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組 第一名
  • 適用身份:黃靖耀〈淡藍十九〉
  • 最後修訂日期: 
中山北路的霓虹燈逐漸點亮,那些林林總總的招牌,正指引著人們走向歸途?    六線道的路子早已佈滿了車輛,不管是鐵包人,或是人包鐵,在這個時候並沒有太大的安全顧忌,頂多傳出幾處的叫囂或對罵聲。而從空中鳥瞰,好似一襲鐵灰色的地毯鋪陳在一條筆直大道上。可惜看不清兩排的行道樹,因為他們早已在煙霧的朦朧中靜默,誰也不敢探頭出來跟夕陽招手。    陽光微弱地斜靠在大樓的狹縫中,似乎隨時都會滑落,但是對歐士德來說,卻是「為時尚早」的訊號。載著一整只手提袋的錄影帶,他正要趕著到中三北路三段去收取五0四張小姐的月租金。當紅綠燈暫停時,歐士德索性把車停在路口,並且心裏起了疑問:「唉!一個月一千元,才看個五支帶子,她也實在夠凱…不曉得去日本一個月又撈了多少『外匯』?」他直截地套用那位姓張的小姐對他說過的字眼,雖然這字眼對他來說還算陌生。 『每年我都會去日本幾次,到那裡做進出口貿易,反正日本人的錢好賺嘛!現在政府的外匯存底也越來越多不是嗎?這可是我們的功勞,你回去得叫你們老闆眼光放遠一點,別每次來都得要錢。我是個長期客戶,跑不掉的。』歐士德想著便會心一笑。 綠燈亮了,正想加足馬力衝出,突然交通警察的哨音響起─四方來車停止。歐士德突然意識到一陣刺耳的警笛聲,由南京東路急促地傳來,哨音也變的更多、更頻、更急,直到中山分局門口冒出兩輛迅雷中對的警車才停止。車龍又繼續動了,而當歐士德騎過中山分局旁,才隱約看到兩個戴著手銬的青年被四個警察押了進去。 歐士德仍然無意識地向前騎,他並不去鑽車道,因為他知道,離下班時間還有三個多小時。 「張小姐您好,好久不見了。」歐士德客套地寒喧─其實他也想不出什麼更親切的開頭語。 「今天又要再給一千元了對不對?」不待歐士德接下去講,張小姐就逕地說出。 一襲露肩連身晚禮服,黑色薄紗紡絨並綴著亮片,胸前緞帶繡著小花直滾邊到背後的拉鏈,若隱若現的背膀急雪白的頸項,格外顯得嫵媚、性感。她一邊戴首飾一邊跟歐士德說話。 「這也是辦法……」歐士德緩緩地從手提袋內拿出錄影帶排好。 「你們老闆也真是的,上個月才看了幾支帶子就又得再一千塊了。」她走近她的床頭櫃去取出一千塊錢交給歐士德。「這實在太不划算了。我看我以後要每次拿十支才行,你說怎麼樣?」 歐士德沒答腔,只是微笑著把錢拿過來。 「其實我也不是在乎這一千塊,只是,你們也知道我很忙,根本沒有時間看帶子,只有偶爾閒著才拿出來看,你們老闆應該懂得如何做生意嘛。你看我今天不就正要介紹一位客戶給你們,你打電話去,看看你們老闆怎麼說。」 歐士德先是一楞,在想不出什麼話來搪塞的情況下,尷尬地走近電話機。當他在等待接通的間隙,他注視著桌上一張名片,淡黃色的粉彩紙,印著燙金的字:「張蘋,經理,豪世界PIANO BAR,電話521……」 「喂;李先生嗎?我是歐士德。張小姐他……」 回公司的路上,歐士德不時提醒自己要記得將「謝小姐」這位新客戶報給李先生知道,也不忘了悠哉地騎車穿梭。其實從高中畢業也好幾個月了,但是歐士德決定前半年工作,下半年在去補習班上課。雖然落榜的情緒還未完全撫平,但是歐士德心裏明白,在這樣下去鬥志就給磨光了。從進入這一家錄影帶出租店,他的人生目標就有點茫然。 長安東路和中山北路的熱鬧交界,三樓中二十坪大的小店舖,規格化整齊的櫃上,排列著五花八門的錄影帶。