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組 第二名
  • 適用身份:孫自之〈我的那些同學〉
  • 最後修訂日期:
誒!借個火!     七十四年十一月三十一日    當總務李明水紅著臉衝上講台的時候、我還在想:一天的課,終於在老師一聲「自習」令下草草結束了;在想:不知北么和建中的國文課是怎麼上的,是不是也和他一樣,兩堂正課、配一堂自習、半堂「講道理」、半堂教燒菜?正要想:一個男人不結婚,老了是不是就會像他?    「各位同學,我……我今天收的相片錢,四仟多塊。被人偷了!」李明水紅著臉紅著眼說。如果「怔」的意思是突然安靜,我看全班同學都怔住了!    「怎麼會呀?」「怎麼可能?」「你確定嗎?」「再找找看吧!」「多少?四仟多多少?」然後全班沸騰了起來,相信假使這不是件「該讓氣氛凝重的事」,一定會有三分之一的同學跳在桌上歡呼:「終於有事情了!終於有好玩的事發 生了!」    我回頭看,李明水旁的同學正幫忙翻李明水的抽屜書包,「我已經找過好幾遍了……上體育課前才數過放在書包裡的,可是剛剛回來就發現不見了!」    風紀袁石鎮衝出教室:「我去找導師!」「各位同學,四仟多塊對我來說實在是個大數目,而且……,」李明水慢慢流下眼淚,「而且,我家情況也不太好,我…我恐怕,恐怕賠不起這筆錢!」眼淚,所有的眼淚於是拚命流啊流啊……。 國文老師說話了:「你們班哪.在學校風評一直就不好,」每個同學開始在自己座位四週尋找失款,「我本來是不想教的,可是哪——教育是良心事業,」大家又趕忙翻自己的東西,一方面看有沒有遭偷竊,我想更有人和我一樣念頭,怕被栽臟,「;;所以我還是教你們班了!平常哪,也儘量利用機會教你們做人的道理,沒想到偷錢……,」班代林晨插嘴問:「大家仔細找找,還有沒有人也被偷?」「……可恥!可恥!……」國文老師繼續說。而導師這時走進教室。    「煙呢?」高正山問。我拿出三支,一人一支。「我是說,你把煙藏在那?」他還是把煙接了過去。一吐,眼前便出現一片白幕。「藏?留在書包裡忘了拿出來!還好是林晨檢查。」我又想起方才兩堂國文課全班大檢的情形:每個人都把身上所有財物放在桌上,然後在教室外面排隊,班導、班代、風紀三人則留在教室裡一個座位一個座位仔細檢查,接著再一個一個搜身    「其實就算給班導搜到也沒關係;張震原的煙就給班導搜到了,還不止他,我們班導人很好,抽煙沒關係,高三壓力大嘛!祇要不搶、不偷、不打架,都沒事,他自己說他思想開放。媽的,偏偏就是有人偷錢!」王平說。    再濃的煙,風口吹,還是全給散開,然後樹也在吸煙、草也在吸煙,整個公園都在吸煙。什麼時侯開始,二班的高正山、同班的王平和我三個夜校生,養成了這個放學不回家,先在家附近公園裡吸煙聊天的習慣?    我將煙頭一彈,散如火花昇天落地,形成的弧線自覺還是比不上廖明宏彈出的瀟洒,甚至比不上他將整包煙往黑處一扔所留下的黃色弧線瀟酒;於是我腦海便映現出我們一到教室外面,廖明宏毫不猶豫地把他整包煙拋去的影像、我看他的臉色從緊張又立刻回復到平日的滿不在乎,然後他的視線與我的視線交會,我閃開他那平常就對誰都不信任的視線,讓自己的視線徘徊在其它同學身上,看大家興奮有大事發生,卻又必須盡量表現自己不是小偷的表情;想自己完了把煙放在書包裡忘了拿出來。廖明宏真是機警,但也是他要再不機警,被抓到抽煙,他高中可就白讀三年半了!「會不會是廖明宏幹的?今天他身上的錢就有將近四仟塊,好像導師懷疑是他?」王平問。    「不會吧!」我說,「他一向就很有錢。最近還賣了隻小狗。」我又想起那道黃色的弧線;有火機呢?他那名貴打火機是不是也和煙一道拋去了?「他不需要偷,而且他的過已經滿了,他可是非常小心。」我想,難怪那包煙落地會發出蠻響的聲音。    「張震原呢?會不會是他們那一票幹的?他們好像很會花錢。」高正山問。「不會啦!他們不會啦!而且體育課我一直就和他們一起打球,請別班的同學不要隨便懷疑,!」