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 佳作

• 適用身份：雷源遠〈大二新鮮人〉
• 最後修訂日期：

我是新鮮人 大二的新鮮人。 真的！我沒法不感到新鮮！那蒼翠的環山，可有過虛渺的仙靈傳說？那路旁涓涓溪流盡頭，可曾有一段淒豔的愛情故事？這巍峨矗立的教學大樓中，出現過那些人傑？這悠久輝煌的校史，又曾經歷多少滄桑？答案啊！答案啊！只有溪城的夜色，靜靜的陪我冥思。 「雙雙瓦雀行書案，點點楊花入硯池，閒坐小窗讀周易，不知春去幾多時？」多美妙啊！許多以來，一直想要表達的讀書感受，千年前，子美已代我說盡了。 小時候讀的是大自然的書。當輕風吹開了薄霧的書頁，那一行行的水，一字字的花，便一齊都奔竄出來，俏皮的笑著、鬧著，招著手，頓著足，誘的我那小小的心靈也禁不住雀躍起來，穿梭在「字裡行間」追逐嬉鬧。 長大後讀的是聚天地於一寸的書。那晨曦中的花露，月夜下的竹影，不再是我唯一的愛。我開始在書中尋訪失意的騷人，感受墨客的哀愁。尤其進了師專後，日子更美得如音樂與書香編綴成的夢。在瑟瑟秋光裏，感受夫子所體會的莊子精義：無可奈何謂之命。在明亮的教室中，企盼彥和文心降臨。知音其難兮！何不在我們當中尋訪？金光耀耀的夏日下，在宿舍中倚窗而讀，時而低頭唸唸膝頭上的唐詩，時而矯首讀讀那流憩的白雲；星光熠熠的夏夜裏，一把古色的琵琶，輕挑慢撚，泣盡了潯陽江頭的幽怨，也伴我渡過無數寂寞的月夜。真是夠幸運了！從踏入師專的第一天起，就住在靜舒的校舍裏，彈琴溫書，笑語解憂，沒有一絲風暴侵擾，更杜絕了大臺北的虛華。 然而，再平靜的海面，也終有起浪的一日。 當五年級 那個我們曾憧憬過，如今也被人羨慕的頭銜，自然而然加冕在身上時，我卻茫然了。教堂旁的菩提樹，撲簌簌的落了一地黃葉。風一吹，巴掌大的葉片，一片片都被捲到半空中飛舞。就像一隻隻伸開的手掌，迴旋糾纏在空中，代我向蒼天，祈求答案：難道我的讀書生涯，就這樣要結束了嗎？ 白雲悠悠而過，從不佇足的多望我一眼，無垠永不曾給我答案。幾千來默默，幾萬年後還不是無聲？人又何必將自己的命運交給渺然的上天呢？就這樣，在一年中，我以深夜的孤燈和永不合攏書頁，為自己鑄成一個光燦的答案 不但初執教鞭，還考上插班，繼續了一直讓我擔心失落的學生生活。 我又開始讀書了，但不是孩提時那一本綠色童話，也不是少年時訴盡哀愁的淒豔詩詞，擺在我面前的是一本留有無數先民手漬，泛黃而幾乎殘破脫落的古籍。封面上恭恭正正的題著兩個字 生活。想到有生之初，人就一直在讀著這本書，以他們的智慧、鮮血、生命去讀，我不禁因那莊嚴而肅然起敬。但我遲遲地不敢打開它，它是如此的肅穆、厚重而陌生，縱然我有力量翻開第一頁，我有恆心與毅力去為後面的章節，加上眉批嗎？但我還是大開了。一字字的讀著無奈與煩碌，一頁頁的批下對往昔懷念。我怎知翻那薄薄的頁首，竟將一切的浪漫與悠閒都翻到過去？我又怎知那泛黃的古典中，竟滿盈著忙碌與苦澀？小小的鬧鐘啊！為什麼你總是先吵醒了我，再讓我來喚醒太陽呢？為什麼你總要我睡眼的惺忪，去加深晨霧的迷惘？難道只為了家在中和，而學校卻在遠遠的社子？ 我可愛的小麻雀們！你們可曾嘟起小嘴，埋怨你們愛笑的老師，為什麼不帶你們去另一所名叫「大自然」的學校，像當年的老師一樣，在有著美麗名字的月眉山上，吸吮那一片浸在透綠中的書香；讓你們躺在草地上看看雲怎樣在藍天的作文簿上，寫著很深情的詩句，怎樣投影在湖的波心；「「聽聽千山萬樹，是如何在風的指揮下，齊聲共唱，震出了我們心中的共鳴！其實老師「又何嘗不想與你們一起嚼嚼草根的清澀，聞聞泥土的憨香，但是孩子啊！人生是無奈的。許多事就連老師也不懂，只有等你們大得能看生活這本書時；再慢慢去思索吧！ 