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 佳作

• 適用身份：李俊東〈柔情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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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台北城，算算日子竟也逾四分之一世紀。雖不是候鳥，卻也因為工作與求學的關係，鎮日忙著遷徙。童年的綠地與小溪在城市的版圖上消失了，驀然竄起的巨宇華廈，日漸惡化的生活品質，永遠黑暗的交通狀況……，這座令人又愛又恨的城市，幾次灰心喪志地想要離開，只是因為她充滿了我成長的故事，終究不忍輕易別離。 　　 這雜亂無章的街道，但極了在我腹中糾結的心腸；一種牽掛的柔情，在我的心靈地圖上，蔓延。 　　　 一．忠孝東路商圈 　　 「我們做個朋友，好嗎？」 在黝暗的巷道內，隔絕了繁華的叫囂。一盞微明的街燈下，他用著略帶憂鬱的眼神望著我。我就是喜歡他這種孤傲的詩人氣質，那樣性格的表情。眼中彷彿含著幾世紀的滄桑，雖然不說話，卻也充滿了無比的魅力。 夜空山，高高掛起一盤晶璨的月。 期待他開口說這句話，己經很久了。這夜之前，我都僅僅只能小心翼翼地盼著、守著，就像深夜裡，在寒冷刺骨的晚風中，仔細地引領翹望第一顆亮眼的流星。是那麼安靜地巴望著，深怕一不小心眨了個眼，星子便在剎那間消逝了…… 第一次他的我，送我回家。沒有手牽手，也沒有說太多的話。因為，一切都已是多餘，愛的世界裡無需言語。 原本以為，畢業之前他若沒有說出口，那麼「初戀」從此便成了夢幻，他永遠也不過只是我隔壁班的男孩，埋在心底的秘密。 夾在日記的心事。 「能做朋友，真好！」我的身體彷彿長了翅膀，輕飄飄地像是可以飛上天去。以前總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如今我開始在熟戀中盡情享受無價的青春。 「人不癡狂枉少年，不是嗎？不瘋那麼一遍，多鬱卒啊！」於是，我情不自禁地陷入愛情的泥淖。這回，我不用再一個人辛苦地編寫劇本了！從此，我與他是「朋友」。 在學校的最後一學期，記億停格最久的時段。百看不膩的祁思嘉與白瑞德，整整一個夏天，忠孝東路上閒逛的歲月。台北城的生活在夜裡最美，不外乎是KTV、PUB、保齡球館和遊樂場，電影院的售票口外與人們大排長龍，把騎樓下那長長的地攤街，管他什麼歐洲名牌服飾、廉價折扣皮件，第一攤逛到最後一攤，享受與人潮磨肩接踵的樂趣。在軟香的午后到敦化南路的行道樹下數落葉，誠品書店的後花園聽詩人吟詩。縱情年輕，同行的日子，等電話的夜晚，還有好多、好多…… 當發覺學生生涯中沒有了暑假，他徵召入伍的那天，車站月台前我哭紅了雙眼。他開拍努力地數著饅頭，我選擇了進入南陽街撰寫國四英雄傳。 記憶泡在酒裡，孤寂時拿出來含著，還是會碎的。 退伍後他擔任忠孝東路一家餐廳吧台的調酒師，而我進入了職業學校。雖然彼此從不間斷地相互聯絡，為對方打氣、加油，談到青春年少仍會大聲尖叫。可是，總像是少了些什時。這段三年多的感情，像馬拉松──但錯過了衝刺的時機。 和往常一樣，他送我回家。在闃靜的巷道內，街燈下，他用著憂鬱的眼神望著我。那種孤傲、滄桑，還是一樣。像記憶中那幅清晰的畫。 「就做朋友，好嗎？」他說。 當「朋友」兩個字，再度從他口中說出，已時隔三年。沒有了雀躍的喜悅，我嘆了一口氣，長長的，──像忠孝東路那樣。 二．市場街的深處 萬萬也想不到，我們竟然開成了同學會，補習班的同學會。所有家教班的成員都到齊了，包括數學老師。 　　 席間，彷彿有什麼力量，牽引著我們。 　　 回想以前南陽街惡補的天昏地暗日子，關於家教班內的傳聞時可聽到，暗流湧動的畫面更是常見，包括一些收費問題，和補習班大樓的安全性等。有關單位已經不止一次來搜查了。 　　 還有另外一件重大的新聞。 　　 那年暑假後，就嗅到了異於平常的氣氛，如同細胞分裂時，進行的過程發生了突變。