王平說。我也贊成:「應該不會是他們。張震原哪、李子龍哪、陳力群哪,他們幾個平常雖然愛鬧,但也很講義氣。」高正山伸手一把抓低王平的衣領:「一定是你幹的,好小子,還不快分一半給我!」王平說:「是!是!大哥!我就藏在二樓廁所第三間馬桶裏,大哥伸手一撈就可以撈到!」我大笑: 「對!對!高大哥,就您最適合去撈了!」     七十四年十一月三十二日    第一堂課班代就借下來開班會,他打算由全班共同分擔這四仟多的失款:「有沒有哪位同學有意見?」沒有!沒有?那些平常只要一收錢、就會哇哇叫的同學那裏去了呢?    李明水在黑板上寫下他的電話、住址:「如果是那位同學『撿』到了,你不方便當面還給我,這是我的電話、住址,請你匯給我或是用任何方法。如果……如果你需要這筆錢,你可以告訴我,一定有別的方法可以解決,我們班上,也同樣有不少同學和我一樣家裏情況不好,你也許……我們也許不該讓他們多付一次錢。」    陳振平早就忍不住要發言:「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是什麼原因,錢不是你的就拿回來,不要做害群之馬!昨天那個誰,那個國文老師說得多難聽,你一個人的行為要我們全班受侮辱……。」太激動了,身旁的同學趕忙拉他坐下,王平湊熱鬧站起來說:「我覺得班代剛才那個提議滿好……。」「不好!為什麼我們要姑息他!」陳振平又站起來說:「我不付錢!」身旁的人再拉他坐下,勸他不要太激動,有些同學也起來表示意見,好像是打圓場,但是打誰的圓場呢?你一言我一語的班代實在控制不住場面。「砰!」一聲,也是留級生的黃橫把椅子一踢,對正在發言,手喜歡指來指去的劉水哲罵:「他媽的你再指,你再指指看!」「我又不是指你,你不要作賊心虛!」「作賊心虛,幹!他媽的誰是賊?」黃橫就要衝過去,袁石鎮趕快抓住他。 C高中夜間部二年九班因為四仟多塊而全班發瘋了!我想,我低頭看桌上的文化教材,上面寫:「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時候看書好像太假了;我回頭看看四週同學的反應:王平一臉哀像,袁石鎮忙著叫大家安靜,張震原一副看戲的表情……會不會讓人以為我在懷疑誰?於是我看窗外,窗外除了高樓還是高樓,我臉上的表情會不會像個嫌疑犯?我現在與全班同學神離是不是人家也在懷疑我是個嫌疑犯?真想離開教室,但也許這就是心虛的表現。我臉紅嗎?我臉紅是什麼樣子?別人在想什麼?我該想什麼?天天天藍,教我不想他也難,姑娘的酒渦笑笑……    今晚公園的風吹得真舒服,就是煙不太好點。「喲!Kent!王平,果然是你幹的!」「你媽啦!這是我姊男朋友昨天從香港帶回來送我的!」王平一邊幫我們點火一邊說:「今天在學校都不敢拿出來抽,媽的!憋死我了!」用力一吸.:「嗯!真香!」    「怎麼樣?偷錢的還沒抓到?」高正山問。我彈彈煙灰:「我們班今天都快翻了!」「學校有沒有在查?」高正山又問。「班導有在查,聽說叫了不少人去問話。」王平搭腔。「今天教官也找我,問我知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消息。」高正山說。王平點點頭:「嗯!這是對的,一定是別班,尤其是貴班幹的。是外賊不是內賊!」「「嘎!怎麼?皮又癢了?」高正山捲起袖子:瞄瞄王平又說,「不過我們班上有人懷疑是從我們班轉到你們班的羅志宗幹的。聽說他馬子肚子大了,他很需要錢,前幾天還在找人湊,昨天就沒有消息了!」「會嗎?可是昨天檢查,他身上祇有零錢!」我懷疑。「笨!拿了錢有的是時間去藏!而且據說他國中時就有前科。」高正山說。「我懷疑是劉水哲,什麼時候他口才變那麼好了,雖然今天他講的那些狗屁真是噁心,什麼我們應該以愛心包容偷錢的同學,偷錢的同學也應該發揮對班上同學的愛心把錢還回來,手在那邊指來指去、活該!真該被黃橫修理修理。」王平吸口煙繼續說:「主要是他今天行為太反常了,話特多,對人特別客氣,除了對黃橫。」