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第三名
  • 適用身份:蔡春桂〈一封信〉
  • 最後修訂日期:
淑美: 好遠遠的記憶、記憶中的友人,你,怎麼會捎來如此駭人聽聞的信件?拜託!對於你的美感經驗,我是該羨慕,嫉妒?同情?或是漠然?還是畏縮呢? 上帝!我兼而有之。 胃痛的感覺,很真實吧!我才不想安慰你,對於身在幸福中的人,我很冷靜。 這一封,算絕筆嗎?生生死死沒有什麼了不起,古死今生、前死後生,早可淡然,只是好奇,想隨你去瞧瞧,不回來也無所謂,天生賤骨頭,到那都是賤骨頭,本來無一物,到底本來無一物。 你這生氣盎然的人呀!到底怎麼了? 如果真的不留一片雲彩,請你,在揮揮手的時候,來找我,駕著那片,那片雲,在我們同班時,我就看過,我也有一片,一直很小氣地藏著,想必,隱約你也見過;大約人,都有一片不曾留下的、彩色的、美麗的、可愛的,所以走的時候,才要說不留,把最好的帶走,不好的擱下,難怪垃圾要堆成山,天空也落心酸雨。 問號本身是相當離奇的,而這世界的身材卻巧如它,屈折、如蛇,扭行到莫名其妙的距離外,又如釋重貫地樁下一個大眼瞪小眼的登幽州臺歌。 我想,我們這群趕路人都是墊著腳尖走路著,從無始走到無終,無法了解而終於懂了——問號是芭蕾舞鞋迴旋的航路;像童話故事裏的小姑娘,在森林中不能休息,不能自止地狂舞,那曲韻律,和現代人碌碌匆匆,一刻不能放心,有著怎樣的默契;不都離奇地烘托出一個彎曲折行來嗎?而那個我們思緒中斷的休息站,那個欲罷遺憾的畫蛇添足,那個不能不必要的哲學執著的真面目又是什麼? 就是后羿回首人世箭頭瞄準的鵠的?抑或熱愛芭蕾的女子,她蘿蔔腿孕出的肌肉?想來滑稽,但誰忍心說;「這真有趣。」因為更不可思議的是,那善舞女子的嬌軀,在天問的許多問號中,卻是構成曲線與點的必然空白。 愈想它可怕,但未可不頑皮地變個花招,條左紙上寫字,字寫得滿滿的,諧人覺得內容很充實.但請你變個頑皮的花樣;那麼沮喪地,紙上的空白處,實在比較內容還要充實呀! 如果我們是個樂觀的人,的確要感謝創造文字的祖先,在為後代子孫的思路造橋舖路時,巧妙地讓各來往車輛,保持了敬之鬼神的良好距離。 因此,在我們的思想天空,那一張紙上,所表達的以致所得到的評價,不論是言之有物,或者不知所云,就比例來說,永遠比不上空白的部份。 如果你要爭勝逞強,不服氣、要性格,把整張紙塗鴉滿,那麼當你事半功倍地大功告成,所得到的成就感。必然仍是一片空白,所不同的,只是或者成了江的空白,藍的空白,或者黑的空白,彩色的,或其他什麼的。 又想,浮雲蔽青天,色紙重疊時,大海填溝渠,他們全都大剌剌地拿空白來填空白,那麼逞強耍帥,也是氣象壯觀的囉!「若人有眼大如天,當見山高月更闊」如同陽明先生的意見。一切空白皆非空白,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耳。 所以數大就是美,也是淒涼,也是恐懼,也是茫然,為什麼數大的部份是空白,而不是侍達豐富自我的文宇航路?數字、線條、幾何、平面、空間,是些可笑枯躁的東西,而更枯躁又實在是可愛有內涵的傢伙。(好比「四」書、「論」語吧) 話說仍是那得狹心症的、餓得只留骨頭的,不穿一件衣的,近視、遠視、瞎子看不到的,由鋼絲鑄成的問號;瞧他的樣子,我是說形狀,多像長舌婦的舌;彎彎長長的舌,加別人吐的或他自己的口沫橫飛。 當然我們都是想像力豐富的人,所以月亮粵彎加星兒一點是問號的化身,火車爺爺轉彎的的身子加他頭上的煙圈也是,彎腰的柳樹加墜湖的露珠也是,彎曲的河流加一葉扁冉也是,起伏的山巒夾一個太陽餅,左右相看都可以是,還有爬蟲似的雲加斷了尾的雨滴也是呀,還有好多好多都是。 我又想了,哲學家的問號,該是由問號自己,一個個排排隊排成的,花樣最多,變化最大,太太小姐趕時髦的貴婦們,如果看到用這種圖花剪裁而成的衣裳,一定會喜歡,但是,他們也一定穿不到,因為裁衣服的手和套衣服的頭,也命定好像地是個問號,而即使金錢也不能融通協調呢! 就閉一隻眼睛的美學來看,哲學家的問號,的確瑰麗極了,要說可愛嘛!只有了悟「別有天地非人間」、外生死或死裡逃生的人,才能多少有把握地肯斷「是的」。因為他們的問號,斷崖太多,就連點,也活像個無底洞,簡直危險到了十分外加額外又一分,因此意外地,又是個譎詭的問號。 但是讓我們看看孩子吧!圓圓的頭、鼓鼓的腮幫子,轉不溜丟的眼珠兒,胖手胖腳,肉水水的嫩屁股,小嘴嘟嘟,呼吹泡泡圈兒,他們老是會把句號當成玩具,不經心地也排成一個問號。 「雲為什麼哭?」「雷公為什麼凶?」「我可不可以出去玩?」「鬼是誰?」「蝴蝶是不是女生?」 我是說用句號排成問號,最能面面具到,兼顧虛實,佛的肉髻不都全是句號嗎?句號是好的,在兜圈子的想像和實踐過程中,實在飽含著匪夷所思的真理,那種真理是年輕的我所不能了解、看透的,我提不出證據,但那是真的,因為很多人會贊成,而且贊成的人很多。 淑美,你贊成嗎?我願意用問號勾連成長索,把我的生命,串成吊橋,通向真理的彼岸,但是要不要考慮地心引力?我是說問號的長索會很聽話地垂直,我的生命會很聽話地橫陳嗎? 淑美,走一步算一步是好的,走一步看一步是對的,走一步笑一聲是真的,走一步是一步就成了。祝 穩重 藍雪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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