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組 佳作
  • 適用身份:吳欣雅〈白色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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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個月前喜帖就廣發親友,1個星期前就定好酒席、找好伴娘,現在她在最後一次確定婚紗裝,待嫁女兒心,明天要進教堂結婚了,白束貞還是什麼沒甚麼真實感。其實也不能怪她呀!畢竟跟新郎才相識2個月而已,如果三個月前,在街上有人跟她說她將在明 天會結婚,她一定當他是個瘋子。    試婚紗的衣間是個獨立小套房,裡面人、事、物非常簡潔,只有一個準新郎、一個準新娘、一個陪客和一個年輕女店員、幾張椅子和2面大大的鏡子。白束貞手腳一向俐落,在女店員的幫助下,礙手礙腳的婚紗她一下子就搞定了,比新郎還早走出更衣室。看著鏡中盛裝打扮有如洋娃娃的自己,化個妝比面具還要有用,能將自己向來蒼白、沒有特色的平板臉蛋,裝飾出一點嬌麗來,在難得美麗的此時,白束貞突然想到有個男同事在公司,暗暗批評她的一句話: 「白束貞就像醫院的漂白水一樣,無形無色,可是很嗆鼻。她呀!仗著受上頭賞識!就一副貞節烈婦的神氣模樣!我說薪水再高!辦事能力再強!有甚麼好得意的!哼哼!她這輩子註定是老處女!根本就是有問題啊!」    隔著一層薄薄的白門板,她偷聽到平常對她必恭必敬、好言好語,唯恐被她在工作上找出錯誤來的眾同事們,都曖昧的大笑起來,他們都心有戚戚焉吧!笑聲是狠狠的耳刮子,打的她的一向冷冰冰,驕傲端正的臉蛋火紅火紅地充起血絲。可是在場的人兒,誰想的到-如今的白束貞會披上白婚紗呢?    層層亮白的婚紗披蓋在身上,婚紗大概有不可思議的力量,竟可瘦薄的竹竿肉體給撐出個曲線,讓人們的送上讚美的目光,白束貞不禁喃喃自嘲道: 「我這樣跟廟會上蓋著白布、含著金桔的豬公有甚麼差別?」 婚禮上的新娘之所以要裝扮的格外美麗,大概也是因為以後她將專屬於一人,再也沒有權利美麗了吧?    「小姐呀!差別可大啦!新娘怎麼可以拿自己跟豬比呢!」    陪她來試裝的朋友,孫荒人一出聲打破寂靜,在旁侷促不安的婚紗店女店員,連忙就跟著附和起來,2人一起用力稱讚她的美麗,對比束貞的盛裝,只穿休閒服的孫荒人起鬨地尖叫說: 「噢!真美啊!貞貞!妳打扮起來也很漂亮!平常不打扮太可惜了,我倒要看看明天公司那些愛攪嘴皮子的三八們,到時會怎麼妒忌妳啊!」他的手在她的婚紗禮服上東摸西碰,一副頗為欣賞的模樣。    「我不是說過不要叫我貞貞的嗎?放手!這裡又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    「妳是怕新郎官會忌妒嗎?放心啦!小熹知道我跟貞貞是多年死黨的!」    束貞受不了吵鬧,狠狠瞪了聒噪的他一眼,讓他安靜的乖乖等新郎換裝完畢。孫荒人這個男人碎嘴、黏人、愛管閒事的程度比她這個女人還可怕,他根本是個大孩子,有時候真是教她煩膩的不得了,直想把他摔到馬達加斯加島去,可是他這種活跳跳的生命力,在少數的時候,她也會不由得欽羨起他來,多好!自己儘管能力再高,也沒有像他一樣的生猛衝勁,基於這點艷羨,束貞不知不覺接受了孫荒人的熱情。 自從變成好友,在她的生活上孫荒人事事都要插一腳,連她與新郎朱熹的相識、交往乃至於結婚都是孫荒人一手促成。    這場婚禮起源於公司,一如往常地她與他在頂樓上吃午餐、聊天,唯一與平日不同的是她在飯後對他宣佈:    「我必須結婚!除了你以外的男人,新郎是誰都好。」    