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組 佳作
- 適用身份:沙家鳳〈英雄末路〉
- 最後修訂日期:
清醒時的第一個意識,是一陣陣襲向我的痛楚,自後腦受傷處滴出的血正在髮隙間凝結,寒風呼嘯過外翻的肉,將血液的溫度冉冉降低,而我的感覺似也逐漸麻木。
分不清昏迷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企圖找尋答案,卻被一熟悉而骸人的聲響所吸引,是鄭鴻,他那悽慘的叫喊在夜裏聽來愈發令人毛骨悚然。
腦子開始片段地組織起昏迷前的那一幕幕—我和鄭鴻在夜巡時攔下一部行跡可疑的車子,正欲一探究竟時,冀中一壯碩的漢子出我意料之外,敏捷地不知以何物重擊了我的腦部,此後的事便一概不知了。
當腦海不再浮現影像,我便倏地落入現實。此刻清晰可辨他們展開?一場搏鬥,因著那喘息、撕扯、撞擊與痛嚎的聲音。我明白一切可能發生的事,但是一股莫名的力量牽制著我,使我裹足不前,依舊緊閉著雙目,小心翼翼地屏息加一具屍癱在地上,像是等待什麼。我不願分析這奇怪的念頭,終究任其所控制。
又是一聲痛苦的叫喊,四周在汽車急駛遠去後恢復了平靜,從此便不再聽得任何的人聲。我張開沈重的眼,強撐起無力的身子,方才坐定,便被映入目中的景像所震懾——鄭鴻躺在一片血泊之中,身上滿佈著亂刀砍殺所遺留的創痕,一隻手臂甚至已不再屬於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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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死氣沈沈又瀰漫了消毒藥水味的病房中,我雖緊盯著葉啟章,聽他帶來同事們的問候,卸為房內令人不適的白色與寧靜所困擾而無法專心,那讓我想到鄭鴻被死神佔據的面孔—慘白、無息、糾結著痛苦。
葉所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未曾在我腦中停留,我似乎喪失了理解它們的能力,它們只像是一堆毫無意義的音符,不斷地以不同的音調、頻率敲擊著我的耳膜。
我嘗試在臉上堆積出些許感激與喜悅的表情,但卻無法做到,只能無神地呆視著他,企圖以眼部的動作掩飾情緒的不穩,同時也希望因此傳達給他錯誤、不實的訊息:「對不起,我累了。」葉顯然被我欺瞞了,他停止發出那些無聊的音符,自床旁的椅子起身,傻傻地笑著道:「你累了吧?上面給了你幾天假,叫你好好休息。」他拾起椅背的外衣「我不吵你了,希望你早日康復,那我走囉!」他轉身朝門的方向走去,突然又回轉了身子,他以奇怪的表情看著我約五秒,似乎猶豫了一下才說:「喂!你千萬別放在心上,那事不是你的錯。」我愕了一下,彷彿是不自主地將頭別向窗外,透過百葉窗我看見了分割的天空,隙縫間我依然能辨雲彩的形狀;我也看見了被分割的他的體噴灑了紅褐色的油彩,如雲朵自在多變的圖案,是令人觸目驚異而莫知所以的抽象晝,究竟它敘說的是怎麼樣的主題?怎麼樣的情感?
我不曾察覺葉已離去,對自己的漠然及遲鈍感到惶悔,我是該說些什麼的,像是要葉代為向同事們道謝,像是虛偽地挽留他,希望他多待心會兒的客套話,我本來是會出於本能地如此反應,但我的舌頭似乎凍結了,一句話也擠不出。
我靜靜地闔上眼,任憑靈魂溜出這污穢的軀體去尋找它的避難所—
黑漆漆的,這是那裡?我是好端端地坐著的,我探出手渾身摸摸,小心地檢視,我安心了。定下神來環顧四周,像一隻謹慎的貓在偵測牠不熟悉的環境,那是出於本能的。當眼睛習慣了黑暗,我嘗試去辨識周遭的東西—是長方形的有限空間,四周圍著牆,整齊地排列了一張張的座椅,空無一人顯得它異常廣闊。
正當我努力熟悉一切時,突然間,正前方的大牆一閃而亮,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兒有個好大的白色布幕,感覺上這裏像是電影院,我便如以注觀賞電影時一樣的心情—安靜地期待著。
銀幕上迅速地跳過了幾個數字「5、4、3、2、1」我知道下一秒鐘可能發生任何事,我已習於這種電影遊戲,甚至是酷愛且佩服它對觀眾的愚弄技巧。
我期待一切可能發生的事。
「地攤生意興隆,歹徒眼紅勒贖
三峽刑警馳援救出肉票
兩名嫌犯落網一人在逃
北市濟仁醫院發生槍擊案
駐衛警敦世昌被射成重傷
中日安非他命走私案在逃嫌犯
游辛杰被刑警局幹員逮送法辦
目前正擴大追查毒品來源及犯罪組織
高屏溪違法魚塭拆除事件
