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篇小說組第二名
  • 適用身份:林燦〈黑色長髮太陽〉
  • 最後修訂日期:

那天晚上我喝了酒。

 

也是從那天晚上開始,宿舍的前面開始種起了一朵偌大的黑色向日葵。

 

每晚,當我上完課又或是前往學生餐廳吃完飯,走回宿舍的路上總會看見,原本挺立著一桿昏黃路燈的地方,此時卻長出了一株花瓣間長著一隻碩大眼睛的漆黑向日葵。那株黝黑的向日葵花瓣就如同垂落的黑髮般,朝著太陽落下的方向彎腰行禮,但眼睛卻依舊直視著太陽不久前西落的方位。

 

到底是什麼時候長出來的呢?我不論怎麼想都沒有個結論。一開始還以為不過是喝同學帶來的清酒喝多了,頭暈腦脹罷了。但當我連續好幾個清醒的晚上路過宿舍前都看見這株向日葵,我便不禁開始懷疑,我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或者說,我周遭發生了什麼事。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我抓起了垂落在耳際的一把頭髮開始數算。 每當我緊張又或是對某件事感到疑惑時,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找東西開始數算,彷彿數算他們就是我仍活著、仍然在思考的存在證明。

 

我坐在自己的寢室窗邊看向外面,可以直接看到宿舍前那朵取代了原本的電燈,在那閃爍著微弱暈光的漆黑向日葵。感覺就好像是在全是肉色的背上插了根漆黑的針一樣,讓人有種怪異的不協調感。

 

就這樣過了幾天在窗邊凝望它的生活後,我便對它一點興趣也沒有了。與其在意這種事,倒不如多花點心思去找個女朋友還差不多吧。

 

Go! Go! Get a girl.

 

進大學以後,我便一直有個心儀的對象,我偷偷叫她長髮小姐。說是心儀或許有點奇怪,因為我只不過是偶爾會在校園中和她擦身而過罷了。或許、或許吧,我只不過是在尋找一個情感投射的遙不可及對象而已。我時常在寢室裡一邊眺望著窗外因連日降雨氤氳而起的山嵐,一邊思考著這件事。

 

每次見到她的時候,心中總是被人工智慧體的印象給佔滿,又或是在科幻作品裡看到的硅素生物。到底為什麼呢?看著她和朋友談笑的時候露出的笑容,我都會覺得那是其他人所設計給她的,嘴角只要在這裡上揚幾度,露出一點點可愛的虎牙,別人就會說那個笑容很甜美一樣。

 

就連向日葵和向日葵和向日葵這樣一大群被種在一起時,都不會掩蓋自己轉向陽光的本能了,那為什麼長髮小姐他們一大群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她卻沒辦法和旁邊的人看著同一個方向,一起唧哩瓜拉發出吵死人的尖銳笑聲腦殘舉動啊,這樣根本就不是人吧?

 

啊,白癡啊我,她是人工製品啊!是真的假造人類耶!那這樣我乾脆也做一個頭上帶著電視,身體卻豐乳肥臀的假人不就好了,電視頻道還可以預設成每個我喜歡的女人的臉。噢噢,我真的是天才啊。隨時換人就可以換人,每個我喜歡的女人任我用啦!耶!我超天才啦!

 

嘎七嘎七嘎七,想著想著我在沒人的宿舍房間裡偷偷拉下了褲子拉鏈,解放出裡面小兵。正當我縮起身體,下面的小小砲兵準備用水砲好好懲罰我的幻想時⋯⋯

 

「誒,你要不要出來吃飯啊?」

 

碰!門就這樣無情的被室友推開了。

 

「誒你們要不要吃⋯⋯飯?」我打開了宿舍的房門,卻發現這個裡面應該還有人在裡面睡覺的時段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我躺回自己的床上,透過窗戶看著那朵在宿舍前面朝陽光的黑色向日葵。好像是因為現在是中午的關係,它看著刺眼陽光的大眼睛不斷地眨著,還彷彿疼痛似地流著眼淚。我突然發覺到,這陣子已經好久沒有在校園中看見那位長髮小姐了,為什麼都沒有注意到呢。

 

我盯著被偌大的淚珠給浸濕的那朵漆黑向日葵的濡髮,不由得心生感慨。

 

它那如長髮的花瓣就這樣在我發現它後的一個月內,都朝著太陽西落的方向垂落於地,感覺就像是要將自己的生命給灌注給西沉的太陽,讓它重新復活升起一般。

 

就連我白天看見它時,它也從來不因太陽位置的變動而改變花朵方向。

 

六百五十六、六百五十七、六百五十八……

 

「欸,你盯著窗外還一直在那邊數頭髮幹嘛啦?你一個男的長著長頭髮就算了,做這種感覺很雞巴的事有病喔。」

 

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室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中斷了我的算數。 我楞楞地看著自己左手掌上的頭髮,剛好六百五十八根,不多也不少,數字加起來剛好等於我的年紀十九。長髮小姐的那一頭漂亮黑髮又到底有幾根呢?