孫荒人呆了一會,然後用少有的認真語氣說:    「我可以幫妳介紹好對象。」當時他臉上所出現的奇妙神情,她還歷歷在目。打從白束貞一進公司,孫荒人就黏上她了,他與她一冷一熱,有著異於常人的交情,有同事問她為甚麼不乾脆跟孫荒人結婚呢?她也說不出來-可能就是珍惜與孫荒人這段交情吧?男人與女人只要牽扯上喜歡呀!愛呀!性呀!就不可能長久,光是看看她的父母就可以當通鑑了。    「束貞!朱熹衣服換好久喔!」孫荒人可憐兮兮的瞧著她,白束貞知道這傢伙八成是開始覺得無聊了,他的金腦袋裡就是少耐性。    女店員笑嘻嘻的說:「這次新郎選的禮服是高級品,穿起來自然比較麻煩。」 白束貞冷撇孫荒人一眼,有如慈禧太后發布命令道:    「禮服是你幫朱熹選的,就去幫他整理一下吧!」    孫荒人一接到特赦令,大喜過望,立即鑽進更衣室幫朱熹整理禮服去了,那活潑潑的背影,不禁讓白束貞羨慕起來,羨慕自己所失去的。    很久以前,當白束貞還是個愛作白日夢的少女的時候,她也是有活潑潑的背影,有美滿的家庭,有一對恩愛到把噁心當肉麻的父母和個小她8歲的調皮弟弟,一切都像電視上模範家庭般的如此美好,直到爸爸40歲生日的那一天。    她想起,當天為了要給爸爸一個生日驚喜,大家作了小計劃-媽媽、她、弟弟都藉故要出門,鄰居的大姊姊幫他們顧門,監視爸爸何時回來,這計畫的高潮是晚上大家捧著鮮白奶油蛋糕偷溜回家,給爸爸慶生驚喜!可是計劃永遠比不上變化,她和弟弟禁不住心急,下午就偷偷溜回家了。那天跟現在一樣是個夏日午後,非常鬱熱,白束貞還能記得因為緊張跟熱度,當時汗水所黏在白洋裝和肌膚上的悶氣。    「姊姊!我們偷偷溜回家,爹地會不會發現?」弟弟既心虛又興奮的拉著她的一截衣角,她帶頭小心地打開漆白大門的門鎖。    「沒關係!爹地晚上才會回來的,耶!他好像回來了。」陽台上散落著爸爸的亮白皮鞋,和一雙似曾相識的女鞋。    弟弟驚慌的說:    「那姊姊!我們趕快出去啦!不然會被爹地發現!」    當時她要是答應弟弟的提議就好了,但她為甚麼拒絕呢?她也不知道。    「別吵!我們可以偷偷看爹地在幹甚麼啊!他的生日,我們都出門了!嘻!爹地會不會很沮喪呢?」白束貞硬牽著弟弟偷偷溜到開在陽台的主臥房窗戶,兩個孩子,興興奮奮的伸頭偷瞄爸爸的樣子。    爸爸媽媽的臥房是以白色當主色調-磁磚是亮白色、床是粉白色、窗簾是黯白色、桌子是刻意漆白的。因為爸爸媽媽都喜歡純潔的白色,所以將姐弟倆一個取名叫白束貞;一個是白束節,爸爸說為人誠實、行事貞節、專心一致最重要了,束貞、束節都是聽爸爸教誨的乖小孩,每天晚上睡覺前的時候都會以此互相自勵一遍,那……爸爸現在在幹甚麼呀?    眼前的爸爸絲毫沒有沮喪的成分,他的臉上泛著層髒髒的紅光,抱著鄰居的大姊姊,兩人一絲不掛,五顏六色的衣物隨意丟在晶白的地板上,兩具慘白的肉體在粉白的床上作著奇怪的激烈動作。刺鬱的陽光下,壓在大姊姊身上的爸爸,眼神變的好詭異,浮著死魚的渾濁灰白,帶抹貪婪的渴望,在肉體摩擦下汗水不停的滴落著,潔白的床單漸漸被浸潤污染,他已經不是束真平日所認識的溫柔爸爸。    好噁心啊!現在爸爸的動作、爸爸的喘息、爸爸的神情都會讓她的胃開始冒出一波波的酸水,現在的爸爸不是束貞最喜歡、最崇拜的爸爸了,才不是呢!那是甚麼呢?會是甚麼呢?這種厭惡的感覺,令束貞想起在路旁不要臉、旁若無人、光天化日下肆無忌憚糾纏的野狗,原來在床上的兩人己經變成野狗了!這個討厭的中年叔叔一定是冒牌爸爸,是隻野狗!    束貞下意識遮住弟弟的眼睛,自己卻無法從這個噁心的畫面上移開目光,她推著弟弟,冷冷的小小聲音從牙縫繃出來:    「去找媽媽!叫媽媽回家!」媽媽一定會將冒牌爸爸趕走,還束貞的爸爸來。    