「今天大家行為都很反常,平常跑福利社的今天全都待在教室看書。」我說。高正山拍拍我肩膀笑說:「聯考快到了!也許大家都覺悟了!」我想到坐在我前面的書呆子張火土:「今天吃飯的時候張火土告訴我,他覺得可能是袁石鎮幹的,昨天他們兩個體育課都沒上,都在教室裏看書,張火土看見袁石鎮碰了好幾次李明水的書包。」「可是昨天檢查袁石鎮身上並沒有錢哪?喔——難怪他反應那麼快,跑去找導師,搞不好就趁那個時候藏錢!我平常就看他不順眼!」王平說。高正山問:「袁石鎮是誰?是不是就是那個黑黑壯壯,賊頭賊腦,講話會噴口水,每次都向教官拍馬屁的那個?」我大笑:「對對!就是他,你還沒有看見他昨天對班導的那付嘴臉,講虛偽今天他那個樣子更是虛偽;我叫張火土一定要把他看到的告訴班導,事情早了早好!」「是啊,我現在一靜下來就會猜是誰偷的錢,書都看不下;」王平很嚴肅的樣子:「唉!一日不讀書,真覺得自己面目可憎!」高正山搥他一拳:「你不必了!面目可憎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耳朵突然很癢,揉揉耳朵,看看錶,又過了一天。     七十四年十一月三十三日    今天就是沒有辦法在教室裏待得住,也許是因為不適應班上氣氛。靜得可怕——我是指相對兩天前而言盲,尤其是下課時間。    真想衝到講台上問:「你們什麼時侯變得那麼用功?你們在竊竊私語些什麼?」但我仍也是坐在書桌前,書桌上是攤開的歷史課本,五胡正在亂華,四仟塊已經快花完了吧?湖水戰後,北方又是一片混亂,導師不知道查得如何?湖水之戰和赤壁之戰有何異同?錢怎麼會被偷?而且沒人發現?錢錢錢,偷偷偷,黃色,那道黃色的弧線,弧線裏有錢嗎?我走出教室,吹吹風也好。黃橫黃橫、廖明宏、張震原、李子龍、袁石鎮五個人也聚在外面,祇聽到廖明宏說:「媽的,我也受不了!我也被教官、導師叫去問了好幾遍。……幹!不知是那個王八蛋幹的,他媽的我要這點錢幹嘛?我自摸一把就不只四仟了!……好啦!我們就湊一湊,明天交給張震原,想辦法給班導,……就算一仟塊,錢買一張畢業證書啦!……。」袁石鎮在那裡湊什麼熱鬧,我想,天底下就有這種巴不得自己也是問題學生的人,大概廖明宏想少出一點,就把袁石鎮這三流角色拉進來,也算投其所好啦!反正真正佔便宜的,我相信該是那個偷錢的,祇是萬一偷錢的良心發現,兩邊都把錢繳上了,不知道班導會如何處理?我問袁石鎮,不是要全班湊錢嗎?「導師不准哪!」袁石鎮嘆口氣。真做作!    終於挨到導師課了,導師果然是非常生氣:「你們也不必再繳錢補這四仟多瑰——錢根本不是問題,」他用目光把全班掃了一遍:「這是小數目,我可以負擔得起,不必你們出——問題不在於錢,四仟塊算什麼嘛,問題是偷,已經到了這個年齡還用偷來解決事情,才真是大問題,」他又停了下來,看看全班:「我早就告訴過你們,只要不偷、不搶、不打架,在我的班好過的很——這麼大了總會自己管自己——」他又回頭看看窗外,語調就和本人一樣,永遠是那麼慵懶,可是那麼慵懶的聲音,全班卻聽得一清二楚,那麼傭懶地說話,班上卻沒有人敢發生一點聲音、曾表示不耐,那麼傭懶的神情,卻令人不敢凝視,誰都知道他在生氣——爆發前的火山是不是就是這樣子?他又回過頭:    「早就告訴過你們,錢不是問題,太大的數目或許不行,千把塊我總有。你們看書看累了,想看電影,缺錢,可以找我,沒問題,我借你;交女朋友,缺錢,找我,沒問題,我借你;要借幾仟,你開個數目,數目太大了,但真是急用,我也會幫你想辦法;只要你說什麼時候還我,分期付款,或者是一次還清」只要保證還錢,我一定借你——重要的是你們一定要對自己花錢、用錢的行為負責,錢根本就不是什麼——你們都是男孩子了!」導師調整坐姿,喝口茶。真想看看其它同學的表情;人真的很有意思,同一件事情,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表情;我抬頭看看導師,在與他目光接觸的時候突然打了個冷顫,他會不會懷疑我?