涉嫌對執勤員警動粗民眾
高雄地檢處主動展開偵查
北部竊車南部銷贓
刑大布線逮獲主嫌
………」
我讀不下這樣的畫面,它們彷彿幻化成一幕幕逼真的影像—血、刀、槍、扁鑽、追逐、叫喊、爭鬥、埋伏……。我想逃脫,但是無法動彈,像是被釘在椅于上一般,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想靜下心來謀個對策,卻慌亂、焦燥不能自己,只能低下頭避開那畫面。
我耐不住性子如此消極,無助地只是等待、逃避,約莫過了十來分鐘我覺得似乎平靜多了,心中起了窺伺動靜的衝動。抬起頭來,布幕只是布幕,我輕鬆多了。但我意識到一個小黑點在逐漸擴張、放大,我看清楚了,是鄭鴻,他的大頭正逼近我,他在對我笑……對我笑……只是笑。我想跑卻無法起身,想叫但所有的聲音、言語彷彿都噎在喉嚨裏。我想跑……想叫……—
布什麼時侯黑了,夢,只是個夢,幸虧是個夢,我好累好累卻再也無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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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病床的癌症病患終於擺脫了痛苦,我偷偷望了他一眼,面孔微微泛著紫黑色,但十分安詳,在那枯瘦的臉上我深深能體會死亡帶給他的幸福與快樂,他再也不必為了「活」而日日夜夜痛苦掙扎了。
他的妻子與兒孫一批又一批地陸陸續續來,最後緊接地將他團團圍住。他們各自佔據病床的一角表達悲傷,不時以近乎狂喊的哭號點綴其間,男人們帶著蕭然的表情,靜默地以動作安撫著女人;孩子們無知地旁觀大人的一切舉動,仰著頭小心地窺視,彼此偷偷傳遞那帶著幾分邪惡的笑。這使得一齣莊嚴的悲劇變成滑稽的鬧劇。
我受不了置身其間的感受;悄悄地溜出病房。
不自覺地度步到診療大樓外的草坪,坐在軟綿綿的綠地上,我抬頭望了望望藍的天,忍不住躺下去—
死竟意味著什麼?這樣的問題我自問自答千百回了。他們說這種尋找生命意義為何的問題,是根本不存在任何答案的。那樣的質疑與自省是荒謬的、可笑的、沒有任何意義的,與其如此還不如拋去一切遠大而不切實際的目標,專注的好好生活。太多的發問對自己的破壞多沒建設,許多事情的演變是自然而然的,何必探究?何必尋思?
何必探究?何必尋思?這是徒勞而無益的嗎?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有益才值得做,我真的不明白。我唯一確知的是現代人排斥這種無聊的舉動,或許他們是對的吧?我不在乎,我與他們是不同類的、不同類的。在這樣一個大時代裏,多數就形成力量,他們可以製造真理,甚至有能力引導別人的思考,是非、善惡沒有可定的標準,在一種聲勢、權威、盛名之下,有人就能主宰一切、扭轉乾坤。
唉!那一套我是不在行的。
終止?延續?我不相信靈魂的存在,那另一個世界。我只是認為人是可以活在別人心中的。
他們都說我是中了書毒,半戲譴地分析我的病情,結論是「戀古情結」。他們說天地正氣、捨身取義那一套早就落伍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他們都說我讀書多了,應該懂得融會貫通,任何的思想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衍生出合乎當時需求的「時代意義」,否則就該淘汰。拘泥於某日形式,只會使思想僵化,不能長進不能應用,最多把它當作有歷史價值的古董保存罷了。
我不管別人怎麼說,我還是認為每個人的心中都該有一點不流俗、不趨利的小小堅持。不敢想在這功利世界人人能像先聖先賢一般,為了自己的信仰、原則,不惜以性命為代價來換取,至少該存有一種心態:愛山的人被山所征服,死在她的懷抱裏,絕無任何怨嘆、遺憾。
一般人都堅信此代表了生命的終止,所以他們不能體會因實現自我而親臨死亡的悲壯之美。他們只是一個單純的想法:將全部的心力投注享受有限的生命。為了享受,他們日夜辛勤工作,努力換取那足以供給享受的金錢,結果反而為它所牽絆。掉入這陷阱使他們連最初的動機都無法把持住。因為有了貪婪的心,他們不能滿足於現有的一切,只希望擁有更多,於是享受本身的快樂也失去了。他們改變了看法:要在生命終止前擁有更多。這就是他們所謂的享受—擁有一些數字。在堆砌數字成長的過程中,他們的生命日漸邁向一個休止符。在接受死亡的同時,也接受了親人的眼淚,真正偉大的死是不需要一滴眼淚的啊!