溪城的晨曦，你輕紗下的容顏該是如何的秀麗呢？我只有想像了。想像那漫山漫野的綠霧，像雪一般的，在慢慢透進的金光中消融，消融；想像那流水的潺潺與鳥鳴的啁啾在莘莘學子明朗的誦書聲中，低微，低微！想像那由黑暗而微曦而終至金光燦爛的光明景象，而我總是憧憬著，企盼著，做著一個永不可能的傻夢：有這麼一天，我會專注的在教室中聽課。當我把目光投向窗外時，那兒不再是漆黑的夜空，而是明燦的白雲，一碧萬頃的長空。 我以忍不住要憐憫自己起來了！冬衣愈加愈厚，日子也愈來愈苦；寒夜愈拖愈長，桌燈也愈燃愈晚。每早總是在寒風中衝到車站，只為了讓那些小小的笑容，在一進教室就看到老師時，溫暖的綻放出來；每夜也總是在冰冷的長巷中，哆嗦著跑向家門，只為了能早點聽到媽媽的叮嚀，「累了吧！早點休息！」其實我怎能「早」休息？打開門鎖的那一刻，壁鐘就已敲響了十一點半。而每天總在一發即不可收拾的喧鬧聲中，以愛心、耐心，支撐著，笑著，一個小時接著一個小時。那一疊又一疊的作業本永遠在空堂時等著我，那一隻又一隻的小麻雀永遠在下課時環繞桌旁，吱吱喳喳的問我會不會釣魚？有沒有看過牛？我能不耐心下來嗎？當教師是我的職責，怎麼當卻是我的道德人格哪！ 這本生活的書，實在太大、太厚，也太艱深。我真想重重的合攏起來，遠遠的推開他，重新尋回所眷戀的悠閒歲月；但是我不能，我永遠也做不出，因為我心中藏有一則美麗的神話： 在遠古的阿拉伯曠野裏，有一隻色彩豔麗，高貴而神秘的火鳳凰。每活到五六百歲時，便在一個漆黑的夜晚，煢煢飛向森林中一處映紅了半個天空的神秘大火。在熾熱扭曲的火焰旁，他舞著翅膀，一圈一圈的飛繞著。火愈燒愈大，他卻愈旋愈近，突然中，就已與火光混成一片，再也分不出那是鮮烈的火光。然後由自己的灰中再生，恢復加倍活潑純潔的青春。 每當想起這個故事，想到那莊嚴的自焚，痛苦的重生，我總是激動不已。火鳳凰忍受著痛苦的自焚，而得到重生，人難道不是由艱困中才能獲得新生命？只是火鳳凰肯在生命力已衰時，投向熊熊烈火，而有幾個人能在安逸的日子中不自怨自艾，徬徨迷惘？更別說有多少人能安於憂患，自求考驗！ 雖然進入大學後，我失去了悠閒與自得，卻由於能在學習精神上做為孩子們的榜樣，而得到他們更多的信任與敬愛；雖然我由於教鞭在握，而失去了往日的無憂與天真，但責任感的體驗，卻使我在有限的學習時光中，朝著完美邁進；但更重要的是，由工作與學習中，我體驗出人生的真正意義；學得更多，做得更多，讓這世上更美好。 若人生對你只是一個迷惑而空虛的名詞，何不跟著我來呢？你會看到在隆隆的車上和人們奇異的眼光中，一個女孩是如何從容的戴起耳機，喃喃自語，專注收聽空中英語；你也會了解，那個女孩是如何執著於她的讀寫計劃，在萬籟俱寂中，挑燈獨坐；你更會從她愉快而滿足的表情中，深深地感受 她不是在忍受，她是在享受。 雖然我好羨慕日間部的同學，羨慕他們擁有那麼多無價之寶 時間，儘可，悠閒地在書中充實心靈，在漫談中啟發智慧。而我又何嘗不希望能當幾天真正的新鮮人，讓日子塗上幾抹閃亮的顏料，在生活中加上幾許浪漫的情調。不再是永遠只能在暮色四合時，帶著一天的倦意，走向月光下沈靜的溪城，過那毫無色彩可言的大二新鮮人的生活。但我知道我永不會再沮喪、再埋怨，因為這只是人生裏最小最小的考驗而已。而那火鳳凰自焚重生的漫天烈焰還在後面等著我，要在火光中賦予我新生命，實現我的理想，肯定那生命的真實意義！ 我知道我是不會推開這屬於我的第三本書 生活。我要細細的逐字圈點，密密的加上眉批，然後在圈上最後一個完美的句點時，我期望能夠如此的寫著：「這是一個豐盈的人生，因為一分一秒，我不是在教，便是在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