照理說家教班本採小班制，卻沒想到補習班又將秋季班和一貫班的幾位同學併進來，一口氣將二十五位重考生塞進班上，也塞進了層出不窮的問題來。 　　 其實重考生都很用功，成績也很優秀，或許是情感上的問題，你知道的。重考生心理壓力大，全天候的填鴨式教學與學校作息生活極為不同，難免不適應。人體在經過器官移植的最初步驟，不免都會產生自然的抗體本能，即「排斥階段」，假設一直進行「排斥」的話，恐怕對於這項手術，增添了不少危險性。更何況是不安的青春期。 　　 製造問題的來源，正是一場顚錯的愛情。 　 無論生男生女，對挺著大肚子的母親們來說，都是令人振奮高興的事。但如果男主角的身份是老師，而女主角是他學生的話，那腹中沈甸甸的壓力，恐怕會壓垮他們倆。只能夠說，愛情無罪，只是──時機與身份不對。 之後，班上喧騰鼎沸的情緒，就一發不可收拾。 故事中的女主角C，受到了來自家庭嚴密的「保護管束」措施。後來竟跳樓尋死。 那畫面至今我仍不會忘記，在接到消息的那一刻，數學老師握粉筆的手，抖著、抖著…… 「吃呀。」鄰座的同學用手肘拄了我一下。 我們是都到齊了，這場「同學會」。 奈何收到的邀請函，是用訃聞代替的。 C，在笑著吧。 遠處傳來校園的晚鐘，悠揚且嘹亮。 「再見。」我喃喃自語。往日時光，再見。 三．重慶南路勝大莊 我有許多毛筆，這些都是我的收藏。朋友們都知道我的喜好，見著了極品，總是慷慨地加入我的典藏。其實，不論是什麼好筆，拿來揮灑成一帖字畫才 最是清心，那筆才有價值。 　　 一次因緣下結識了製筆的老師傅，才真正感受到製作一枝毛筆，看起來簡單，過程卻極為繁複。愈是注意到每個環結，做出來的筆愈是能感受到師傅的用心，同時，寫出的宇，畫出的花鳥山水，也將更為靈動。 　　 在那麼多毛筆裡，有一枝細紫竹的小楷，每每拿出來握撫，總有無限的感慨。 　　 筆肚上頭刻著「把握」兩字。 　　 送我筆的女孩子，現……現在若算來該上大二了吧。我們一起在重慶南路上學書法。 　　 她最喜歡臨摹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我記得。那種認真的神情，一筆一劃，仔仔細細，正如她的人一樣，清清秀秀。永遠穿著長裙，站著時就像宋徽宗瘦金體下的「小」字。小得令人憐惜，小得讓人心疼。 　　 由於她身體健康狀況愈來愈差，每周兩次的課到後來再見到她，已變成不定期地到醫院為她打氣。 　　 那段日子，總覺得手中的筆，特別沉重。 醫院裡，她母親遞給了我一只木盒。 是一枝毛筆。患血癌的她，在照鈷六十之前，鄭重地要求她母親，剪下那稚嫩的髮絲，束成永遠的追思…… 四．羅斯幅路 喧囂鼎沸的城市街道上，公車像失明般地橫衝直撞在滾滾車潮中。我的雙手緊緊握住車內的橫桿，車廂中的人群隨著公車左彎右繞而來回幌動。縱使多次的靠站，上上下下仍公車靠站了，我扶著母親上階梯，動作很緩慢……正當我要開口請他等一會兒時，司機起身拉了母視一把。我永遠不會忘記，二五二路公車司機的那句話：「每一個老人家，都像是我們的雙親……。」 　　 公車上的母親笑了。 我原本僵硬的臉，也漾起了笑意。 五．貴陽街上 告別了二專理工的豪情生活，轉學至中文系使我探索的心再度熱絡起來。從不奢望大學生活中能夠如何輝煌，那一群朋友們卻讓我覺得自己在發光。 　　 音響中流瀉出「台北的天空」那首歌，從城市的這瑞到那端，我感激世間所有的溫柔。踏著春雨澆過的泥土，我似乎可以深刻感應到種子抽芽的生命力。 　　 每次揮手說再見的時侯，都是一段值得回憶的片刻。在喜悅與悲傷之間，在陌生與熟稔之間，錯網的街道就像血脈一樣緊緊相連。 　　　 六．中華路 當中華商場在怪手的吆喝下，一幢幢地應聲倒地，家在中華路上的我，有種莫名的情緒。捷運工程圍籬把這城市絞得徹底紊亂而狼狽。每當我望向那路的中央，總會有著中華商場的影子；陣陣火車呼嘯而過的聲音。 路，或許可以沒有名字。 但蟄伏在心中的往事，卻時時刻刻觸動著我的思緒，台北我永遠的柔情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