 

一、二、三、四、五、六⋯⋯嗯,到底有幾根啊?

 

「不要再看了啦,媽的吃就對了,吃個宵夜薯條都要算有病喔。」

 

室友扒了一下我的頭,一句話也不說便抓起了一大把薯條吃進嘴裡。

 

「不算怎麼行?如果這個不用算,那科學家幹嘛又去算哪個行星有幾顆衛星,反正還不都是一些石塊。也就是說可以算的東西去算過才是正確的。」

 

「干我屁事,你真的有病。啊對了,我跟你說,今天看日文小說的時候看到了太陽系這個詞,我去查才知道太陽系跟太陽拳念起來超像的誒。感覺超帥!」剛上完日文課回來的室友,就在那邊自顧自的高潮了起來,又再抓了把薯條塞進嘴裡,打開了電腦開始搜尋宇宙的相關影片和資訊。

 

看著電腦上的創生之柱和昴宿星團和太陽以光速時而切成小視窗飛越更換,時而擴大瀰漫地交疊,我跟他說去買瓶飲料,然後跑出了宿舍,到遠一點昏暗的路燈下按下自動販賣機。

 

買完回來的路上,我在那株奇怪的黑色太陽花旁停了下來,它依舊沒有變,眼睛仍然直瞪著太陽已西落許久的山稜線,好像只要一直看著那邊太陽就會從西方升起似的。

 

說起來,並不是太陽從山的另一端又或是地平線的另一端升起,而是在地球上的我們自己不斷轉動,自己遠離太陽然後又親近太陽的。

 

或許這朵奇怪的黑色向日葵想要脫離這種循環飛向太陽。

 

就讓我們加強重力指數,沿著黃金比例螺旋朝太陽系的最深處前進吧!對啊,其實它是個內心裡滿懷著這種熱血標語,想衝進太陽解開奧秘,每天看著太陽的夢想植物吧。一定是這樣沒錯。

 

我摸了摸它的枝幹,摸起來有點毛毛的,但卻又不會刺,軟軟的毛就像貓一樣讓人緩緩地順著它,它也沒有反抗沒有理睬,只是垂著那如同長髮小姐般看來滑順且富含光澤的長髮,眼睛望著西方山頭輕輕地眨了一下。

 

我順手拉開了汽水的拉環,喝了一口,手撫了撫它的黑髮,這黑髮就如同微血管般,看似平靜,但包圍著我的手掌時卻能意外感覺到一陣一陣靜謐的脈動。

 

它會是長髮小姐嗎?會不會我把之前撿到的長髮小姐的一根頭髮給它插上就會恢復原形?噢,我想應該是頭上戴著電視卻一定長著長髮還有好身材那個長髮人工電視小姐。

 

從口袋內拔出,插上連結!

 

沒什麼變化。

 

唉,這果然是他媽的現實。正當我如此思考時,我那摸著它黑髮的手彷彿突然被什麼給刺了一下,那感覺並不刺痛,反而就像是人和人之間牽起手,有種兩者的脈動交互疊合的感覺。

 

我下意識收回了我的手,卻也沒看到任何的傷口,實在是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我離開了黑髮向日葵往宿舍走去。

 

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它一直張著望向太陽的眼睛閉了起來,帶著修長睫毛的眼皮就像是簾幕般垂落,闔起整隻眼睛。它那幾乎垂地的長髮突然宛若太陽的焰光一樣浮空飛舞,如同火舌劇烈擴展開來漆黑地扭曲。

 

一根兩根三根四根五根六根七根八根⋯⋯我嚇得雙腿僵硬,用超醜的姿勢一邊緊抓著頭髮狂數,一邊逃回了宿舍拉起窗簾再也不看它一眼。

 

從那天開始,我開始了連續三天城中校區的課,也因此不常看到那株恐怖的黑色向日葵。我也開始在上完課要回去雙溪校區前,瞅到「冨樫都開始認真畫獵人了你為何不認真念書」出現在學校的電子公告欄上。或許我也能把自己變成電子布告欄話語,這樣光是要用一句話來書寫我對長髮小姐的戀,就要動用好多字來構成,一個字更是要密密麻麻的小紅燈訊源,就連這些小紅燈都要用一大堆電流粒子來傳輸。如果我可以變成這些粒子,甚至還可以在佈告欄上緩慢地來回搖擺變形,組成各種不同的愛戀訊息,感覺真的是太棒了。