進門的矮櫃後面,坐著一位三十出頭的女人,不算出色的容貌卻仍然顯得親切,只不過在她微笑的臉龐中,偶而也透露出孤寂的眼神。李秀萍,是這兒的助理,每天都是最早到公司,最晚離開,終年幾乎如此。至於休假,自選,這是她哥哥(老闆)給她的規定。 接著矮櫃的後面,兩張並排的辦公桌,桌側擺了個鐵架,鐵架上擺著一台二十吋電視及兩台錄放影機,而桌的一頭正坐著一位打扮入時的少婦在修剪指甲。雖然一臉濃粧,但是仍然可以看出那種歷經風霜的模樣。邢麗,一個同樣是三十多歲的女人,卻有著一個六歲大的兒子,合一個離婚卻離不了的男人。雖說出租店有一半是她的股權,但是上起班來,並不是那麼快樂。 「李先生人呢?」歐士德一進門就對著正在整理新帶子的李秀萍問。 「他去吃飯,小歐!我跟你講,你現在也趕快去吃飯,待會兒來把這些帶子送去給五00,我正在做它。」 「好!那麼這錢妳拿去,還有謝小姐─五0四介紹的新客戶─她的資料妳看看。」 「拿過來我看一看。」一邊的邢麗突然轉頭說話。「我跟她連絡就好,你先去吃飯。」 街道的霓虹燈顯得特別顯明炫目,似乎正在吞噬著每一個男男女女的心。從五條通到八條通,來往穿梭的紳士、淑女,正準備著歡愉得軀殼去做那也夜晚的夢。歐士德踱進了巷內,選了一攤麪攤坐下,點了晚榨菜肉絲麪及小菜後,就望著斜對面那一整排的Club發呆。他似乎在探索什麼?又似乎在迷戀什麼? 而他的思緒也隨著攤上冒出的熱氣往外飄渺。驀然,歐士德注意到一位身材婀娜的小姐走過,身上所散發的香氣蓋過了攤上冒出來的湯味,在麪攤昏黃的掛燈照射下,深藍色連身洋裝窄裙內扭動的肌肉顯得特別圓潤突出,而高跟鞋嗒嗒的聲響和金屬手環觸擊生也相當和諧。 『今天要是再去吃那噁心的自動餐我準會生病─哇塞!正點!上等肉哩!一天存這幾塊錢,補習費怎夠─瞧他們煮個什麼鳥菜─她裡面的玩意兒一定也很棒─怎麼能這樣在耽擱下去呢─哪天有錢就去圓山吃一頓─來!陪老子喝酒。乾脆點兒!我親一親─如果再不看書,時間一定不夠─至少這麪攤比較便宜又可口─great!騷貨!真是舒─當兵去算了,叫爸爸不要去辦緩徵─我操你個爽歪歪─吃了十幾年的飯還不膩嗎─老闆端來了。』 這修長的影子就一直沒入了巷底才消失,而歐士德的眼神也跟著到了巷底才又轉回。 「其實偶而吃點清淡的也是一種享受。」歐士德一邊扒著麪邊想著。「可是青葉的稀飯一定很貴?等我大學畢業,賺了很多錢,我還會吃麪攤嗎?這面店老闆看起來就比我辛苦,我還真不如一個老頭子有成就。到現在還沉不住氣,定不下心,老的時候大概比誰都悲慘吧?」 歐士德繼續著晚上的班。到了宋先生的家裡,那一支純白的大丹犬依舊跑過來將歐士德全身嗅了一遍。 「今天新片子多不多啊?」宋先生咧嘴笑著從裡頭走出來。 「全都是新片子,剛做好的。您應該不會失望才對。」歐士德不加思索的回答,另外挪開兩支帶子說著:「還有這兩支A片也是新來的。」 宋先生順手挑了過去,再繼續認真挑著其他帶子。其實這幾乎是歐士德每天的例行公事,一個禮拜六天少有不到宋先生家送帶子的日子。建築營造商的小開,為人豪爽、乾脆,愛說些自認為好笑的笑話,却不失為性情中人,常說些過去的「豐功偉績」給歐士德聽,意圖規勸歐士德莫步其後塵,而歐士德每天除了回以會心一笑外,也偶爾會將心中不悅說出,似乎在他倆之間,早已產生某種默契。 「今天我公司來了個工讀生,做事挺有幹勁的,聽說他嘉義老家開雜貨的,隻身跑到台北來念中興大學。想當年我在香港還不是這麼幹的,要不是我老頭子叫我回來,恐怕我現在人早就在美國了─也!小歐啊!你是不是正在準備重考嗎?準備得如何?