空中炸開,然後像雨地落下。
你管不了這麼多,繼續死命的往前奔跑,穿過了由高大置物架所構成得走道後你很快的往後一瞥,只見三名身穿黑色西裝、帶著墨鏡的高瘦男子正衝過剛剛你撞倒的婦人,來勢洶洶的往你撲來。
「可惡!」你罵著,不知道為什麼這三個人要抓你,你只是在賣場裡買東西,他們就這樣突然出現,二話不說就往你撲了上來,你只好本能性的逃跑。
你繞過像迷宮一樣的開放式冷藏櫃,撞開了情侶、夫妻和小孩,跑到了賣場的收銀台,你不理會賣場收銀員的斥責,一個飛身跳過了收銀台,落地時你腳滑了一下,在地上滾了幾圈接著身子撞在大落地窗上,你忍痛爬了起來,而那三名黑西裝的男子這時也已經翻過收銀台,宛若美式足球員一般的向你壓了過來。
你緊咬著牙,全靠本能的反應。你往另一邊摔去,躲開了第一個男子的攻擊,但就在這時第二個男子也撲了上來,你立刻站起身來迴避,但這時第三名男子一把抓住了你的手臂,你叫一聲,說不上是吼叫,反倒比較像尖叫。
你使盡全身的力氣狠狠一甩,男子的手被你掙脫,重獲自由的你飛快跑向賣場出口,使勁撞開玻璃門,經過一連串掙扎,你離開了賣場。
你來到大街上,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你盤算著為自己找一台計程車或公車,但放眼望去都沒有這類的交通工具,而且你不能放慢腳步,因為那三名男子也衝出了賣場,面無表情的往你衝刺。
你開始在街上竄逃,你發現一路上沒有計程車也沒有公車,你也發現你根本沒有時間坐上一台交通工具,無計可施的你只能繼續往前跑。
就在這時你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你正在逃命,實在不想接起這通電話,但是在同時你也感受到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告訴著你:你必須接起這通電話,如果你不接起來,有什麼東西就會消失,永遠的消失!
你「嘖」了一聲,掏出手機放在耳邊。
「喂?」你問的又兇又急。
「你為什麼要跑呢?」耳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而且應該是個年紀相當大的女人,說起話來含糊不清又有點漏風,速度非常之慢,含糊的程度活像她嘴巴裡正塞了顆還沒剝殼的水煮蛋。
你皺起眉頭,對女人的問題感到不可置信。
「因為他們要抓我啊!」你氣急敗壞的回答道。
「為什麼他們要抓你呢?」又慢又糊的聲音。
「我哪知道!要我身上的什麼東西吧!」你隨便亂猜。
「那你為什麼不給他們就好了呢?」就像老人在訓誡小孩一樣,除了緩慢之外,還有一股不動如山的氣勢。
「我不知道他們要什麼啊!」你無奈的吼道。
「那你為什麼不問他們呢?」老女人訓誡道。
「什、什麼!」你感到不可置信:「這樣我就會被抓到了啊!」
「被抓住了會怎麼樣?」 「啊?我當然會被殺死啊!」
「真的嗎?」老女人慢慢地問道。
「什麼?」
「你真的知道你被抓住之後就會被殺死嗎?」
你愣了一下,其實你並不知道,你只是莫名其妙就被這些人追趕而已,你從來都不知道被抓到之後他們會做什麼。
突然間你感到右肩一緊,原來一名黑西裝男子在你發愣的時後追了上來,一把抓住你的又間,另一手纏住手臂,想要把你扭倒!
你慘叫一聲,用沒被抓住的左手拍向男子,男子躲不開,臉上的墨鏡被你打落,然後你使勁一推,用身體的重量把男子撞向牆壁,發出了一個沉重的悶響,男子鬆開了抓住你的雙手,看來似乎是吃到點痛楚。
你之所以覺得"似乎"是因為男子從頭到尾都面無表情,即使被拍掉墨鏡撞到牆上,他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在他那張宛若蠟像般慘白的臉上,你看到了他的雙眼,你又呆愣了一下。
那不是一般人的眼睛,他的眼白周圍佈滿長短不一但有規則的線條,像是一把尺的刻度;他的瞳孔小到只有一個點,而點又延伸出一長一短的兩條黑線,不停的在規律的轉動。他眼睛的樣子,簡直就像是時鐘一樣。
你這一拖延,另一名黑西裝男子也就追到了,他猛猛的刺出右手要抓你,但似乎是沒測好距離,反到重重推了你一把,你踉踉蹌蹌的跌進一旁的巷子中,你暗自覺得好險!很快的你馬上恢復平衡,繼續往前跑。
「喂?喂?」手機不斷傳來女人的呼喊,你這才想起來手中還有支手機,你再次把手機放到耳邊。
「你被抓到了嗎?」再次聽到女人的聲音,你不禁眉頭一皺,聲音是同一個女人,但她已經沒有口齒不清、含含糊糊,說話的節奏也變得更快、更有抑揚頓挫,簡單來說,女人的聲音好像變年輕了!
