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組 佳作
- 適用身份：張佳弘〈抉徑〉
- 最後修訂日期：
「請問，我可以隨心所欲嗎？」
「我真的可以隨心所欲嗎？」
窗外氤氳的天氣，窗上起了一層薄霧，窗外的景物看不清了，室內稍暖的空氣在我倆之間凝結。
柔弱的你，易感的，彷彿已察覺我的去意。如蔥纖指糾結著；橫山細眉輕纏著。你默默地看著我，然而眼底的話卻像洶湧浪濤般澎湃出來。我心疼了起來，心疼你，也心疼自己。
我想出走，於是來到這裡。天空，藍得那樣透澈，襯得這一牆山，那幾朵白雪都鮮活了起來。眼簾低下，拉回視界，方才看見山巒之下，溪壑自橫，炊煙裊裊，穹蒼依山而盡，雲嵐冉山而昇，好一幅景色！溪水在這裡打了個大彎才流將出去，遠遠近近的樹啊，順著眼光，在山坳四週穩穩地排站著，不是向上要一片天的那種猙獰姿態，只是本分地開散枝葉立於彷彿千年前預約好的位置上。這一切，和前一秒鐘抬頭張看的景致，完全不同。
對你來說，在這一時期，我的出走是那樣罪不可赦，那樣不應該。然而，我自有我要看的天空，要看的溪谷。就像現在，假使我只是抬高著下巴仰望，我便看不見腳下的景物了，不論那是多麼美的或醜惡的，我都將看不到了。
抉擇是一團纏繞的線，遊戲規則不是要你理出頭緒，而是要你找出兩端──不讓中間有任何的套結。
出遊是為了拋卻塵囂與苦思．來到這裡卻是一時興起，沒有要到哪去，也沒有為了什麼。隨便揀了一條路，過了橋，迤邐上行，坡度不大，路不寬，卻很平坦，也很能感覺得出山路的起伏。呵！就像我的心情。轉了幾個彎，就來到
了這半山腰上，路的一旁是懸壁，另一旁則能遙見山巔。
一路行來，只有秋風瑟瑟，偶而一兩輛車子從身旁呼嘯而過，耳邊的風聲與引擎聲不斷提醒我，這裡只有我和我自己，不是因為風景美才將機車停下，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感到了恐懼的臨界點了，我害怕，而這害怕的情緒隨著一個個的轉彎，一個個的孤寂而加深。停下來，吸口氣，看一看四週，來時盡忽略的風景。
再往上行吧！路上也許有世外高僧渡我塵擾，也許有性靈之物破我籠鳥檻猿之心，哈！不知。走！到山之巔。
你既選擇了這條路，就該勇敢地面對未來，重考的歲月是辛苦的，我是過來人，怎會不清楚？只是，我更清楚，最佳的支持者和陪伴者永遠是自己。我不是要你孤立起來，是希望你更了解自己。
夢想是生命的守護神，有夢想才能使你不向現實低頭。而宿命是悲觀的，相信宿命的人是不相信自己個性和能力的人，只因為宿命是個性與努力程度造成的。所以，如何做一個生命的開創者而非宿命的接受者，將夢想化為理想，將理想化為生命的甜果，才是一個活得有尊嚴、有智慧、不媚俗的人，不是嗎？
到了山頂，第一件事便是往下望。
人爬到了高處，就會急著往下看，嚐一嚐居高臨下的滋味。
是的，當人達到一定地位，也會回首望望來時路，看看在自己之下的那些人們；想一想自己掙扎奮鬥的過程，嘗一嘗勝利的美果，也許仍有些青澀。也檢視一下曾有的傷痕，舔舐一下仍在淌血的地方；收拾一下心情，可能也無風雨也無晴，可能刻骨銘心夢斷腸。然而，再想想，也許休息的時候到了，也許魂牽夢縈的是再往前進，我不知道！
再順著路走，還有好幾個更高的山頭。
身旁有一叢雪牡丹開了幾朵，似乎早了該花開的時節，許是山上氣溫較冷，逼得花早開了。
道裡有山、有水、有天、有花、有樹、有鳥，如畫，卻不知可否入得畫去。大千遊黃山時，不也是見到這些東西嗎？然而，入他畫去，則顯得更奇更有格更淋漓。此時不禁想起大千早年因仿石濤畫而成名，而後，卻能反噬石濤精髓，獨立一家，脫匠成仙，這才是手段，才教人敬佩呀！
只是，大千清楚他要走的路，他看得分明，而我們呢？你將面臨的是僵化的生活，匠化的知識，不知誰是刀俎誰為魚肉的未定之天。我，我則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走了。面對將來，我們都技窮。
「你生活的重心是什麼？」你問，曾經。
我楞了，許久。生活的重心？
學業？工作？感情？遊戲？難道繼續當個「兼差學生」？該是拋棄把學生當副業的生活了吧？我問早開的雪牡丹。
天色暗了，看看錶，不早了。這裡不是最高的山頭，但如果繼續往上走，下山就晚了。無奈。
回頭循著原路下山，彷彿還有事情沒了，是了！這趟上山連個交談的人都沒有，更別提什麼世外高僧性靈之物了，難怪覺得悵然若失，好像心願不得完成。
接近山底時，望見路旁小徑之上有一座寺廟，於是停下車，徐步踏上階梯，先瞧見了淨手台。洗了手，掬水漱口，哇‥‥是好清冽的甘泉呢！順便此了臉，甩甩頭，心情頓時輕鬆了起來，彷彿心靈射進了一小方曙光，為什麼？說不上來。
脫鞋，從偏門走進大殿，大殿一旁坐著一位老嫗，衝我微笑，說：「來拜拜啊。」
我停下，點頭，「欸！是啊！」我說。
合什頂禮，那是一尊千手觀音。
走出大殿，來到寺前庭院的欄杆旁。向外看去，景物在眼前卻模模糊糊的，心底浮起了一些什麼，卻抓不住看不清。
是那樣一個夜，我獨自啜著咖啡，你在電話那頭，我不知你將我的話聽進去沒有，卻知你感到徬徨無依。什麼理想啊宿命啊夢想啊努力啊，都失去了應有的魔力，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了，只因我自己都惶惶然，對自己的話也猶疑了。
紅塵擾攘，這世上有太多該與不該。是非對錯，良窳曲直，豈可磅稱斗量。其我自我，虛虛實實，可真是抓在手中，啖出味道，才得分別？
騎上機車，到了山腳下，在橋上停下來。腳旁一隻台灣大蝗驚飛了出去，飛出大老遠。橋下溪水嘩啦啦地流著。觀音的手在我心中揮舞。
「隨心所欲，何其簡單的四個字，何其難達到的境界啊！」
想起了路上曾因沒有遇見些什麼而感到失望，現在覺得可笑，剛才卻不，甚至認為理所當然，只因為在路上。所以，一旦心中設定了什麼，就有預期，情緒也出來，天真也走了。
依靠外來之物，想使自己明心見性，塵盡光生，應是不對的。我之所以為我，只因為我為我，許多事物都是不假外求的，惟有從自己的本心去找，才找得著的。
再會吧，人生無不散的宴筵。放心吧，雖然我的肉體不能與你同在，但我的精神卻會長相伴你左右。日夜為你頌禱，祝你日有所成，終能得遂心願，考上理想大學，一窺夢想殿堂。有空我一定會回去看你，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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