想回頭看看王平,東張西望會不會也讓別的同學懷疑?至少懷疑我不在乎老師在說些什麼?    對樓那個日間部學生又吹起他的鎖吶,如悲如泣穿透所有的沉默,會不會是這個吹鎖吶的偷的?會不會是那個日間部的偷的?會不會……?    「現在我先把這錢墊上,就算我借給這個偷錢的同學。今天是禮拜五,禮拜一、下禮拜一之前,你至少要告訴我你打算怎麼還我,我的電話、地址你們都知道,我等你到下禮拜一。」導師的語氣變得十分堅硬:「我還是會查,而且一定可以查得到,天底下絕沒有毫無破綻的犯罪,你們也沒有這個本事,下禮拜一是期限,你們也不要自作聰明自己湊錢了事,不是你偷的就不是你,我已經知道一些事了——這偷錢絕不可能查不到的。」導師目光轉向對樓:「就看用什麼方法!」     七十四年十一月三十四日    上課上到現在感覺竟是像具行屍走肉,半天下來也不知道老師們究竟在教些什麼,照道理導師已經表明態度了,心情就不該是這樣,想到昨晚在公園裏三個人也都怪怪的,話沒兩三句亦都搭不上調,到底是怎麼回事,興奮過度?    導師果然沒有放鬆,查得更緊。    反正體育課點完名就自由活動了,自己決定隨便走走。    「方逸仁!」我回頭看,是廖明宏。    「沒事?我有話問你。」廖明宏跟了上來。    「你跟導師說我們要湊錢?」我怔了一下:「沒有哇!」「沒有?你沒跟導師說?導師怎麼會知道?」    「我不知道!」覺得有點可笑。    「你會不知道?」看來廖明宏很不友善。    「別人說的吧!又不光我一個人知道這件事。」    「你還跟導師說懷疑錢是我偷的?」    「我?」我指著我鼻子:「我跟導師說錢是你偷的?」    「方逸仁,我哪裡惹你了,你要這樣整我?」    「廖明宏,你要搞清楚,我整你幹嘛?」太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你他媽的少裝蒜!我當一年已經夠他媽的晦氣了,你想出風頭也用不著找我,」把手搭在我肩上,「幹!看我不爽直接找我啊,方逸仁,你他媽的像個男人好不好?    「把手放開!」我把他手一推,面朝向他:「你憑什麼說是我說的?」    「你很會演戲,嘎?我丟香煙的時候你看到了,我和黃橫湊錢的時候你也在一邊!誰不知道你和教官導師他們走得近?媽的!你真的很鳥耶!要不是正好有教官撿到我丟的菸,證明裏面沒有錢,他媽的我不是被你搞慘了?你……。」    我可火了:「廖明宏你什麼你,你搞那些飛機烏龜鳥事情的時候有多少人在場?我那麼無聊去告你,告你媽個屁!」    廖明宏口水一吐.巴掌就揮了過來,我腿十分本能的就朝他肚子踢了過去,我想大概是世界末日了,天塌下來了,核子彈爆炸了,所有的時間、空間粉碎了,我的神經崩潰了,我就像一團火一團無法收拾的烈火衝向廖明宏焚燒焚燒焚燒,我才知道廖明宏的肌肉從來就沒有白練,而我的武俠小說是完完全全白看了,我後來才聽到我的班上的同學們像發瘋似的尖喊不要打了! 不要打了!    我決定要走路回家。    雨拼命地在身上澆,帽沿的水好像永遠也灑不盡,眼鏡模模糊糊的,紅綠橙、霓紅燈一閃一閃果然美得沒讓我失望,路上一堆一堆高中女生朝我望來,瀟灑吧?我對他們笑笑,對自己笑笑,汽車身旁呼嘯而過,積水濺起,濺落,我的腦筋竟是一片空白。    一進家門便是媽媽的聲音:「跑到那裏去了?都快聯考了還在盪來盪去,沒考上大學看你怎麼辦?都什麼時候了?隔壁張家讀建中的老三你看他多用功?每天早上五點不到就起來背英文,人家電視連新聞都不看的,那像你……。」我走進房裏,媽媽則對爸爸說:「你都不管的呀?你看看什麼樣子嘛!要狠狠打一頓才是,平常都太寵他了,想怎樣就怎樣,讀什麼書嘛!當初真不該讓他讀夜間部,生活都不正常了,盡跟人家學壞,白天睡那麼晚,晚上又那麼晚回家,碰不著面……。」    「砰!」一聲我把房門關上,很驚訝自己力氣竟是這麼大。我想我該好好整理整理。    到底是那個王八黑子偷的錢?    