你一時說不出話來,所以女人又問了一遍:「你被抓到了嗎?」
「沒有。」你一個拐彎,從餘光可以看見黑西裝人還窮追不捨。
「所以你也無法知道被抓住之後會怎麼樣了啊?」
「妳這是什麼鬼話!」
「你其實不知道對不對?你只是害怕,害怕被抓到以後,害怕停下來以後發生的事。」
「不然我應該要怕什麼?有三個面目猙獰在追趕我我哪有理由不怕?」
女人的聲音笑了,沒有任何諷刺或嘲笑的感覺,比較像慈愛的母親看到小孩兒犯錯時,溫柔且憐憫的微笑。
「你確定只有三個人嗎?」
「咦!」
就在這時,你眼前的巷子口突然冒出另一個黑西裝男子往你衝了過來,你驚訝的剎住腳步,回頭一看,三名黑衣人把巷子擠得水洩不通,有如海嘯般的往你逼近,你憤恨的大罵一聲,但同時你發現在你兩步之前的地方,左右各有一條岔路,是比這條巷子還要窄小的小道。
時間緊迫,必須趕快做選擇,左?右?但如果選到一條死胡同的話自己可就一命嗚呼了!這時你突然想到剛剛和女人說過的被抓到之後會發生什麼事的對話,說不定他們不會對你怎麼樣?他們只是想要聊聊?
你對於自己的思緒轉變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黑西裝人都在快速迫近,你念頭一定,跨出步伐往右邊的小道鑽了進去,謝天謝地不是死巷,你卯足全力往前衝去。
這時你主動拿起手機:「喂?妳到底是誰?為什麼妳會知道他們不只三個人?」
「剛才為何不左轉?」電話裡的女人完全沒理會你的問題,而且你發現女人的聲音又不太一樣了,現在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是個四十多歲,飽經社會歷練和人情世故,好勝心強,自信且穩重的女性,一改剛才充滿老態的說話方式,用詞咬字俐落、充滿力量。
「是我在問問題!」你管不了這麼多,大吼道:「妳到底是誰?」
「很重要嗎?」女人淡淡的回答。
「當然重要了!妳為什麼會知道他們不只三人?」你慌張的問著,而且你發現你在轉入小道之後,分岔路明顯增加,有時岔路還不止兩條,每一次選擇都讓令你冷汗直流。
「我是誰一點都不重要。」女人的聲音彷彿聳了聳肩:「到是你為什麼認定他們只有三個人?」
「因為一開始就只有三個人阿!」
「那只是你先入為主的觀念。就跟你認為被抓到就會被殺死一樣。」
你腦袋一片混亂,道路越走越窄,人煙越來越稀少,在一面面高大的樓房所圍起,漆黑而狹小的巷弄中,幾乎快要看不到天際,這已經不像是個普通的道路了,這簡直就是個迷宮。
又來到一個時在路口,你憤怒的大吼一聲,往左轉向。
「為何不右轉?」女人穩重帶著冷酷的聲音。
「為什麼要問我這個!」你無助的吼道。
「因為你從來不問。」
「問?這有什麼好問的?」
「你不問,因為你不想。」女人冷冰冰的說:「你這一路上,你想過什麼嗎?你問過什麼嗎?除了你問我是誰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外,你問過自己什麼了嗎?什麼都沒有吧?因為你根本沒在想!」
「我、我……我……」你一時語塞。
「你怎麼樣?」女人嚴厲得質問:「因為你不問自己,那就由我來幫你問,我問你,你為什麼要跑?」
你吞了口口水,無法馬上回答,因為你在想,因為你開始在想。
「因為……因為有人在追我。」
「有人追你你就要跑嗎?」女人很快的問出下一個問題,雖然這是你意料中的問題,不過你仍然感到心頭一震。
「當、當然要跑啊!」你故做鎮定的回答道:「不然應該要怎麼做?和他們打鬥嗎?」
「這個回答很好。」女人的聲音眼睛一亮:「那我在問你,你為什麼覺得要和他們打鬥?」
「因為他們要抓我啊?」你覺得這個問題很鬼打牆。
「他們為什麼要抓你?」女人果然又這麼問了。
你想了想,不管回說什麼,其實都是自己的猜測,所以你也只能嘆了口氣。
「我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那你為什麼不停下來?」女人問。
「因為停下來就會被抓到。」你一個閃神,肩膀撞上了轉角的牆壁,因為你跑得太快導致你幾乎轉了一圈,遠遠得還可以看見黑西裝人仍在窮追猛趕。
「不對!」女人大聲喝道:「快想!為什麼你不停下來?」
「因為有人在追我!要是我停下來就會被逮住!」看到黑西裝人還在不停的追趕你感到心裡發慌,腦袋又一片混亂。
「不對!認真點!」女人又再一次喝道:「告訴我!為什麼你不停下來?」
