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篇小說組佳作
  • 適用身份:林新惠〈跌倒〉
  • 最後修訂日期: 
當他接過老婆手中呈現陽性反應的驗孕棒,突然跌倒時,他並不以為意,老婆還以為他是高興到腿軟。 他們的感情順利到令人羨慕,甚至太順利了,簡直是童話故事。在這個時代,人與人透過各種方式接觸,永遠都有新歡足以讓人忘卻舊愛,戀愛的次數可以拿來當生命的分節點,可以拿來充實自己的歷練,不穩定才像正常。但他們堅守彼此,互為初戀,沒有經驗作祟,熱灼灼幾乎天真地相信對方。沒有沉重的山盟海誓,走一天算一天,不特別設想未來反而維繫得更踏實。對方是他念研究所時小他三歲的學妹,這種求學末期幾乎所有戀情都會經歷的磨難,兵變和遠距,都沒打擊到他們。甚至他們的遠距更讓人不看好:他們出國留學的時間正好錯開,前後將近五年的遠距。但間隔使他們更堅強。 她回國那天,他在機場將一枚晶閃閃的銀戒戴上她柔細的右手無名指。接客大廳雜沓人煙中他們熱擁著兩人腳下的一方小天地,那便是他們廝守至未來的全世界。 後來,兩人合購民生敦化路口附近高級地段的小套房,一起挑了台都很喜歡的Mini Cooper停進大樓車庫裡。房貸車貸,甜蜜的負荷。兩年後,同居生活穩定,終於正式登記結婚。宴請賓客,滿座豔紅的祝福。郎才女貌,天造地設,混亂當代一則美麗的愛情佳話。 他的感情,以及感情成就的家庭,從來沒有跌倒過。 他只是,在接到陽性反應驗孕棒時,突地跌倒。他明明站得好好的,卻霎時,好像沒了左腳,整個人失衡,似極被抽走底部一塊積木的疊疊樂,傾斜倒地。老婆忙蹲下扶身,他撐起被突墜驚快的心跳。正疑怪,卻不久,便忘卻這閃逝的插曲,兩人摸索著潔淨的鋪木地板,尋那根顯示兩條紅線的驗孕棒。 驗孕棒,在他跌倒時飛離手心,滑到沙發底下,兀自打轉,陽性反應的兩條紅線,旋成一面紅白相間的圓盤。等他們摸到時,已然靜止。 後來婦產科醫生證實受孕,隔天他回爸媽那裡,探視也報喜。吃完飯,正起身收碗,他突然跌倒,手中碗飛碎一片,銳響將爸媽都趕來關切。 他從來沒讓他們擔心過。寶貝獨子,一路第一名,建中台大,再去美國拼一張洋墨水文憑,回國就進貿易公司。學業體面,工作體面,老婆體面,現在家庭婚姻也有喜,一切一切,父母欣慰,他是無愧於他們養育的驕傲。 從沒和父母吵過架,同輩有時還鬧他是戀父戀母,笑鬧裡羨奢。太多人經歷過家庭的磨合,總有事情不合父母意,沒有爭吵也有碎唸,同學相聚聊天總有幾句話是無奈某些決定根本是出於父母的旨意,完全不是自己想要的。年輕時抱怨,壯年時則感慨。父母一個個病了老了,經濟不獨立,嚴重的要花錢雇看護,輕微的也還是醫院診所流轉。上養老,下育小,花費吃緊,生活裡什麼也沒了,為了這些錢,像白老鼠跑轉輪一樣,賣命工作,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止。不是嫌父母成累贅,只是,好累好累。 他靜靜看著眼前同輩的慨歎,默默慶幸自己和父母的關係在他還不獨立時便良好,獨立後,更是達到成年人與老年人間最完美的關係:彼此經濟獨立,上下互不負擔。