媽媽回家後,當然沒有冒牌爸爸趕走,而是揭發了爸爸的外遇事件,兩人在家大吵一架,束貞初次才明瞭無論男女相愛時有多甜蜜、有多熱情,到了吵架的時候還是一樣,有如仇人相見,拔劍相向,分外眼紅,甚至因為熟知彼此底細而更加惡毒可怕。    最後爸媽離婚了,媽媽得到大筆贍養費,遠走大陸發展第二春。爸爸得到姐弟倆的監護權,可是爸爸將他們倆安排到他處另住,只給生活費,其他一蓋不管事,大概是記恨姐弟倆揭發他的外遇吧!而且聽說爸爸又跟鄰居的大姊姊結婚了,也生了新的弟弟妹妹,新家庭生活自然是十分美滿。    對於如此的安排,束貞倒不在乎,自從看過野狗的真面目,教她跟野狗一齊住才令她傷腦筋呢!若不能跟媽媽去大陸,那她寧願自己住,只是可憐了弟弟,小小年紀就形同孤兒,自此後束貞就對弟弟加倍的好,全心全意的照顧弟弟長大,對她來說,現在只有弟弟是最重要!結婚?束貞想都沒想過!因為結婚就意味著非得變的跟爸爸一樣,她不想變成野狗!她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不需要有任何變動,一點也不用。    但是自從束貞年過30歲,開始有謠言四起,傳說束貞之所以對男人興趣缺缺,是因為有戀弟情節,這輩子不出嫁,就是要死纏住弟弟。或是她是女同性戀、搞不倫之戀、被男人輪姦過……諸如此類。    束貞猜這些謠言大概是工作上比不上她的同事,在妒恨下所編造出來的,身無長才,只有一張嘴的同事們對她的看法她倒不在乎,但是素來信任她的上司也開始用異樣的眼光看她的時候,束貞就感到難受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野狗最近也來催她結婚,不從的話就要弟弟搬去跟他住,他的理由很簡單-弟弟需要在心理健全的環境下度過青春期,野狗居然有這個臉皮宣佈,這簡直是可笑到極點!    為了弟弟、為了自己,束貞實在非結婚不可,所以如今她才身穿婚紗坐在椅子上,跟處事不俐落的婚紗女店員,一起苦等孫荒人、朱熹換裝出來,等待對白束貞來說並不難受,她早就習慣,令她難受的是明日的洞房花燭夜,到時她該如何對待新郎呢?    頭一次看到新郎朱熹的印象,只想他是個說話結巴、害羞靦腆的老實人。    第一次約會由孫荒人打點,在台北東區日本料理店的包廂,朱熹帶著寡母前來,束貞則帶著弟弟當陪客,這場鴻門宴與其說是約會倒不如說是相親,4人都有心懷鬼胎的尷尬,只賴孫荒人炒熱氣氛。    「伯母呀!不是我在自誇,束真她不只清秀、工作能力強,更難得的是也擅長家事喔!因為父母離婚的關係,弟弟就是她照顧長大的。」基於同是女方同事好友和男方青梅竹馬份上,坐在沉默的朱熹旁,孫荒人扮起媒人,格外努力的撮合雙方。   自進門來朱伯母的審視的眼神就沒離開過她身上,束貞感覺自己像是貨品,被嚴加觀察評判著,那刀割的目光令她十分難受,到底是為了甚麼?她為何必須把自己送上拍賣台任人出價?此時束真的腦袋混亂一片。    觀察完畢,端起軍人遺孀的架子,朱伯母終於開了金口:    「既然家世清白,能耐又好,為何白小姐到現在都還沒有結婚呢?孫小子!念在20年鄰居份上,你可要為小熹的婚姻多多費心,畢竟我們朱家3代單傳,也只剩小熹這點血脈。」    自己的相親會上卻始終不發表意見,朱熹只微微點了一下頭,不知道是附和母親的話還是害羞。    給了不軟不硬的釘子,也暗示了抱孫的急切。束貞知道這是給自己的挑戰,就像在生意上,客戶總是會在成交前先雞蛋裡挑骨頭一樣,必須過了這關。她挺直了腰後,嚴肅開口:「朱伯母!相信你也不想聽客套話。我就實話實說了,因為我不喜歡和男人隨便的交往!應該說我希望我第一次交往的對象就是我未來的丈夫,所以到現在都還沒有適合的對象。」    「真是難得的聰明小姐呀!」朱伯母滿意的笑了,束真想這件親事大概就這麼定了,朱熹大概是沒有毅力去反抗母親的。    