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過去插隊加入現在
變化是輪迴的重複。
──《恐怖份子》女主角周郁芬的小說句子
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
路燈沿街列陣開來,籠一樣地戍守著黑暗
我走下牯嶺街,懷想一個燈火熒熒的時代
燈下被手汗沁濕的書們
預先抵抗著五十年後的泛黃……
那是苦苓林與石室的年歲,君父的城邦
李渝或楊德昌,都太遲了……
我卻懷古他們的懷古,藉著雨
撫摸哭泣的雲,沈默的海。而我步入公園
步入宵禁的時區──舊舞台前是翹首的空寂
木椅都拆掉了,阿青,小玉要坐哪?
(其實,人的無地自容
誰又真的向誰說過)
沿遊行路線行軍,一個世代袒露全部武裝
對抗,對抗沒有痛苦的上一個世代,沒有痛苦……
在推搡的五官之間
我像高樓大廈夾縫裡的天:侷促,欲言
又止,靦於吐露自己過分巨大的同情
遊行走到西門町。冰菓室被Cold Stone取代
「猛毒」毒死了畫報。十字街口,人群圈據如年輪
中間,一街頭藝人說Rap
韻腳、橋段、乃至髮型,我竟記起他
十年前的明年,他說他要出EP……
(但只像被時代隨意拈起的蝶翅
掙跳著,慢慢地被擰熄)
說我犬儒也好吧,說我自以為是也罷。可和平
和平依然佔領西門町。一匹斑駁的金馬嘶叫著
一顛一顛騎著,頹唐的李安──是否只有電影,
或詩,能再建那被掩沒的樓蘭?──
黃沙漫漫,蹀躞在十三億國人的眼裡……
然則我只能不停引述:打著繁複虯結的手語,嘴,無聲地開閤
在重複的悲劇裡,祈求互文的奇蹟
其實牯嶺街,哪裡有什麼書的蹤跡?
咖哩屋,必勝客之外,就是郵幣社
我好像懷著上世紀的悵惘
搜索著早已荒圮的城樓裡一支
鑲金的,先王的號角,它吹出──從未被聽見的,
從未存在的──
愛……光榮……幸福……
(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
而我已飛過。)
後記:內文引有楊澤詩句,不敢掠美,謹為記。另最後兩行,原在《楊德昌電
影筆記》讀到,就在年輕張震眉宇旁,和電影「翼疊翼,光覆光」,參差對照,使我深深著迷。然後發現其乃泰戈爾詩句,收於《流螢集》,且翻譯難謂信守原意。但誤譯卻另有意/異義衍生,笪重光所謂,「層層相映,繁簡互錯,而轉轉相形」,「虛實相生」,或庶幾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