父母都是趕在18%優惠利率廢除前退休的老師,如今不需工作便有富足月入,生活不虞匱乏,身體安好,還有餘財餘暇可以享受。人人仰盼的美好退休人生。 和樂。從來不需掛煩彼此的家人,誰也沒讓誰失望過,一切平順得讓人難以置信,卻又那麼真實地發生在他們家。 他和家人間的情感,以及情感建立起來的深厚羈絆,從來沒有跌倒過。 他只是,在這個每周一日回去看家人,吃完晚餐的時候,跌倒了。比上次更奇怪的是,這次他突然兩隻腳都感覺不到。好像髖骨以下什麼都沒有,髖骨以上的身體垂直倒落,五臟六腑像在玩自由落體,霎時空空浮浮,那一剎那,他以為自己底下有一個深黝的洞,無止盡地墜落。 父母趕來問有沒有受傷。他忙站起自己被突然跌倒搞得昏暈的身體,納悶疑怪,某種不安隱隱約約,像積水慢慢積上他的腳踝,冷冰冰的。沒事沒事,他隨即安撫父母的擔問,匆匆進廁所,平復這一切詭異造成的混亂心跳,並擦乾手肘裡輕微的割傷,將捲起的袖子拉下蓋過。 從來沒讓他們擔心過啊,他看看鏡子裡的自己,撲上臉一把沁涼的水,洗去不安,重新走出去。 兩老在他進廁所時清乾淨地上的碎片,唯漏了一角。一角銳利的瓷片,在冰箱底下,幽微的光射進,看起來像一抹邪佞的笑。 他又一次跌倒是在一個禮拜後。密集的跌倒,他開始有點介意。那天他正把一疊整理好的當季帳目和財務報表交給他的部長,也是他的大學學長。 這年頭,找工作,靠實力,更靠人脈。如果天才是99%的努力加上1%的天份,這1%區別了天才和凡人,那麼找工作就是99%的實力加上1%的人脈,這1%,區別了想要的和不那麼想要的工作,好位子和爛位子,漸進升遷和永遠基層,有時候還更殘酷決定了有工作和沒工作。幸運的,他那1%的人脈就是除了愛情和家庭,另一個完美。 當初他和同一期來考試的,兩三百人,終於考到最後一輪,二十人,面試後再擇取。面試前,打了通電話給學長,學長在公司有頭有臉,沒刁難他就讓他來自己的部門。前陣子還私下找他,要他準備三個月後接部長的位子,學長要被派去駐外單位了。從大學時代打球打出來的真摯友誼,五六年後發芽茁壯,真正在他的人生階段中發揮作用。 他這一路事業,從沒跌倒過。 他只是在這個平凡無奇的帳目結算日,在學長面前,跌倒了。又來了,明明站得好好的。突然消失的下半身,整個人跌墜。散一地的A4紙。喂喂,沒事吧,學長輕笑他的窘態,彎下去幫他撿紙。他有點驚嚇,有點惱,更多點不安。這陣子的跌倒是不是什麼不詳的預示?他難免這樣揣測。他跪著把紙湊齊,指尖有些顫抖。 「欸,沒忘記吧,上次和你說的,三個月後接任的事。」學長鑽進桌下,把卡在隔板縫隙的那張拉出來,第十三頁。 「嗯?喔,有,有啊。有在準備。」他有點漫不經心,邊思考跌倒的隱喻,邊重排散亂的報表,還得多分個神回答學長。 「上頭我都講好了,你放心。他們都認識你,很期待你喔!」學長語帶勉勵,把手上那頁交給他。 補上第十三頁,齊了。謹慎站起身,深怕又跌。 他在桌旁整紙,摳摳摳,整疊紙敲了三下,齊了。交給學長,順帶一份「絕不會辜負你」的堅定眼神,他轉身,倉倉走進洗手間,一邊安撫自己別亂想,一邊又不止揣想這魍魎隨行的恐怖,兩個聲音在心裡拉鋸。 洗手時,掌裡一陣刺痛。剛剛整紙時被割到了,滲出絲絲細血。 是第十三頁割的。 「媽的你這傢伙人生也太順利了吧!」