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在黑夜中有一處明亮,被大片的落地窗圍罩,如同溫室般舒適的空間,充斥著咖啡豆迷人的香氣,典雅的爵士樂低鳴著,時而交織打發奶泡的撕紙聲響。徐徐將綿密的奶泡倒入潔白的馬克杯中,與裡頭褐色的濃縮咖啡交融,形成一個完美的心形拉花。
當晴朗走入黑幕,穿上圍裙戴上黑帽,遞交一杯放鬆的溫度是我的工作。每晚都有不同的旅人光臨,有些是疲憊的上班族,或者是受課業折騰的國高中生,也有來打發餐後時光的悠閒老人。
今日天氣很冷,外頭撒著豆般大小的雨滴,每吸一口氣宛如吞了一口冰水一樣,看著顧客摀著凍僵的鼻子進到店內,我暗自猜想接下來只有鮮少客人來光臨。由於溫差的關係,落地窗的玻璃覆滿厚厚的霧氣,與外界隔了一層撲朔迷離的神祕感。
店內寥寥無幾的人們,各個隨著優柔的樂曲,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而我一個人站在吧檯,做著關店前的收拾準備。將洗好的馬克杯歸位、把滴上牛奶和糖漿的吧檯擦拭乾淨、補齊杯蓋,享受與世無爭的嫻靜夜晚。
「妹妹,麻煩幫我倒杯溫水。」一位婆婆站到吧檯前方,揮舞著空馬克杯,活像淘氣的孩童。
「沒問題,」我對她微笑,並閒聊起來。「今天很冷是吧。」
「是啊,早上看新聞好像有說今天寒流來。而且加上下雨,更冷了。」
「那怎麼不早點回家休息?」
「吃飽想喝杯咖啡,還是你們這邊比較舒服。」她誇獎道。
「很高興妳喜歡,」我將裝好的水遞給她。「有些熱,要小心拿。」
「謝謝,謝謝。」她笑瞇瞇走了回去。
繼續回到工作,正當我捲起袖子,打算刷洗流理台時。大門開了。
我反射地招呼道。「你好,晚安。」
一個高挑的男生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櫃台前,深邃的五官顯得疲憊不堪,他的髮梢沾滿水滴,緊貼在蒼白肌膚上,單薄的襯衫也呈現半透明的狀態,或許是一路淋雨而來,但他似乎對此不以為意。他隔著挑染過的白色瀏海,一臉倦容地看著飲料版。
「嗨,請問要喝甚麼呢?」我向前問道。
他沒有理會我,依舊直視前方。過一會說:「焦糖冰沙。」
我忍住不露出納悶的表情,但依舊幫他點餐。「好的,一般大杯嗎?」
「特大杯。」
我疑惑地抓起特大的冰杯,一邊在上面寫著飲料名稱,一邊問。「請問貴姓?」
他沉默了半晌,像是在思考,最後答道。「姓鄭。」
「要在這裡喝,還是帶走?」
「這裡。」
「好的。」
結帳完我立刻幫他準備飲料,今天攪拌機打碎冰塊的喀喀聲格外刺耳。後方的鄭先生動也不動地站著,任由雨水從身上滴落卻沒有要抹拭的打算。我將打好的冰沙倒入杯中,在他面前擠上鮮奶油,迴旋淋上焦糖醬。他無神的眼眸閃過一絲欣喜的光芒,隨著我壓上杯蓋消逝。
「你的飲料好了。」我將冰沙推向他,補了一句。「需要幫你倒一杯溫熱水嗎?」
他吃驚地瞪著我,彷彿我剛剛在勒索他。「為什麼需要?」
「你看你全身都淋濕了,又點冰的飲料。」我慢慢解釋。「我擔心你這樣會感冒,才想問需不需要給你一杯溫水。」
他不發一語地盯著我,使我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有出言不遜。
這奇特的男生撥開額前的白色瀏海,似乎才發覺自己被淋濕了。
他遲疑地回應:「好。」
「馬上給你。」我抓了一個大的馬克杯,按下出水紐,等候同時隨意問道。「你剛下課嗎?」
「是…」他露出不解的神情。
「忘記帶傘了嗎?」我繼續問著,畢竟和客人閒聊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況且我的確很好奇是什麼樣的人在嚴冬淋完雨還會想喝冰沙。