念大學的確比較管用,不像我五專畢業後,要幹嘛都不 行。」宋先生一邊抱著錄影帶回臥室,一邊講著。 歐士德也一邊收拾其餘的帶子一邊說:「是有在準備,可是還沒有全心全力地投入─唉!煩瑣的事情太多了。」 「好像是!?」宋先生突然地接話:「我記得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變得心神不寧的,一會兒想學大人四處享樂;一會兒有覺得應恪守年輕人的本分,好好努力。再一會兒想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一會兒卻又矛盾自己的目標在哪裡。」一個三十多歲的人正對著歐士德侃侃而談。 「那您現在還是這樣子嗎?」 宋先生點了根煙繼續說:「畢竟現在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不能拿來跟你們作比較。不過你得知道,經驗並不完全都是有用的,有時候甚至是一種牽絆、一種負擔……」宋先生土了一口長長的煙,而歐士德此時的眼睛比窗外的霓虹燈還要亮。 十月的台北以有些涼意,可是歐士德今天卻起的特別早。他一邊啜著牛奶一 邊看報,突然自言自語起來:「媽的!搞什麼嘛!遊什麼行嘛!管什麼制嘛!唉!又要浪費資源囉!」衝著報上「大遊行」的標題,歐士德趕緊著裝趕去公司,以免半路受阻。    「咦?邢小姐,今天怎麼換妳先到?」歐士德一進公司就懷疑地問。 「哦!是小歐喔!是這樣子的,李小姐今天有事請假,所以我就早來了。」 「難得李小姐會請假,她好像永遠不必休息似的。嘿!形小姐妳今天打扮的真不錯,怎麼,妳也有事啊?」 「沒有啦!只是心情好嘛!今天我媽要從淡水帶我小兒子來看我,所以就稍微打扮一下,好等晚上帶他們一同逛街。」形麗露著笑意說著,而她整個體態也顯得輕盈。 「小歐!幫我把這些帶子做起來,我已經Test過了。昨晚你走後,又來了許多帶子,那時候客人又多,不方便做帶,現在我一邊Test,你一邊做。」邢麗指著桌上一堆帶子說。 歐士德隨即忙將起來。這時,電視畫面卻出現一位裸女,正玉體橫陳地展露著。歐士德故坐鎮定地瞥視,似乎是小偷正在探視防裡主人的存在。經過幾次「自然地測視」,歐士德忽然將焦點定在邢麗的胸部,原來當時邢麗蹲下去測試帶子時,她那對半隱半現的突出胸脯喜隱這歐士德的眼睛,白皙的肌膚從頸項一直延伸到兩頂點,而她呼吸時的起伏正誘導著他的思緒。歐士德覺得臉部漸漸熱起來,當他腦中閃過幾個意象後,竟顯得興奮亦難堪,不小心將去漬油塗灑在桌上,等到油揮發刺鼻時,他才回醒了過來。 『我絕不在乎個人的榮華富貴,只要這些錢財能夠幫助你們成功,那我的心血也就算沒有白費了。』電視上正出現虯髯客的畫面。 歐士德迅速恢復過來,回想起昨日跟好友通電話,便更加勤快地擦拭錄影帶,驀然一瞥電視上李靖和虯髯客的對話,似乎有所體會。    『不論往後的成敗如何,至少我沒有違背我的誓言,更不會對不起我的良心。』畫面上是李靖的特寫。 「妳少在那邊耍脾氣,我跟妳講。妳要是想說這邊不做了,那可以拆夥啊!免得我每天還要看妳臉色。」歐士德一回公司就看見李嚴一對著邢麗吼著。 「你說什麼!你要不要臉你,不小得誰投入的心血比較多?」邢麗紅著眼眶也對李嚴一叫嚷,「我開分店也沒占你什麼便宜,你這臭男人竟然說我是內賊。過不過份你自己心裡明白,我都還沒指責你暗中幫助你堂哥開店的事,還好意思反過來惡人先告狀……」 一陣陣嗡嗡的聲音傳入歐士德耳裡,他不由地走入後面暗房,撫拭著一排排盜錄及色情的錄影帶,似乎只有這裏頭才可以隔絕外界的金錢慾望與紛爭。