高中死黨老K,一大口啤酒後的第一句話。 他笑笑,沒多說,拇指食指捏起盤裡老闆剛送上的雞肉串。 居酒屋,吧檯前,紅炭灰肉,滋滋價響。兩個相識多年的男人,一個得意,一個失意。失意的背影被啤酒灌得醺醉,一字一句釀成自怨自艾,迷茫羨慕隔壁剛有小孩又要升官的他。 「你看看,老婆漂亮能幹,雙薪,好車好房,和諧的婚姻,等十個月後小寶寶。爸媽有錢有閒有健康,每年排一次國外旅遊,完全不用你操心。現在又跟我說三個月後要升部長……怎麼天底下好事都在你身上啊?」 是啊,整個三十八年的生命都看不出瑕疵,他咀嚼嘴裡的雞肉,想自己的人生也是這樣香噴噴油亮亮多汁豐肥的,誰都想搶一口,誰也都吃不到。他感激命運造作給他的一切。 幸、福、美、滿。如果要用一個詞形容他至今走過的一切,這四個字,再適切不過了。比起老K這樣被適婚年齡逼著結婚,結了之後兩人種種都磨合不來,各自在外偷吃,想離婚又不敢面對老一輩的眼光,每天同床異夢;或是老爸中風,老媽也衰老,請個外籍看護後,每天都要接老媽電話嫌東嫌西,他去當調停者,結果永遠一個講孫子一代都快聽不懂的台語,一個睜著南國的突眼講不通國語,英文也很爛,好想乾脆送老爸老媽進養老院又怕被說不孝。老K終其一生,庸庸碌碌,卻不知道自己在忙什麼,每天追新台幣像狗追著垂在眼前的飼料,跑到快虛脫還是得繼續。最最悲哀的現代社會中產階級,連悲哀都卡在模糊的中間,沒有死黨的幸福美滿,也沒有乞丐的悲慘可憐。社會的擔子,太沉重,好不容易扛起,快被壓死,卻又放不下。 「媽的這世界根本就繞著你轉的!」老K桌上堆滿酒罐,踉蹌起身。 兩人的剪影,一個早已跌跌撞撞不想再走,一個最近才剛開始跌倒,微微害怕在心裡。他扛著老K,在子夜的路燈下,搖搖晃晃,直至暗路之盡。 後來他還是不停跌倒,而且越來越頻繁。刷牙時跌倒(好險牙刷沒插進喉嚨),趕紅綠燈時跌倒(那個傳說會跌倒的小綠人都還沒跌倒,我倒是先跌了,他邊跑完剩下的斑馬線邊想),小便斗前跌倒(還好已經尿完了),捷運刷卡機前跌倒(沒半個人來扶,排在他後面的逕自換個閘門出去,唉這都市),看完電視起身時跌倒……煩不勝煩,但他沒和誰說。他是好老公,好兒子,將來還會是好部長,好爸爸,怎能讓身邊的人看見自己一直跌倒的狼狽樣?為了讓自己從沒跌倒過的人生趕快從這陣子的跌倒中脫離,為了讓幸福美滿的日子不要沾染這些惱人的小污點,他終於決定去看醫生。 去醫院那天他正要開Mini Cooper出車庫,卻突然沒了雙腳似的,他眼看著擺在眼前的雙腳,自己卻完全無法使喚。他感覺不到自己有腳,頓時只剩下上半身,他用雙手繞過大腿提起右腳,放開,無感地落下。他有種感覺,自己像是一棵樹,而雙腳是即將凋零的落葉。 他知道自己有一段時間,至少在跌倒治好前都不能開車了,否則哪天開在路上雙腳沒法使喚,危險。這詭異的跌倒,正一點點剝奪他的生活。 他輾轉於醫院,肌肉科骨科傷科腦科,最後停在神經科。兩週後,接到醫院的電話,回診聽報告。 這天是不會再更平凡的一天。走進捷運每個人各自埋首於捷運報,圍繞他身邊的人都沒有頭,而是報紙頭版上的同一個臉孔,第N天的林書豪。半小時後他搭手扶梯從地底慢慢升回平地。這天是台北多日陰雨以來第一次沒有雨滴的街道,陰氣尚留,路面乾濕摻半。