每個人心中都該有一點不趨利、不流俗的小小堅持……因實現自我而親臨死亡的悲壯之美……真正偉大的死是不需要一滴眼淚的……
我覺得好冷,腦子一片空白,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快速、不規則的、砰砰砰,砰砰砰。
我感到噁心想吐,一個標榜貞潔可貴的淫蕩婦人。
我走回病房,背著他們躺下,靜靜地承受那難耐的哭聲,藹然間一滴溫濕的東西自眼角滑下,在枕頭上構成了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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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辦了離院手續。
對於一個沒有屬於自己的家庭的人,過多空間的時間實在是一種負擔,步出了醫院我簡直不知要藏身何處,我不想回南港,房內的空洞、冷清、安靜讓我害怕,倉促間我決定了方向,投靠西門町吧!讓繁華與熱鬧轉移我的注意力,讓喧嘩聲麻痺我的神經,在人群中也許能免於胡思亂想。
星期三的早晨西門町不如週末假日的熱鬧,但稀稀落落的總有些人。
我移動著腳步心會兒停在服飾店,一會兒停在唱片行,為了使自己的行為有意義,我做了許多毫無意義的事。我買了一張重金屬搖滾樂的唱片,我編了個理由買了件女用大衣,我對售貨小姐說:「幫我選一件,身材和妳差不多。」我還買了尿布、奶瓶、童裝。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買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為了停止這瘋狂的舉動,我躲進一家咖啡廳,看一看錶,十一點多十分,快中午了,先叫杯咖啡吧!待會兒就在這裡解決午餐。
我點了一杯熱咖啡,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將眼光投向四方。偌大的房于只不過四、五個客人罷了,在昏暗的燈光下,牆角邊的一對情侶正陶醉在他們的世界裏,年輕的面孔因愛戀的幸福顯得更加青春。
「嘿!我幫你介紹女朋友,好不好?就我太太的三妹好了。五專畢業,學會計的,脾氣好哦!」鄭鴻笑著說。
「少開玩笑了,我都三十幾了,根本沒打算……」
他打斷我的話:「我才不是開玩笑呢!三十幾有什麼關係,男人的黃金歲月哦!我們是好朋友才管你的閒事……」
「你不懂啦!」我不想聽他三番四次地重覆這樣的話題「……你不懂……作警察的沒保障……不安穩啦!」
「什麼話!我不是好好的,有老婆、有孩子,快快樂樂的。」
……好好的,有老婆、有孩子……
服務生的介入打斷了我的思緒,他端上了咖啡又悄悄退出我的天地。
我放了兩塊方糖,加入奶精,用湯匙伴那褐色的液體,看著那白色的紋路自由地暈染其間,終而合為一體。我並不喜歡這種洋人的茶,我所以點了它,只不過是許多毫無意義的行為之一罷了。
不經意地,我望見擱在身旁椅子上的大包小包,只是幾秒內的思慮,我高興終於為它們找到了生路。大衣就送給鄭鴻的太太吧!他的小女兒好像才出生七、八個月,奶瓶、尿布……都可以派上用場。興奮之餘我撥了、口咖啡,那苦苦的滋味刺激了我:「現在送禮合適嗎?喪事……我怎麼會買這些東西呢?」
為了阻止腦中的繼續運作,我急忙又飲了一口咖啡,怎麼會鹹鹹的呢?我疑惑地望著杯內的東西!天啊!竟是鮮紅的液體,是血嗎?我叫的是咖啡啊!杯子掉落地上的清脆聲響引來了服務生的目光,我急忙丟下錢逃離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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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也似地溜出那地方,我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買的東西都遺忘在那兒了,這樣也好省去我的麻煩。
不自覺中停在一家玩具專賣店,我又恢復了原有的心態,晃蕩進兒童的奇幻世界,那精巧的玩具不僅孩子看了歡喜,我也覺得有意思,特別是那些整人的意兒。咦!手槍,簡直和真的一樣呢!手槍……我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玩具,可不就是一把手槍嗎?而且是父親親手雕刻的木製手槍……
「阿立!阿立!」
「來囉!爸,馬上好。」我匆忙從洗手間跑出來。
「拿去,給你的。」父親遞上一個牛皮紙包起來的東西。
「給我啊?」我接過來,卻提在一旁,一動也不動。
「打開啊!生日禮物啦!」
「生日禮物……」我小心翼翼拆開它,生日?家裏從沒有人過生日的。「是槍!槍耶!木頭作的。」我東望望西看看,深怕遺漏了它任何一部分的神采。
「爸爸做的。」他如往常一般沈穩地吐出幾個字。「像不像爸爸的那把真槍?」