 

原來,我該變成電子啊。

 

如果那株黑色的向日葵也能電子化會不會變得比較可愛一點啊,它可以在我的訊息旁邊跳舞,伸展它如同日珥亂竄的黑髮,像一個類比時代的太陽黑子一般點綴著我熱情如火的訊息。

 

若能夠做到就好了,但希望長髮小姐永遠都無法看到。

 

懷著如此的心情,我在走進宿舍之前走到了黑向日葵的旁邊,他的眼睛依然緊閉,長髮也依舊柔順只是在空中如同陽炎般飛舞且模糊。

 

其實並沒有必要額外怕這傢伙吧,它只不過是不敢繼續看著太陽,怕自己真的哪天觸碰到了,會被太陽的焰光給燒燬而已。

 

最近真的都沒有遇到長髮小姐了,我真的是喜歡著她的嗎?我抱持著這樣的疑惑,一隻手輕輕順了順向日葵飛舞的黑髮,卻突然產生了一種異樣感。

 

頭髮⋯⋯是不是變長了啊?

 

我又再次捻一捻它,感覺沒有任何改變。

 

應該是錯覺吧。我在心裡默默為自己的異樣感找了辯解,便走回了宿舍,一打開房門,裡面卻不見平時開著電腦打遊戲的室友,空蕩蕩地寂寞著。

 

「我真的好寂寞。不啊,我的右手還陪著我!右手!」

 

我躺在床上回頭一看,只見室友把他剛買的戀愛養成遊戲玩出了第六次Bad End,然後坐在書桌前抓著自己的右手亂喊亂叫。

 

「叫什麼啦,吵死了。去用尺量量看你的指甲長到幾公分啦。不想要失敗不就查攻略就好了,看數據最準了。」我以不滿的語氣跟他抱怨。他卻完全沒有停止的打算。

 

「什麼看數據,你到底懂不懂啊。男人玩個戀愛遊戲還要看數據攻略,那根本就是小廢物啊,你這傢伙果然腦袋有問題。」

 

我完全沒有回應他的意思,只是稍微用雙手撐起了身體,抬起頭往窗外看去。黑髮的向日葵依舊在那邊,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它的存在愈發膨脹了,根本就是病毒在我的視野螢幕上擴散,最後占滿畫面時會跟我說Game over去死吧。

 

「不玩了。我去晃晃。」室友說完這句話便闔起了電腦,一個人走向宿舍外完全靜默燈光昏黃的坡道。

 

我突然覺得,長髮小姐是不是也某天突然對著和自己同住的人說了聲:「不玩了,我出去晃晃。」然後就從此消失了。

 

她到底有沒有和人同住又或是根本每天都要回去和黑暗靜默的房間親熱?或是實際上就只是個生活膚淺只長了一頭柔順長髮的人工生命?還是說根本其實她是個長了雄性器官的女體形狀假人類?

 

其實一點都不重要吧。我反正我喜歡我看到的她就好了,其他的一點也不重要。

 

我突然覺得沒趣,跳下了床,兩腳插進夾腳拖披上外套往外面走去。

 

入學過了七個月,現在是即將要進入春天的晚冬。依衫座落的大學夜晚總是特別冷,不管包了再多的衣服外套,卻總是可以感到濕氣,因為所有的衣服跟外套永遠都曬不乾,只能用烘乾機,烘成半乾微濕的皺摺梅乾。

 

這次我一點都不想管黑色長髮太陽花到底怎樣了。就跟我自己怎麼想長髮小姐都無所謂一樣,我可以喜歡她就行了。我逕自往更內部的山上小道走去,走入一盞路燈都不存在的山林。

 

爬到一半,我回頭一看,只覺就連原本認為過於昏暗的夜晚大學,在一閃一滅的臺北車流輝耀相襯之下,卻也顯出一種明暗揉合的舒適感。我緩緩將視線轉向自己所住的宿舍,只見許多窗戶依然點著一盞兩盞三盞四盞五盞六盞七盞八盞九盞十盞好多的夜貓子的火,和宿舍前面令人無法看穿的黑色向日葵形成了奇怪的對比。

 