他走過廣場,花圃旁的石椅,一群外籍看護被關在輪椅裡面,像她們被囚禁在這島國的生命,快速交換南國的家鄉話。輪椅上的老人,上了年紀,性別從臉孔移除,只剩下皺紋折疊歲月,只能從腿上蓋的布、帽子的花色和鞋子依稀區別是阿公還是阿嬤。他們面向外圍成一圈,像群體行動的哺乳動物的護衛行為,只是他們沒有什麼要保護,他們只剩下等待,等待,等待那睡在身體裡的死亡。啊睡眠。右前方那個賣公益彩券的,下半身被截肢,睡著了。也許,他睡在能跑步的夢裡,睡在不需被憐憫的幻象裡。入口旁的垃圾桶,兩個西裝筆挺的男士,談業績罵老闆論女人,煙霧裡沒有禁忌。他聽到遠遠有公車靠站,方向燈長長的嗶嗶嗶,逼近站牌,開關門有空氣呼嘯的嘶嘶聲,接著又嗶嗶嗶,逼向分隔車道的白線。 自動玻璃門感應到他,他看見自己在黑暗裡的倒影工整地分成兩半。 「肌萎縮性側索硬化症。ALS。」 醫院很冷,醫生的聲音很冷,醫生講出來的話更冷。 他其實根本不懂這什麼病,只知道自己被化約成九個字的醫學名詞。他疑惑看著醫生金屬細框後一雙看不出情感的眼。 「這種病,俗稱漸凍人。」 這下他懂了。醫生的話語很冷,他的心更冷。 「能……醫治嗎?」他聽見自己訥訥的問句。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問。 「醫療科技上,這個病沒有辦法治癒,但能夠透過藥物和物理治療延緩。」醫生像在背誦教科書。「延緩的程度,看病人狀況而定,目前平均的生命長度是……」醫生抬眼看看他,好像在確定他準備好了沒。 他不知道自己準備好了沒。應該說,又能準備好什麼呢? 「兩年。」 空氣裡只剩下桌上秒針的跫音。 不知道秒針走了多久以後,他啞然開口: 「所,所以說……我還能……活……」秒針又走了一陣子,「兩年?」他幾乎是用盡所有能量才吐出最後兩個字。 「很遺憾,」綠色醫療口罩起起伏伏,「根據肌肉切片細胞萎縮情形,以及神經侵蝕的狀態,保守估計應該再更少一些。」 他聽見自己沉重的心跳,想知道實話又害怕實話。 「一年半。」三個字從醫療口罩透出來,連情感都被過濾掉了。在醫生眼中,他只是病例。 空氣凝結。連秒針的腳步都恍如遙遠的他方。 他一下子被真空了。 他的眼神凝滯在醫生手壓的病歷表,上面是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的潦草英文,對他完全陌生的畫符。醫生後來還有說好多,關於疾病的醫療、看護、藥物、病程……但那些言語和那些畫符一樣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語言,毫無意義地流過他的耳際。他只是一直看著看不懂的病歷表。那些書寫,如今竟是關於他的所有敘述。不是婚姻家庭事業財富,而是一連串醫學用詞和數據。 他空恍恍走出診間。整個神智都被「一年半」三個字偷走,茫然走著,沒有繳錢,沒有領藥。眼神空洞,雙手垂墜,頹靡拖步,頭微微右傾,像個夢遊者。只可惜不在夢裡,在沉甸甸的現實。 幸福美滿。命運造給他三十八年的幸福美滿,學業戀愛婚姻家庭事業,一切一切拼湊成哥德式教堂那種璀璨眩目的彩繪玻璃。