經過了一陣喧嘩,外頭的聲音突然靜了下來,歐士德也從暗房走了出來,卻看見邢麗拎著皮包走出去。而李嚴一卻獨自扭開電視機看著他心愛的摔角節目,不過嘴裡卻喃喃地說: 「哼!自個兒老公在美國賭博,卻怪別人不肯幫忙,還好意思在那邊叫。」李嚴一雙手抱胸協躺在椅子上,一副不屑的模樣。卻突然衝著歐士德說:「哦對!小歐!待會兒X代會送新帶過來,你現在選一些舊帶起來,準備B拷。」 「好!」 「媽的!X代下年度簽約金又要漲了,真他媽的吭死人不償命。我春天去同業公會開會,還有人說要去給他放火呢。哼哼!」   「X代的確很過分,都不管我們的死活。」歐士德有些阿諛地附議。而此時電視畫面出現一位戴著老虎面具的壯漢。奮力勒住另一位壯漢的脖子,但是雙方顯露出來的表情和痛苦,似乎與使出來的力氣不太相稱。這整個假惺惺的畫面就這樣填滿了李嚴一的眼睛。這時候電話鈴聲響了,李嚴一慢吞吞地將聽筒拿起來靠近他的耳朵,而這整個過程中李嚴一的頭及眼睛始終保持對著電視機的方向,歐士德卻已瞄了電話數次。再等李嚴一一放下聽筒,歐士德早已開始準備送帶的事宜。雖說是老客戶,可是所挑的帶子卻馬虎不得。他從容地選擇櫃上每一支看似恰當的帶子,大概是老一輩的人受過教育,所以顯得比較一板一眼。 當歐士德來到哈密街時,天色已經晚了,而出來應門的卻是陳老先生的傭人。矮胖的陳老太太首先從餐廳裡走出來,對著歐士德說:「你有拿花的都連續劇來沒?」 一副和藹的臉色配合著親切的語調,使歐士德不由得在腦中閃過一個外祖母的影像,而迅速地回以微笑答話,並且蹲跪在桌子邊拿出精心挑選過的帶子。這時陳老先生也從樓上下來,那是一個半佝僂的身體,黃褐色的皮膚浮現紫青色經脈,他緩緩而穩穩地靠近桌子,當他在籐椅上坐定,陳老太太隨即轉身去取出放在矮櫃內的老花眼鏡,並且遞給了陳老先生,而就在著間歇,歐士德又在次看到放在矮櫃內的一只相框─一對碩士黑色禮服的男女微笑摟抱。其實這只是發生在台灣像如此這般的許多故事中的一件─含心茹苦地培育子女長大成人,甚至功成名就,而子女亦遵照著父母的意思負笈遠遊,甚至揚名海外,但是最終的結果反而是光鮮生活對比著孤零寂寞。陳老倆的故事再多,歐士德也只輕輕的一聲嘆,倒是他兒子的成就,每次都振奮歐士德不少。 「大江戶到幾支卡新啊?」陳老先生嚴肅地挑著帶子。 透過鏡片,可以看到一對炯炯有神的眼,以及一張不失樸實的老人臉,而眉宇間似乎還遺留著武士的堅毅輪廓。這容貌再次感動歐士德的心。 當歐士德步出陳老先生家門時,大龍峒方向傳來幾聲撞鐘的聲音…. 時間一進入十一月,天空就顯得更加灰白。出租店裡,李嚴一依然獨自看著摔角影帶;邢麗坐在對面依然修著指甲,李秀平在矮櫃後面整理客戶資料,而至於歐士德則順著櫃子一排排閒踱下去。此時的氣氛就好像外面的氣溫。電話鈴響,李嚴一伸手接聽,他先是莫名其妙的問答,再是張嘴地笑好。就這樣歐士德的任務又來了─ 天空依然是灰色的。 新生北路兩邊的大廈公寓,是出了名的「貓窩」,不管是「天堂墮落的貓」,或是「逃出地獄的貓」,都會在這裡找到一個溫柔的窩。歐士德上了九樓,仔細地核對門牌號碼後,才敢放心按鈴,以免萬一弄錯,得罪了「貓的看護者」。過了一會兒,才有人應門,歐士德顯得有點不耐煩,不過當門一開,歐士德的心卻砰然跳了起來,原來是位長髮少女裹著睡袍出來開門,當歐士德接觸到她的目光時,他簡直不敢直視,只有側著頭跟著她進去。 裡面十幾坪大的套房,有各式各樣奇特的擺飾;美國男明星的海報,動物型的大玩偶,木質的藝術掛燈,乾燥花以及散落一地的錄音帶,間有空洋酒瓶及針筒。