你緊咬牙根,縱使千百個不願意,你的腦袋已經開始思索這個問題,很自然的,你也導出了答案。
「……我不知道……」
「沒錯。」 女人的聲音笑了。
突然間,你腳下一軟,你離開了迷宮般的巷弄,踏入了一片樹林之中,一棵棵高大的杉木錯綜複雜的擺在你面前,樹冠與樹冠把天空遮的密不透風,昏暗的樹林始你完全迷失方向,但你還是沒有減速,全力往前衝刺,你必須前進。
「喂喂?你還在嗎?你還在嗎?」你趕緊把手機放到耳邊,但這時女人的聲音又變了,現在的聲音是一個年輕的少女,說起話來香甜而且充滿活力,每個字都在可愛的舞動著。
「我到底在哪裡!」你瞪著不斷呼嘯而過的樹木,疑問著。
「唉唷!你也太晚問這個問題了吧!呵呵!」少女嘻嘻的笑道,你可以看見她聲音上的酒窩。
「我明明在城市的賣場裡,怎麼突然會跑到這?」你眉頭深鎖,在樹林裡面亂竄,完全沒有任何方向,你只有往前。
「呵呵!你告訴我呀!」少女不懷好意的笑著:「那你記得你是怎麼到達那家賣場的嗎?」
「我當然記得!我……」你話說到一半就啞了,因為你發現,你並不知道你是如何到達那做賣場的,你的記憶只從對著婦人大吼開始展開。
「哈!你不記得對吧對吧!」少女的聲音正在手舞足蹈:「人在做夢得時候常常不會記得最初,而是像被丟進去一樣的直接出現在所在的場景,然後自己覺得來到所在的地方是理所當然的事,但事實上你根本不知道你是怎麼到達這個地方的!」
「你說我在做夢?這一切都是夢?」你忽然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對於一個睡眠者來說,醒著的生活就是一場夢。」少女的聲音像在唸一本教科書上的一行字。 「什麼意思……」 「假設現在是夢境,那你覺得現在不真實嗎?」少女問。 「真實啊!」你老實的回答。 「那你覺得現時真實嗎?」 「現實當然真實了不然怎麼會叫現實?」
「那既然現實和現在都是真實的,也就是說現實等於夢境囉?」少女的聲音歪著頭問道。 「當然不是!現實就是現實!夢境只是很像現實的幻境!」你斬釘截鐵的說。 「你能區分嗎?你明明連現在跟現實都區分不了啊!」 「唔……」 「每個人都是這樣吧!不停的往前,以為自己知道為什麼要往前,但事實上根本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而前進,這樣不就跟區分不出現實與夢境一樣了嗎?」
「可是我們活著都是有目標的啊!那個目標是實在的!」你不禁要反駁。
「是嗎?呵呵!如果是這樣那達成目標以後人不就可以死去了?」少女用像在說童話的語調:「但是不會啊!一但達成了目標,人就會訂定下一個目標去追,而上一個目標就變成只是個中繼站而已,並不是真正最後的目的地。這樣不停的輪替下去,人就在目標與目標不斷的轉換之間迷失了!到最後只知道前進,而完全不知道是什麼讓他們前進的了!」
你沒話說,因為正在消化這一段句子。
「嘿!你不懂了嗎?那我在問你一個問題喔!你從剛剛跑了這麼久……」而少女在這裡頓了頓,好像想要緩和一下似的:
「你確定還有人在追你嗎?」
「?」
突然間,你的眼睛猛地一眨,光線突然變強,你眼前的世界霎時放寬,就像火車衝出隧道時的重見天日。
在你的眼前是一座湖,在你的腳下踩著一座橋,木製的,沒有欄杆扶手,只有一塊接一塊的橫木,活像一條鋪在湖面上的長地毯,往湖的盡頭延伸,你看不見底,因為太遠,而且湖面上還有著大片濃霧。
你放慢了腳步,踩在木製的橋上發出嘰啞地聲響,你回頭張望,沒有人,沒有聲音,沒有任何黑西裝男子往你衝過來,只有濃霧慢慢把你走過的路闔上。
你慢慢的走著,你感到一絲徬徨,像是水滴落在靜止的湖面上,掀起一波波迷惘的漣漪,你看看右手上的手機想找女人詢問,這才發現你的右手上根本沒有任何東西。
你停了下來,你不驚訝,也不害怕,你只是困惑。你站在木橋上,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多遠,現在前方是霧,後方也是霧,你不知該回頭?還是該往前?所以你停下來。
這時你耳邊輕輕吹起一個聲調,那是一個才剛剛學會說話,發音不標準又充滿稚氣的小女孩的聲音,她笑著說,說的每個字也都像在笑著。
「來啊!來啊!然後你終於停下來了,那之後呢?」
然後你就醒了,永遠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