「像!像!」我第一回在父親面前表現得像個孩子。是個大孩子了。他彷彿不是在對我說話,而是自言自語:「這把槍像爸爸的一樣,使用槍的權利就是爸爸的榮譽,每一個警察的榮譽。」
我疑惑地望著父親那異常有神的雙眼,我並不懂他真正的意思是什麼,但是我相信榮譽對每一個人都是很重要的。
「先生,要買槍?我拿出來給你看一看。」店員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哦!不用了,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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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框裏的黑白照片是這一幕戲的主角,曾經是一張有血有肉、活生生的面孔,而今呢?鄭鴻生前一定沒有想到死後會如此受人重視。我夾雜於數名所裏派來參加喪禮的警員中,向我們因公殉職的夥伴致敬,一顆顆悲戚的心有著相同的疑惑:「難道這就是警察的命運?」
約兩週前吧!大伙兒看見報紙社會新聞版刊載的消息——台北縣二警員取締違法賭場,慘遭不良幫派分子殺成重傷。當時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大家憤慨地你一言我一語激烈討論、謾罵。在一旁默不吭聲的鄭鴻突然開口,止住了大家:「警察死死傷傷的新聞又不是第一回看見,誰不怕死呢?可是既然你我選擇了這職業,不管是出於怎樣的動機、怎樣的心情,拿了國家的薪俸,就該沒有抱怨、沒有遺憾,好好負起自己的責任,真正為社會做點事。我不怕賭這條命,生死之間總還有幾分機會的。老天爺選上了我,我也無可奈何,唯一擔心的是家裏;:」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好小聲,也許只有站在他身旁的我聽見了,大家只看到他突然更咽住不再講下去,迅速地抹去那不聽使喚的淚。室內一片靜寂,鄭鴻的反應令大伙兒震驚,深沈、不善言語的他很少如此滔滔不絕地論述,更未在人前掉過淚。冥冥之中他真有所預知?不,這不是巧合,更不是命。
只要回憶起那夜的情景,我便痛苦不堪,每一根筋都在抽動,任何一點記憶的片段,都令我坐立難安,心神不寧。那幾度夜裏折磨著我輾轉難眠的負荷,是精神上永遠擺脫不了的包袱。任我如何壓抑情緒,今日,在鄭鴻的靈前,面對他那未提的雙目、未寒的屍骨,再堅強的武裝都將瓦解。
跪倒在靈前瘦小的女子是鄭的妻,紅腫的眼,傷慟欲絕的神情,無情如草木之人看了都將一陣心酸,有所不忍,可憐的她無緣在鄭死前和他說句話,還殘忍地被迫面對那一身的殘缺、傷痕,擁抱的是那血已流盡的冰冷身軀。鄭鴻,你若有知,也該滿足這段塵世的情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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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出了殯儀館,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總算是逃離了那惹人心煩的地方。想著該回派出所了,但我好累,我不想回去,走不動了,我不想走向任何一個地方。
十字路口當中的交通警察,優美、柔軟他做出手勢,指揮交通,來往穿梭的車輛有秩序地行進。
——拿了國家的薪俸,就該沒有抱怨、沒有遺憾,好好負起自己的責任……每個人心中都該有一點不趨利、不流俗的小小堅持……警察的榮譽……真正偉大的死是不需要一滴眼淚的……
我猛然止住了腦波的連續,用力將腦袋左右甩動,我不要如此下去,我會崩潰的。在我勉強轉移注意力的剎那,幾個鮮明的大字吸引了我,僅僅是幾秒內的意念轉移,我飛也似地奔向那目標—「萬昌銀樓」,用力握拳擊向陳設台的玻璃,隨手抓了一把金飾。「強劫啊!救命!來人啊!別跑。」我必須跑,慢慢地,我可以感覺追逐的人漸漸迫近,他們的叫喊聲愈來愈大,他們抓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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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覺與感覺的神經幾乎是同時因刺激而產生了反應,當耳中清晰在迴盪著震天的槍聲,我的身體同樣承受著槍子兒的冰冷與無情,還來不及思索疼痛的滋味呢!他們檯走了我,我想跟去,但身體不自主地。直往上浮,往上浮,穿過雲層,一層又一層地,來到一個好亮好亮的地方。
我看見了鄭鴻,他眼中含著淚,默默無語。也看見了父親,嘴角微微地掛著笑,他揮著手招我過去,如往常一般沈穩地吐出幾個字:「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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