「或許吧。」他心不在焉地聳肩。
「我們店裡有多的傘,等等你要走時可以借你一把。」
他連忙拒絕。「沒事,不要緊的。」
「這並不麻煩。」
「不,真的。」他堅定的態度讓眼神增添些許的朝氣。「我不喜歡撐傘。」
我皺起眉頭,水裝好了,小心翼翼將杯子遞給他。「為甚麼?」
他舉起杯子,細絲般的熱氣微微從杯口竄出,鄭先生啜飲溫水,僵硬的臉龐慢慢舒緩開來,漸漸有了血色,眼神也柔和下來。我等著,他放下杯子,深吐一口氣。
「我不喜歡站在傘下的感覺,」他若有所思地說。「那就像世界只剩自己一個人。」
「雨讓你有歸屬感是嗎?」
「或許吧,至少頭上還是開闊的。」
我不禁笑了。「你很有趣耶,我還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麼說。」
「真的?」他也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我也第一次被人說有趣。」
「為什麼會在這麼冷的天氣喝冰沙?」我脫口。
他低頭看了一下飲料,指指上頭淋上焦糖醬的奶油。「你不認為這個飲料看起來很開心嗎?」
「開心?」我認真地盯著盛開花朵般的奶油好一陣子,一股莫名的感染力爬升到嘴角,讓我放聲大笑。
「我沒說錯對吧。」他露出勝利的表情。
「沒錯,」這個客人的確很有意思。「那你開心嗎?」
「或許吧。」鄭先生的表情又黯淡下來,將視線擺回奶油上,拆開吸管開始啜飲一口。「這飲料還頗有生日蛋糕的氣氛。」
「那麼等到你生日時可以再來點一次。」
「今天就是我生日。」
我錯愕地倒抽一口氣。在生日當天,唯獨與寒冬中的冷雨的相依是什麼心情?
「生日快樂!」我激動拍案。
霎時全門市的人都朝吧台的方向瞧,我抱歉地點著頭,鄭先生也顯得有些難為情,耳根瞬間發紅。我們彼此尷尬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道歉。
「不會不會。」他暖暖地笑了,散發出明亮開朗的氣息,現在的他開始有了溫度。「我很高興,真的。」
「太好了。」我送給他一個大大的微笑。
他仰頭閉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或許這個生日還不算太糟。」
鄭先生走後不久,值班經理當肯從辦公室門簾探頭出來。
「都還好嗎?」
「很好。」
「你剛在和誰說生日快樂?」
夜穹落雨狂舞依舊。
「一個寂寞的人。」
過了幾週,這個神祕的來賓再也沒有光臨過,於是他漸漸從記憶中淡去,我每天和數十位客人交流,除非是經常光顧的熟客們,否則其他人對我而言就像是車窗外飄過的景物。我沒辦法記得所有面孔,能做的只有當下獻給他們一份真誠的溫暖。畢竟,我可能是他們今天唯一遇到的咖啡師,我在他們的飲料中付出的心意將引響他們一整天的心情,因此我不能怠慢任何一杯咖啡。
但是情況總有例外,倘若生意太好,為了加快製作速度,反而會降低飲料品質,以及和顧客聯繫的機會。今天就是那個例外。
在午間時段推出飲料優惠活動,客人絡繹不絕,飲料杯像迴旋壽司一樣不斷遞送到吧台。我機械化地行動著,不間斷重複飲料製作四步驟:蒸奶、咖啡、糖漿、完成與交流。全然陷入一個超脫的狀態,當熱牛奶燙到手、糖漬不時飛濺到袖口我都毫無知覺;裝紙袋的手沒停過、口中持續復頌相同的招呼語,許多感官逐漸麻痺,客人的樣貌在我眼裡只剩性別的差異。
當黑夜到臨,人群逐漸散去,我累得倚靠在冰箱旁邊,和站主機的夥伴抱怨著下午爆炸性的人潮。尤其是因為午後天氣悶熱的緣故,點冰飲的人特別多,讓我現在開始厭惡起鏟冰塊的聲響。之後我們開始清潔收拾,又進入另一個忙碌的狀態。等到關店前半小時,我才得以有喘息的片刻。值班經理在辦公室內處理政務,又留我一人在站上。我靠著收銀機旁的檯子,望向窗外放空,縱使身體已經停止,腦袋卻像搖晃不定的陀螺旋轉著。莫名的暈眩使我沒力氣說半句話。