歐士德小心翼翼地走近床鋪,卻沒有發現另一個女人躺在床上。 「小琦,起來選帶子吧。」長髮的女人說著就走進了浴室。 歐士德坐在床緣半天才見到那個躺著的女人慵懶地坐起,而歐士德也這才看清楚這女人的形態─法拉式的髮型,烘托出一張瘦長的臉蛋,大卻無神的眼睛以及圓鼻,另外嘴上還長著細細的毛,一眼就可猜出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突然歐士德也注意到她的身子─粉橘色絲質肩吊睡衣,露著削白的雙臂及大腿,而不算突出的胸部,還是能夠從睡衣上隱約看到兩個滑動的黑點。 長髮的女人從浴室走出,直衝著歐士德旁邊蹲下,抽取了一支貼著白色膠紙的帶子,旋即放入錄影機中觀看起來。當電視機中出現男女全裸的畫面時,他突然對歐士德笑了一笑,此時歐士德的心跳更加急促,他迅速轉頭,卻發現另外一雙雪白的腿橫陳著。長髮的女人對歐士德媚笑著說: 「你做過這事沒?」 歐士德尷尬地笑著搖頭,突然她的手按住歐士德的腿,正欲靠近歐士德說話,歐士德馬上站立起來。 「對不起小姐!我是來送帶子的。」歐士德的心仍舊跳得厲害。 長髮的女人停了一下才開口:「幹嘛呀!你真以為我認真了。我不過是想開開玩笑罷了,你要是真的想玩,也得要有幾張鈔票才行,看你那副窮酸相,我看得了吧。」 「少逗他了,艾姐!」坐在床上的女人說著,並且斜著嘴笑,而在她那張蒼白的臉上,卻不時透著稚氣。 歐士德依然佇立著,而長髮的女人卻早已轉頭點煙看著電視。煙霧蓋過了電視畫面,蓋過歐士德的眼睛,也蓋住微微蒸散的酒精味道。 當歐士德乘電梯下樓時,腦中不時浮現著春宮畫面,他想像自己是一位土財主,正盡情享受「齊人之福」,但是佚電梯門一開,那些怪誕淫邪的夢就被迎面撲來的風給沖散了,而這時候外面正有位外國人背著擴音器走過。 『請相信,天國即將到來…請接受上帝的救贖……』 「有誰真正救得了我?」歐士德心裡一時失去平衡,端坐在機車上思索。不久,一聲清厲的汽車喇叭聲驚醒了他,歐士德回頭一看,便迅速地移動機車。接著他眼巴巴地望著一輛賓士車駛進了大廈停車場,那車後的鑲金標誌映入歐士德眼哩,讓他想起皮夾子裡也正好剩下五佰六十塊錢。冷鋒猛然刺激了他一下,他趕緊發動車子,正欲加足馬力上斜坡,卻發現垃圾堆內一塊廢棄的廣告看板以及幾本「XX文藝」雜誌。而看板上模糊得還可以看出幾個字『浪漫新貴:溫馨、富足……』 回公司的路上,歐士德只想著昨天他未能解開的化學題目,並沒有在意路旁的其他活動,只有一處人車擁擠的地方才稍微打擾到他的思緒。在他來說,一家櫥窗玻璃全碎的銀樓外停著警車與救護車,並不算是什麼新鮮的事,倒是一個新鮮的問題引起他的興趣;要是社會上每個人都不使用生物諴(註),那麼社會變動的「催化劑」該是什麼? 天氣一冷,出租店的生意就好了起來,每天絡繹不絕的客人,使得原先店裡的緊張氣氛緩和了不少,只是多了些形形色色、南腔北調的聲音,李嚴一倒是應付、應付;而邢麗則懶得理會,至於李秀平則親切依舊,絲毫不敢得罪客人,只有歐士德照舊頂著寒風在外東奔西趕。若是他一待在公司,就似乎有做不完的事,光是整理帶心,就夠他忙個半天。雖然對每個客人都客氣如昔,但是這對歐士德來說,只不過是在學習著他們那些所謂「成人式」的虛偽罷了─會計師說他最近替幾家公司「捉帳」做得好辛苦,需要看些動作片;醫生夫人說她打牌打得無聊,想看看日本大爆笑;專做日本人生意的藝品店老闆說他賺了些錢,想看恐怖片;在旅行社工作的王禿子說他帶了幾團東南亞團,需要間諜片;還有那些三姑六婆的餐廳繡或連續劇,歐士德都一一服務。