眼前這個安靜過頭的男人實在有點懦弱,不過這樣也好,懦弱的人才好控制,婚後自己就只需要對付尖牙利嘴的婆婆就好,看了未來的丈夫一眼,她冷靜的打算著,評判這場婚姻的交易是否值得。    而且撇開懦弱這優點不說,未來丈夫外在的條件也是很不錯,雖然他是個子高、皮膚黑的陽光男人,但黑臉的五官也稱的上俊逸,全身帶著農村純樸的氣息,卻不顯俗氣,年紀也比她大上2歲,單身、沒交過女友,這種純潔的心性,結婚正合適,更難得的是朱熹的學歷還相當傲人,可以說是樣樣都合束貞的擇偶標準,只是未來的婆婆急著辦婚事,好抱孫。    唉!明晚就是洞房花燭夜, 明天的此時她真的要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在床上滾來滾去嗎?就像野狗般互相交頭接尾?束貞只要想起來這件事,胃裡便自動冒出酸水…有甚麼辦法可以結婚又不用變成野狗呢?束貞到現在還是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女店員膽怯地小聲的打破她的沉思道: 「新郎換裝換的太久了,要不要催他們一下?」隨著時光消逝,準新娘的臉色越來越是難看。    白束貞抬起頭來,盯著眼前白花花、純潔到不沾一絲灰塵的更衣室門板,這是如此熟悉啊!一樣悶熱的午後、一樣的等待、一樣的白色,潔白不是最能掩蓋黑垢嗎?她心中突然興起一種預感,一種久違的好奇心。 她刻意壓低聲音,問女店員道:    「妳有可以打開更衣室的鑰匙嗎?」    「當然有,在這裡,啊!小姐!妳在作甚麼?」準新娘居然拿起鑰匙要開門了。    「別吵!我只是想給我的好朋友和新郎一個驚喜罷了!」    束貞興奮地用顫抖的手拿起鑰匙打開更衣室大門,純白的大門一開,她就看到兩具肉體一黑一白,緊緊的相擁熱吻。結婚前夕、東窗事發!試裝間的4人皆臉色慘白,當場石化。    一回生、二回熟,拜上次的經驗之助,束貞是在場大夥中最早清醒過來的,她快速關上更衣室大門,用鑰匙將門反鎖,不讓裡頭偷情的男人出來。短短數秒間她一下子愁腸百轉,為何孫荒人會對這場婚姻如此異常熱心?為何新郎官對這場婚姻的態度這麼無奈冷淡?對於這場婚姻的前因後果,她心底已有了答案。    呆了5分鐘女店員才記起她的職責-服務客人。如今正是要她表現的時候,她開始同情的彆腳安慰起準新娘道:    「不要太難過,小姐!他們搞不好在打美國式招呼而已…」對於她的話語,準新娘沒有一點反應,依舊垂首,身體緊緊抵住更衣室房門。    準新娘該不會是氣憤過度,準備將背叛她的兩個男人給五馬分屍吧?女店員開始緊張起來,天那!她只是趁暑假來婚紗店打工,賺個零用錢花花罷了,她不要牽扯上命案!女店員又結巴結巴開口安慰準新娘道:    「呃……其實老天爺也對你不薄,現在發現總比以後發現來的好,這場婚姻就算了……下……下一次一定會更好,到時也要來我們這婚紗店喔!……呃……呃……妳要是嫌不吉利,不來也沒有關係..」    這次她簡直不知道自己的鳥嘴在說甚麼,但是這次準新娘倒有回應,準新娘抬起頭,給了女店員一個令人摒息的美麗微笑,她喃喃自語道:    「等一下再開門吧!得給裡面的人一點時間,好讓他們反映商量,現在籌碼都在我身上,他們得給個會讓我會滿意的交代,等他們出來,我還是可以結婚的。小妹妹!妳說的沒錯,其實老天爺對我也不薄,這樣……一切不是都很好嗎?」    如果說上次偷看的代價是賠上她幸福的童年,那麼這次的偷看的結果,就讓她看到自己美滿的未來。好奇心不一定會害死人的!束真發自內心,由衷開懷的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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