這時門開了,一個高挑的男子大步入內。
我還來不及招呼,他已經搶先開口。「大杯熱那堤,我要用馬克杯裝。」
「好的,但我們離關店只剩半小時了。」我提醒,赫然憶起那挑染的白色瀏海,是幾周前在寒流天點冰沙的鄭先生。
「我要用馬克杯。」他強硬地重複,無視我的話。
「沒問題。」我無感情地回應,高傲的態度令我惱火,他和上次簡直判若兩人。我自顧自在便條紙上做註記,問道。「是鄭先生對吧?」
「我姓李。」他怒視我,彷彿我方才說了汙辱他的話。
我猛然抬頭,打量著他的面孔,依然蒼白的皮膚,立體的輪廓,和厚重的黑眼圈。除了今天的頭髮往上梳高,增添與上次截然不同的煞氣外,我十分確定是同一個人。
「好的,不好意思。」我特別拉高聲調,好暗示我的懷疑。
結帳完我拿了一個杯子,順手也抓起流理檯旁的奶綱,同時放到義式咖啡機前,俐落到入鮮奶,架上蒸奶棒打發奶泡,按下濃縮咖啡的按鈕,所有動作一氣呵成。今日的奮鬥已經讓我練就一身反射動作,只需任由直覺就能做出一杯飲料。
「李」先生從頭到尾都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當我等候濃縮咖啡徐徐流入杯中時,他突然插出一句:「我要流速二十三秒的濃縮,而且牛奶要溫的。」
語畢,沖氣停止,濃縮咖啡也流完。
我僵硬地轉頭瞇起眼睛直視他,傳達我無聲的怒火。
「十八秒。」他似乎被我的反應逗樂,開始自得其樂地笑起來。「給顧客所期望的飲料不是你們的職責嗎?」
我啞口無言,這確實是我們的服務宗旨。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扯出一個不情願的假笑。「好,我馬上替你重做飲料。」
「我的飲料上面要有拉花,等等麻煩你幫我送過來。」他丟下這句話便轉身離去。
留下我一人仍錯愕地站在原地,嘴不自覺地張大。老天爺,世上真的各種人無奇不有。我將手指所有關節折了一遍,發出喀喀喀的聲響,提高氣勢。現在有人向我宣戰,我百分之百奉陪,由於氣憤的關係,方才的疲憊感全灰飛煙滅。
我卯足心力準備飲料,倒奶速度放慢,使牛奶到達正確標線。不多也不少。輕輕扶著奶綱,蒸出細緻綿密的奶泡,和午間忙碌時蒸出的粗糙奶泡天差地遠。小心關注濃縮咖啡流速。緩緩地將牛奶沿著杯壁滑入杯底,我屏住氣旋轉著奶綱,牛奶和潔淨的濃縮咖啡交融,接著壓低高度,微微抖動手腕,咖啡上竄出一條蜿蜒的白線,在最後一刻往上一勾,一個如洋蔥般的傑出愛心形成。
我信心滿滿地拿著我的戰果給那位莫名其妙的男生,輕放在他的正前方,他將注意力從書本中轉移到我身上時,我露出得意的笑容,刻意直視他,這是第一次我如此近距離觀察的的眼睛。不可否認它十分美麗,宛若琉璃般清澈閃耀。
我字正腔圓地說道。「您的飲料幫你準備好了。」
他盯著我那美麗的愛心好久,隨後指著杯子,揚起一邊眉毛向我說。「愛心的尾巴不夠明顯。」
我極力壓抑動粗的衝動,依然用官方的態度回應。「先生,我相信拉花的形狀不會引響飲料的風味。」
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真的?你怎麼能這麼確定呢?」
「不滿意我再幫你重做。」我垮下臉,無力和他爭辯。
「不用了,你這樣多浪費呀。」他反過來指責我,但舉起馬克杯嘗了一口。「奶泡打得不錯。」
「謝謝。」
「可是咖啡味似乎還是太淡了,下次牛奶能否幫我加少一點?我喜歡咖啡因重一點。」
「你是希望可以提神嗎?」
「不然我喝咖啡做什麼?」他指著自己的黑眼圈。
我忍不住翻翻白眼,時常有像這樣不清楚狀況的客人,於是我開始和他說明。
「你知道,牛奶少一點並不會引響咖啡因的多寡,只會顯得咖啡味比較重而已。如果你希望增加咖啡因濃度,建議你下次點那堤可以多加一份濃縮,或者換選擇有三分濃縮的美式咖啡。」