突然,我看到那從來沒有停止亂髮四處飛揚披散的向日葵眼皮突然震顫了一下,周圍的路燈一盞一盞地熄滅了,在周圍的路燈全都陷入黑暗的沈默。宿舍那頭燃燒著生命與肝的火焰仍然閃爍著,但周遭就完全被病毒黑暗給包圍,沒有辦法看穿,而原本便是黑髮的向日葵此時更是就連實體都消散,整個霧化在暗夜中。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進入鬼屋,裡面的明明都是人,卻一個個穿著像鬼一般,獲得了鬼的能力,自由自在在黑暗中穿梭,任意地就在黑暗中隱身而去。我不禁覺得,日常身邊的人群就如同鬼屋的這些人一樣,在我毫不可見的黑暗中爆裂分離或是鍵結合併,然後走出黑暗。每次他們都能著實地將我嚇個半死,就彷彿他們穿過了那黑暗迷霧後就可以直接幻化成我完全不清楚也無法辨識的鬼。

 

但長髮小姐一定和他們不同吧。她一開始便是鬼,是個如果走在我前面轉過頭來時,臉顏也面貌模糊的鬼。

 

宿舍到底發生什麼了?我邁開腳步,沿著周圍依稀可辨的草木走下山。

 

在回到宿舍的途中,宿舍的燈火毫無預警就如同約好般一盞盞地熄了。夜貓子一定是想要在黑暗中以為別人沒看到的時候窩在鋪被下,戴起耳機,一邊自以為沒人知道的用手機看著撫媚的魔鬼敵人,一邊催促下面的運兵船快點釋放急欲進攻的白色十字軍們。

 

奪回我們的聖地!啊啊啊啊!衝啊!⋯⋯之類的吧。死男大學生真是夠了,根本就跟我一樣啊。

 

我懷著這般心情走回了宿舍,卻發現他們根本是被攻陷了。

 

方才在黑暗中無法看穿的那團黑暗,此時藉著尚未消失的高樓層的房門光亮勉強能夠看得清楚。

 

周圍的路燈與其說是熄滅了,不如說是燈火連同燈桿整個被包裹了起來。留在四周的早已不是一根根銀白色的燈桿,而是團團高聳纏繞堆疊的黑髮團塊。就連一旁的樹木也被波及,一起被纏在長髮的周圍地帶。這些黑髮並沒有靜止,而是繼續蠕動伸展。沿著他們繼續延伸的方向投去目光,就發現那些黑髮的尖端早已深入宿舍之中。就彷彿要將身邊的光亮全都吞噬殆盡一般,黑髮緩緩地竄入了大門,如同藤蔓般蜿蜒地爬上了邊牆,將目前映在瞳中的我所擁有的一點一點光亮全都消滅。

 

七盞六盞五盞四盞三盞兩盞一盞⋯⋯

 

就這樣,我的世界沒有了光。

 

我卻悄悄地鬆了口氣。

 

我突然憶起,每當我看著太陽又或是直視著燈泡的時候,我總會有種異樣的暈眩感。那明明就是每天照耀著自己,讓自己得以遠離黑暗的光,但只要一直視或是即將要接觸到時,卻總是強烈湧起一股想要縮回光芒不及的黑暗中的欲望。我想,或許就只有在那剎那,我才能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其實不曾喜歡過那些光芒。而我也只不過是不滿這個一直活在晦暗中的自己,才給自己一個趨光的藉口,進而將自己變成一隻在光亮前被分解散去的巨大醜陋人形飛蛾吧。

 

我靜了下來,就彷彿在黑暗中生活許久般,我毫無畏懼地沿著黑色的毛髮向宿舍內走去,打開房門,最後躺在床上沉沈睡去。

 

於是我開始學會不再去理會那朵黑色向日葵。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它就像是蔓延開來的癌一般,不管我行至何處,它都會將我視野中所有的光都給消除,不管是燈光、螢幕光亮抑或是逼哩哩哩的太陽射線全都被它給消除吸收了,就彷彿它用著那些閃著滑順光芒的黑髮將我給纏繞,讓我被閉鎖在自己的黑暗之中。於是我只好在生活中靠著記憶不斷地摸索前進。

 

突然覺得這是一種奇怪的遊戲,將我整個人給綁起來然後丟在黑暗的房間裡,偷偷的用紙箱把我頭套成一台假電視,拿了小小雷管在我螢幕內側偷偷吹入粒粒甩炮,又或是用乾掉的筆在電光板上嘎嘎嘎刮出生命的煩躁。黑色向日葵就像是一個活著的超巨恐怖箱,將我直接關進裡面,而裡面有著好多目不可視散發著體熱的人形、冰涼沁心的液體,還有堅硬巨大的正長方體,是一整個精神恍惚世界的箱庭。

 

