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佳作
  • 適用身份:張弘政 〈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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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想想,我們真的很像情侶吧?

 

每週二固定去你家過夜,你總是站在一號出口前,自顧自的滑著神魔,直到我輕喚你的名字,才會回過神。你從不向我問候,逕自邁開步伐,我只需安靜地望著你的背影跟隨就好。

 

嚐著那些你極力推薦,我卻從沒喜歡過的餐廳,我總會尋些理由要你請客,有時是必修課沒點名,有時是我在捷運裡站得腿痠。你先是面有難色,但最終總會屈服。站在櫃台前,左手拿著帳單,右手豎起直挺挺的中指。

 

夜晚,你領著我走向租屋處,老舊的住宅隨處坐落,狹窄的巷弄像是硬擠出來似的。我始終沒能搞清楚迷宮般的小巷,從來沒有接受過你的「認路」教學。喜歡看著路旁的街燈把我們的身影拉的細長,彷彿這樣能補足我們五公分的差距。推開貼滿斑駁春聯的鐵門,聽著你的腳步在黑暗的長廊前進。我隨著你停下,伸手碰觸那扇粗糙的木門。

 

你的房間不大,放下衣櫃、書桌後,恰巧可以塞進一張單人床。

 

你不太在乎整潔,房裡總有股淡淡的霉味,散亂的衣物撒的到處都是。整齊掛在衣櫃裡的大衣反倒顯得突兀,孤零零的,彷彿期待自己能夠不要那麼中規中矩。我氣憤地指責你的懶散,踏著近似舞蹈的步伐,極力避開每樣衣物,滑稽的朝著床鋪跳去。你卻毫不在乎地坐在那堆衣服上,笑著說都快搞不清楚這間房的主人到底是誰了。

 

你伸伸懶腰,脫下那件我們高中畢業旅行一起買的長袖,揉成一團丟給了我。

 

我的臉被砸得正著,滿鼻腔全是你的味道。稱不上好聞,但你的體味確實讓化學玫瑰香多了點生命。

 

你要我替你整理房間,說是今晚的房租。我望著赤裸著上身的你,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我們都明白,不論有沒有開口,我都會替你收拾。

 

熟練地拉開書桌第二格抽屜,拿出一罐無糖綠茶。你討厭綠茶尚未發酵的苦澀,你曾納悶,卻從不干涉我的喜好。你甚至在房裡囤了一箱綠茶,只為了每週二的晚上。

 

撫摸著熟悉的衣料,照著你要求的方式整齊摺疊,聽著老舊的熱水器轟轟作響,想像熾熱的水氣渲染著整間浴室,牆壁那頭的你赤裸著身軀,任憑水珠沿著你的肌膚滴下。我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有些奢侈,人們總在期待一個甜蜜而溫暖的歸屬,我們對彼此沒有感覺,但你若開口,我願意過這樣的生活。

 

你的歌聲打斷我的想像,丈青色的背心服貼著你纖瘦的身軀,寬鬆的四角褲被驕傲的褲襠隆起一座左傾的山坡。你渾身散發一股熱氣,未乾的髮絲上還殘存著水珠,微微的映著淡黃的燈光。你接過我遞給你的毛巾,隨意地披在頭上。

 

拿起書桌上的筆電,緊緊挨著我坐了下來。我窩著你,像那隻你養在桃園老家的貓,盯著你喜歡的搞笑影片。每當影片結束,你都會興高采烈地問我意見。我總是沉默,然後搖頭,你顯得沮喪,但又立刻搜尋下一個影片。偶爾被你發現上揚的嘴角,你便會假裝對我的謊言感到氣憤難平,玩笑地飆出幾句髒話。

 

夜晚我們蓋著同一條被子,在黑暗的籠罩中,兩人互相傾吐彼此的秘密。你的故事很無趣,永遠都是國中那個沒能鼓起勇氣告白的女孩。我的主角從未重複,他們有時狂熱,有時冷漠,上一秒急於劃清界線,深怕自己被貼上和我相同的標籤,下一秒卻又避著耳目,緊緊將我擁入懷中。那些男人來來去去,但結局總是相同。我們從未能遇見對的人,不過我們依舊倚著憧憬,勾勒出能使自己信服的未來。

 

啜飲彼此傾瀉而出的往事,舔拭對方骯髒不堪的悲傷。我們在黑暗中沉默,聽著你喜歡的那首歌。 你突然告訴我,今天又被另一個女孩告白。她不是個主動的獵人,反倒像隻怯生的白兔,她總是遠遠注視著你,偶爾仗著不怎麼高明的藉口,默默竄到你身邊。你並不遲鈍,也明白她的善良,你幾乎無法忍心傷害她,但你依舊拒絕。你曾試著描述她的表情,但愧疚狠狠掐著你的咽喉,一字也吐不出。

 

單身了十多年,我曾問你,為什麼不和大部分的男人一樣,試著找一個喜歡你的女孩戀愛?

 

你說愛情很珍貴,你不想把真心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單人床逼的我們只得側睡,你總是背對著我,只因為我曾抱怨你的鼾聲刺耳。你總會先我一步進入夢鄉,我們近的幾乎貼著彼此,光滑的肌膚提醒我彼此都只穿著內衣褲。我輕輕把頭枕在你的肩上,聽著規律的鼻息,額頭微微地碰觸那隔著棉質背心的體溫,暖和的讓我安心。剛洗完澡的你身上會有一股沐浴乳的芬芳,我已經有些習慣聞著薄荷的香味入眠。

 

早晨,我總是會先被鬧鐘吵醒,關掉那已經不曉得響了幾回的鈴聲。你的房間採光不好,刻意拉上的窗簾把清晨的溫度阻絕於外,陰陰暗暗的房間還殘存著夜晚才有的氣味。搖醒你,告訴你該起床了。你閉著雙眼,阻止起身開燈的我,緊閉的雙唇發出長長的呻吟,你翻過身,大半的身軀毫不客氣壓在我身上,就像剛完事的情侶,試圖說服我別那麼早離開擁擠的被窩。

 

你猛盯著牆上的時鐘,才吃完我喜歡的那家牛肉麵,便毫不留念的把我趕回捷運站。夜晚的你頓時消散的毫無蹤影,直到那一刻,我才又會想起彼此普通朋友的身份。

 

從新莊回到士林有點遠,我總會戴上耳機把音量調到最大。開始聽起你介紹的那些歌,也漸漸喜歡上阿密特的〈相愛後動物感傷〉。

 

「你下禮拜還會來嗎?」

 

我們總是用這句話道別。

 

午間的捷運裡空蕩蕩的,我無力的倚著牆角,開始回想起你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有些疲倦,懶得等待下一段感情。但我仍舊緊閉雙眼,期待下個星期二的夜晚,我開始害怕,害怕你成了回憶裡那些來來去去的男人,但如果未來因此傷感起來,那就留給未來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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