他露出豁然開朗的表情。「原來如此。」
「或者你單純喜歡咖啡味重一點的話,可以換成零脂或低脂的牛奶。」我補充。
「喔!妳挺厲害的。」他以半嘲諷半佩服的口氣誇獎著。
「對我們而言,這只是很基本的常識。」
「等下次光顧,我會再麻煩妳替我煮咖啡的。」他話中帶有命令的權威。
「沒有問題。」
打烊後,我累坐在客席區的椅子上。腦中重播著今日的種種,但我發現除了人格大變的奇特男生外,沒有一個顧客讓我留下印象。
「今天有遇到什麼特別的客人嗎?」值班經理傑西隨口問道。
「有!一個非常傲慢的傢伙。」我大叫,隨後喃喃補上。「但卻不是壞人。」
和往常一樣的夜晚,一樣的優閒,一樣的爵士樂,一樣的咖啡香氣,一樣的顧客人數。世界正常前行著,儘管我依舊站在原地。時空越是祥寧,胸口越是躁動。像是特地留給我懺悔的機會,好去回想今日犯下的種種過錯。
糟糕的一天。
先是錯過公車造成遲到。再來便是上班不到一小時就接到客人針對我的客訴電話,原因是為我不讓她原先點的熱飲改成冰的,使得我被老闆約談了半個小時。還有沒看清楚客人的客製化要求,做錯了飲料,情急之下弄翻奶綱砸傷腳趾;或者美式咖啡的熱水加過頭害自己手指被燙到。但是最糟糕的是。我將洗乾淨的湯匙放到打冰沙的碎冰壺中,讓夥伴在打冰沙時造成「火山爆發」的意外。而碎冰壺很理所當然的壞掉了,客人也嚇壞了,牆上濺滿黃橘色的冰沙,彷彿經歷一場爆炸一般。
我正收拾自己的殘局,藍色的抹布被冰沙染色,滲透出冰冷的觸感。糟透了,我咬著下唇抑制哭泣的衝動。來這裡打工已經四個月,如今還鬧出一堆亂子,從此可見我依然沒有成長,甚至還替他人造成麻煩。我向來不喜歡帶給別人困擾,但最常搞砸的人卻是我。我自責地將環境整理乾淨後,使勁地清洗抹布,一方面是為了發洩,另一方面則希望洗淨我的失誤。
為什麼我總是做不好?
「嘿,你好。」
為什麼?
「小姐?」
「嗨,」我趕緊關掉水龍頭,轉身面對被水聲淹沒的聲音。「不好意…思。」
那個白色瀏海的高挑男子在那裡,正疑惑地望著我。我內心暗自哀怨,為什麼他偏偏要選這個時刻出現?我現在沒心情應付他。
「需要什麼呢?」我故作沒事問道,通常這時我都會附上一個歡迎的微笑,但是此刻我真的沒有力氣拉扯嘴角,就連語調也了無生氣。
「大杯熱美式,內用。」他說,眉毛上揚著,似乎十分輕鬆泰然。今天的他有點不同,散發出前所未有的平和氣息。
我忐忑地問道。「貴姓呢?」
「敝姓葉,謝謝。」
結帳完我馬上準備飲料,但這次我更為小心,速度放慢了許多,以免再次闖禍。我仔細回想方才的談話內容,總覺得有點怪異,但整理不出頭緒。「葉」先生靜靜在一旁等著,什麼話也沒說。
等等,他向我道謝了。
我偷看他一眼,正好迎上他的視線,他回我一個溫暖的微笑。我心虛地將注意力轉回意識咖啡機上。他今天真的很不對勁。
當濃縮咖啡流完,我將杯子拿到他前方的淨水龍頭沖熱水,慢慢地小心不造成相同的錯,但是到最後一刻出水紐卻不聽使喚,眼看水就要滿出來,我趕緊將水龍頭轉開,滾燙的熱水從水背流過。
至少飲料是完美的。我重新關掉按鈕,故作鎮定地出飲料。
「先生,飲料幫你準備好了。」
葉先生擔憂地看著我。「妳的手還好嗎?」
「沒事的。」
「妳的手背都已經開始發紅了,」他皺眉。「快去冰敷,否則我就站在這不走。」
我清楚自己鬥不過任性的他,只好乖乖舀了一匙冰塊放到乾淨的白色抹布上。特地拿到他眼前證明自己有冰敷。
「謝謝你關心。」我說。
「妳還好嗎?」
「我已經在冰敷,等等就會好了。」
「不,我是問,」他用一個充滿感情的視線盯著我,似乎想看穿我的內心一樣。「『妳』還好嗎?」
一股酸楚爬上喉際,哽得我無法呼吸,我納悶地瞪著他。區區一位只交流不到五分鐘的奇異客人,怎麼能如此輕易投出我最盼望的關切?