而我在這裡行走著,儘管偶爾會被毫不知情的事物給驚嚇,但我卻感到無上的寧靜。那些讓人感到習慣的目前算數到四千六百五十七萬零八百二十一根仍未數完的向日葵長髮的存在,就彷彿是我出生時便在我身旁的事物,是那樣地超越了時空間,永恆存在在我身旁,完全沒有任何異樣感。他們一開始就在我的黑暗之中了,是那種能夠吸收任何光亮的極慢速黑洞,在我身邊緩慢運動著,將我慢慢往最中心巨大質量點包圍吸引,最後在那裡時間停止永恆沉眠,就好像陷入沈睡的白雪黑長髮宅宅。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在這恐怖箱中安靜生活著,儘管聲音並沒有被阻絕,但那些聲響就如同箱外傳來的一般,就算大腦確實接收,卻和我沒有任何一點關聯。我繼續抓著充滿著我身旁的黑髮,它們就如同引導,讓我能夠在這晦暗中安詳生存,再也不需要任何一點光亮。

 

這裡沒有光。

 

所以已經沒有必要了吧。我一邊想著,一邊悄悄闔起我那用來注視光亮的瞳。

 

正當我要將眼皮給完全闔上時⋯⋯

 

我爆炸了。

 

一直以來蜷縮著,僅用指尖緊捏住黑髮的我就彷彿一顆黑暗中遺棄許久,最後終於爆炸的閃光彈一般,在黑髮的包圍裡面寂靜地炸開了純然漆黑的光的洩流。我的眼最後雖然闔上了,但是眼中卻充滿了太陽黑子的烈焰,是瞳孔熾熱起四處扭竄的黑色日珥,然後隨著神經一路燒燬了我整個體內的電子迴路。

 

我的指尖上已然沒有了黑髮的觸感。我也無法得知它們到底是否消失了,所有的感官都被這漆黑的光芒給佔據,沒有辦法感受到其他的事物。

 

所以,長髮小姐呢?

 

就如同要承認一直以來都躲避的事實一般,我過了許久才漸漸憶起這件事。

 

此時的我,早已被光給完全阻絕,再也無法觸碰到那些溫柔包覆著我、讓我能安心躲藏起來的黑髮。

 

或許現在的我,就是那個從安全的宇宙船被放逐到空無一人的太空人。毫無預警,就連一點準備都沒有,甚至連太空衣都來不及穿上就被赤裸丟進接近無限廣袤的黑暗空間。

 

一個人都沒有,只有許多帶電粒子持續從心口不斷湧出湧出再湧出。

 

就這樣過了好久好久,我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生理狀況,或是其實我早已幻化為光,因而時間暫停。我所有的一切都被這股光流給填滿,不論是肉體、意識、五感,或許就連時間也早就不存在於我之中了吧。

 

我不要這樣。

 

不知怎的,我心裡冒出了這個念頭。

 

就在此時,我的指尖的皮膚似乎有個極為弱小的刺痛感,我緊緊抓住了這道痛感,用力向上一扯。原本包覆著自己的漆黑的光,突然產生了歪曲,化為扭曲且烏黑的火焰四處流竄。視野突然廣闊了起來,只見身旁依舊是纏繞住自己的黑髮,但遮住了上方的那塊已經被黑火給貪婪地吞噬,然後露出了依舊霧濛濛的臺北夜空。

 

我就這樣恍惚佇立著,身旁的焰光繼續四處流淌,我靜靜地看著被火焰灼燒的黑髮。一回過神,四周早已什麼都不剩,只剩下我獨自一人,還有幾盞微弱的,照明用的路燈。

 

我突然,好想去愛人。

 

後來,我回到了宿舍。夜晚的宿舍一如往昔,四周閃耀著熬夜的生命光輝。而我也從室友那邊斷斷續續地聽到了,長髮小姐失蹤不知去向的事。室友關掉了他直到現在依舊沒有成功達到Happy End的戀愛遊戲,說起了我所不清楚的長髮小姐的種種。一個兩個三個⋯⋯不,我想我再也不用去算數了。

 

我這時才發現,其實我所知道的她,一直都不是我該知道的她。或許我直到那個爆炸的瞬間,才開始戀上了長髮小姐。

 

某天晚上,我又應朋友的邀請去和他一起喝他新帶回來的清酒,無意間一杯接一杯喝著便有點醉了。在搖搖晃晃走回宿舍的路上,我發現那排路燈在不知不覺間恢復了原狀,而原本在那的如黑夜般深邃的長髮向日葵,就像是不曾存在似地消失無蹤。

 

我將視線拋向遠方幾小時前太陽西落的位置,在層層山巒和霧氣的背後,我能看見,太陽逐漸升起了,一朵炙熱的、被黑色長髮纏繞的太陽緩緩升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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