到底是那個王八黑子打小報告?    弧線黃色的弧線從一端墜向另一端,都快聯考了,搞不好就是廖明宏幹的,搞不好就是袁石鎮那個做作自以為是的幹的,大肚子羅志宗的馬子大肚子搞不好是羅志宗幹的,讀夜間部就是生活不正常應該好好打一頓,劉水哲的手指來指去滿口仁義道德搞不好是劉水哲幹的,錢不是問題錢根本就不是問題,搞不好是黃橫幹的搞不好他做賊心虛,張震原那一票很會花錢搞不好是花錢的張震原幹的,鎖吶聲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搞不好是王平幹的他抽kent,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狠狠打他一頓,搞不好是李明水自己幹的,搞—不—好—李—明—水我跳了起來,都是這混球李明水惹的禍,既然已經惹上我了,我要好好查查。    我決定約李明水明天碰面。     七十四年十一月三十五日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問李明水,盯著他的眼睛,據說人的眼睛永遠也藏不住秘密。    「我那天不是說得很清楚,錢被偷了!」他的眼睛又紅了起來。    「確定被偷嗎?會不會搞錯了?有沒有仔細找過?」    「有啊!我找……原來你還在懷疑—」李明水沈默了:眼睛佈滿紅絲,嘴開始顫抖了起來,看看窗外,操場上打球的人愈來愈多,教室裏空無一人。除了我們兩個:「你……你乾脆就直接說出來,你懷疑是我自己偷的!」    我感覺全身躁熱了起來:「我我一定要弄清楚,李明水,是不是你有困難……?」    李明水十分激動:「我偷的?我偷的?我為什麼要偷?」他全身顫動,眼淚又流了下來:「我幹嘛要害自己……?」    「你不要激動!我祇是要弄清楚:    「我清楚告訴你,不是我偷的!你們……你們都懷疑是我自己………,你知道錢丟了以後我心裏有多難過,你們……你們要我怎樣表示才相信?嘎?你知道考上國立大學對我有多重要?這段時間我看書我一個字也看不下,我訂好了讀書計劃,我想……如果錢找不到我真的不用考聯考了,我……我……」    換我沈默下來。掏出一根菸,點上火,用力吸它一口,再慢慢吐出。    煙將我們一團又一團的圍繞。    「方逸仁,」李明水稍稍平靜了一點。「你知不知道很多人懷疑是你幹的?」    我的心被狠狠撞擊了一響。 「因為你這幾天怪怪的,都不開玩笑,整個人失了魂似的……,還聽說……祇是聽說啦,聽說你在外面欠了一筆賭債……。」    「我?」我竟不會生氣,祇是覺得全身血液好像突然被冰凍了起來。    「聽說你打麻將輸了將近一萬多塊,張火土、王平都在幫你湊錢,很多人最生氣的是你偷錢還不算,還跟教官、導師亂打小報告,搞得全班都看不下書……。」    原來我到了這個年紀了也還會流眼淚,原來眼淚比雨水還要多還要濕。    紅磚路在我腳下一圈一圈的,而且一圈多過一圈。    真的很想找人談談,找人發洩一下,可是找誰呢?找王平,找高正山?銅板投了下去才了解和他們之間的關係祇是一層又一層的煙,我這個人在這些所謂朋友的面前永遠也應該是無憂、無慮、無愁、愛說笑的,回家麼?肩上的書包愈來愈沈愈來愈重……。     七十四年十一月三十六日 導師走上講臺,喝一口水,坐下:「寄給我的信我已經收到了,希望你能照著信上做。……信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我回頭看看全班同學,六十個人我忽然感覺是和六十尊石像在一起。錢不是問題。教室原來在五天前已被隔成了六十一個方塊。    我在方塊裏踱著方步,有時踏著正步……。    你知道二手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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