像這種情形,李嚴一是不怎麼在意客人的喜好,反而將一些冷門帶子說做熱門片推銷給客人,惟獨管區警員來時,才會「租一送一」地恭維,這大概是幾個月來,「反盜錄小組」沒上門的原因吧?! 正當店裡頭忙亂之際,一聲急促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邢麗以一貫慵懶的方式接聽。歐士德下意識覺得又是那個混蛋客戶打來,想要催他在這種冷天氣裡外出送帶,心頭正要湧起一股怨氣,卻被邢麗逕叫去接聽。 「喂!」歐士德愣住了。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急切的啜泣聲。歐士德剎時覺得房子好暗,他幾乎產生一種窒息的感覺,並且覺得室內的每一個人都變成魔鬼。 進入三軍總醫院的急診室時,歐士德並沒有看見他父親的影子,他心一急,差點滑倒在走道上,過了數分鐘,才瞧見他母親擒著淚雨歐士德碰頭。他們隨即乘電梯上樓。到了加護病房的門口,歐士德停了一下才推門進去。他並沒有流淚,只是眼睜睜望著一位帶著氧氣罩的中年人躺著,此時歐士德身體裡的血液,正像那些管線上的液體迅速地流著,它門流入一具胰臟破裂,左手骨折,左小腿消失的軀體。 清晨,歐士德是被窗戶透進來的霧氣給凍醒的。他端詳一下躺在床上的父親,在轉頭望向窗外的一片朦朧。雨滴飄附在欞上,等到積多了,就無奈地往下滑落。水珠子晶瑩剔透,卻預定無處,待碰到了塵垢,才稍歇攀繯,只是清純的結構也已滲入雜質,終究承擔不住而滑落至最底端的深淖中。 正午時刻,歐士德跑進了公司。今天算是他上班以來第一次遲到,這是因為早上他父親的二度手術才耽擱下來。 「李先生!抱歉!能不能先預支我幾個月薪水,我父親要轉院需要一筆錢。」歐士德靦腆地繼續說著。 「你父親現在怎麼樣了?要不要緊啊?要預支是嗎?」李嚴一不急不徐地吐著字。「可以!」他遲疑了一下才說。「可是我最近有好幾家A拷的簽約金的票子要到了,所以也不能預支你太多。」李嚴一翻翻桌上的桌曆,並裝著一副無奈的樣子。歐士德則心有所悟地看著桌子。 李秀萍突然開口:「小歐!我存摺裡還有三萬元先借你。」李秀萍的話使得歐士德眼睛突然一亮,但隨即又暗了下來,因為他知道這些錢跟真正所需的金額還有一段距離,不過他依然連聲道謝。 傍晚的時候,歐士德打電話給幾個高中同學,所湊到的錢不及李秀萍借得多。在無奈之下,所幸打電話給宋先生,得到的回答卻是:已飛去美國,洽商兩個月。夜晚,歐士德陪著母親跟著救護車進入長庚醫院。 幾天的因雨,使得歐士德有點厭煩和疲倦,不時在公司打盹,但是並沒有人打擾他。而出租店的情況照常熱鬧,可是歐士德已不再像從前那樣古道熱腸地介紹客人帶子。他心裡面只想著趕緊下班,好去醫院看他父親。 午夜,歐士德走出了醫院,隨即騎車隱入黑暗中。這是轉診後不久常發生的事。 早上十一點鐘,李秀萍依然整理著店裡的帶子,邢麗則趴在桌上看報。驀然,一排黑體字映入她的眼中:『¬蒙面青年搶劫,反遭汽車輾斃……』歐士德今天並沒有來上班。 林森北路的霓虹燈依然閃爍,形形色色的男女正熙攘穿梭,誰也不會去注意路口轉角的馬路上,一灘暗紅色的汙點。 註:跟生物諴有關的包括:嗎啡、古柯鹼、香菸、可樂、茶和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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