今天從未有人過問我好不好。
交織著感動與心酸,使得我眼眶發熱。現在只要一開口,肯定就會哭出來,我咬緊顫抖的下唇。不能哭,在客人面前我不允許失態,不能再犯錯了。我頻頻告誡自己。
我重新調整呼吸,利用短暫的冷靜吐出三個字。「我沒事。」
「真的?」他勾神的視線窺探出我的脆弱。「妳別說謊了。」
下一刻他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淚水淹沒我的雙眼,一滴淚珠奪奔而出,赤裸地在他面前現身。我嚇得後退一步,他也變得不知所措。
「抱歉,我…」我哭噎著。
「嘿,妳知道什麼咖啡豆酸度比較高嗎?」他突然激動地問道。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應震懾,一時間我忘記哭泣。
他繼續滔滔不絕。「前陣子我聽說酸度高的咖啡也很好喝。我以為咖啡只有苦味而已,妳想想如果奶茶有酸味不是很奇怪嗎?但評價似乎很高所以想問問看。妳有喝過酸度高的咖啡?真的很好喝嗎?」
我情不自禁地笑著噙出眼淚。「奶茶若是有酸味,那絕對就是壞掉了。」
「我只是打個比方。」他故意出糗。「那麼妳喜歡酸度高的咖啡豆嗎?」
「酸度高的咖啡的確很好喝,」我是去眼角的淚珠,隨著解釋心中的紛雜開始消淡。「留有咖啡香但卻有果汁般的口感,像肯亞的豆子喝起來就有檸檬和橙橘的風味。這也是我最喜歡的一款咖啡豆。」
「懂得真多,」他佩服地看著我。「我下次試試看,妳推薦的咖啡一定很好呵。」
「你太抬舉我了。」我不好意思地笑道,但聽到他這麼說我卻很開心。
「我這並不是膚淺的場面話,」他聲明。「妳是我遇過最好的咖啡師。」
一股暖意在胸口擴散。「你認真的嗎?」
「我不說謊的。」
「你怎麼這麼認為?」我好奇地追問。
「飲料的風味對我而言倒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妳給客人的心意。」他說。「妳很用『心』對待顧客,我感受得到。」
「但是我常常犯錯。」我自首。
「有些人天生笨手笨腳這也不能怪他,」他指著我燙傷的手,開起玩笑。「但我還是認為,心意比什麼都可貴。」
這一刻,外頭的黑夜彷彿閃爍著光芒,頭頂的烏煙頃刻消散。憂愁被鼓勵的喜悅取代,微笑不再困難,嘴角自然揚起。我放鬆地吐了一口氣,細細感受雨後天晴的舒心。
「你這麼說,我真的很開心。」
他也回我一個笑容。「哪裡,前陣子受你照顧了。」
我認真觀察著他,第三次見面了,明明是相同的面孔,他總是給我不一樣的體會。先是讓我錯愕,又讓我生氣,最後卻讓我得到安慰。我摸不透這奇異的男生,不知不覺中,或許他對我而言已經不單只是個客人了。我意識到自己深受他新奇的人格變化吸引,每次都充滿樂趣。就某種意義來看,我們可能相互拯救彼此。
「你究竟是誰?」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
他似乎毫不訝異我這麼問,依舊保持寧和的氛圍。「妳希望我是誰?」
「我希望你是你。」
他咯咯笑了起來。「妳真的和他們說得一樣有意思?」
「他們?」我重複道,同時一股顫慄竄過脊椎。
「前兩次給妳添麻煩那二位。」
空氣彷彿在震動,他的聲音聽起來好不真實。「我不明白…」
「該怎麼說呢?第一次『他』心情真的很糟呢,但是離開這裡後卻變得異常地愉快。那個『愛惹事的傢伙』很好奇就說想見見妳,測試看看妳的耐性,想不到意外地高呢。所以今天『我』是代表他們來向妳道歉的。」
此刻想不出任何回應的話語,我張大眼動也不動,形同故障的機器人。
「嚇到了嗎?別怕。」他溫柔安撫著。「他們都是我的兄弟,只不過我們待在同一個軀體裡面。」
我目瞪口呆地楞了好久,思考的速度像鬆脫的齒輪停滯下來。過去兩次的見面場景開始慢動作回放,接著越來越快,我心跳隨之激湍,他說過的話彷彿在我身側耳語。「姓鄭」、「就像世界只剩自己一個人」、「我姓李」、「我要用馬克杯」、「敝姓葉」、「妳很用『心』對待顧客,我感受得到」最後我回過神。
『他們』很喜歡你,一切都有道理了。
「太不可思議了,」我不可置信的驚嘆。「你們三個都是。」
他放聲大笑。「還有其他人也想認識你呢。」
一個狂風暴雨的夜晚,有位男子英姿瀟灑地進入店內,身上一滴雨水都沒沾上。他帶著一副充滿學士氣息的細框眼鏡,並將白色瀏海側梳到一邊,踏著規律且有節奏的步調到我面前。
今天,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