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些會繼續下去,想他會一輩子幸福美滿的時候,命運砸向這玻璃好沉重一塊巨石,一切崩碎,碎片鋪成一條往死亡的路。死亡在一年半後的那頭森森召喚,寒氣從那頭漫來,纏住他的雙腳,逼他一蹞一步靠向死亡,也被碎片扎痛流血。 玻璃門上他的倒影又工整地分成兩半。遊魂如他晃出了醫院。 摳摳摳摳,後面趕來好急促高跟鞋敲地的聲音,摳摳摳摳,越來越近。直至他右肩被撞了一下,他踉蹌幾步,站穩。女人在趕路,回頭急忙向他道歉,重新找回摳摳摳摳的韻律,遠去。 他有點清醒了。 一年半,啊,會看見小baby吧。那時候我已經是部長了。不對,那時候我早退休了。照顧我是不是會花很多錢?是不是會吃掉老爸老媽的存款?我接下來會怎麼過?到哪都要被用輪椅推著?當一個三十八歲的小baby,給人把屎把尿,餵食洗澡?誰來照顧我懷孕的老婆?我……一年半……站在醫院門口,他低頭看著地板規律的鋪磚,不止地思索。 一陣風吹過,一張報紙頭版飛落他低垂的眼前。林書豪振奮的臉孔,皺摺帶著很多腳印,邊邊缺了一角。他彎腰拾起破爛的報紙,往風吹來的方向,慢慢抬頭。那個方向,他看見花圃旁的石椅,外籍看護關在輪椅裡聊天,外面圍一圈神情呆滯的老人;他看見本來在睡覺的下半身節肢者,已經在遠遠的公車站牌那附近兜售彩券;他看見公車打方向燈靠近站牌,開門,先下後上,關門,打方向燈,遠離站牌。兩個抽菸的男人早走了,留下兩支揉進灰燼裡的菸頭。兩個疑似翹課的高中女生,銀鈴般的笑聲從他左耳晃到右耳。 這天是不會再更平凡的一天。 怎麼回事?這裡站著一個將死之人,你們都若無其事? 看著眼前的景象,他被深深震盪了一下,腦海跑過好多畫面:建中台大、爸媽欣慰的表情、研究所的學妹、熱戀、機場大廳銀色的戒指、陽性反應的驗孕棒、爸媽驕傲跟別人炫耀自己的兒子、Mini Cooper、小套房、很幫他的學長、貿易公司、升遷、「上頭我都講好了」……一切一切,三十八年的所有,遙遠如過往雲煙。最後都崩解在老K那句,「媽的這世界根本就繞著你轉的」。 老K錯了。這世界,連一秒鐘都沒為他停過。這世界,根本連斜一下眼都沒暼過他的死亡。這世界,從來沒繞著他轉過。 他曾經握有人世間最完美的幸福,如今他手心裡只剩下一年半的生命,還有破敗的報紙。 一陣風吹過,吹得手上的報紙啪搭啪搭響。他額頂上的積雲被吹散,透出一顆完整而刺亮的太陽。陽光亮晃晃射向他,拖一道影子直至身後的醫院玻璃門,便沿著垂直而起。他被刺得睜不開眼。這是台北多日陰雨以來的第一道陽光,這是會引起facebook一陣無聊嚷嚷說「天氣好好,好想出去玩」的陽光。這是一道他生命舞台上,沒多久就要熄滅的聚光燈。 醫院前的廣場,拓得好遠好大。 用一場慢慢侵蝕他的病,用剩下一年半的生命,用所有曾經是他的全部如今面對死亡卻什麼也不是的一切,他扎實近乎沉痛地懂了,李維史陀那句,「世界不伴人類而生,亦不伴人類而亡」。 在那刺眼的聚光燈中,他跌倒,茫然迷離而渺小,卑微地,跪在世界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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