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組佳作
  • 適用身份:柯品章〈霧〉
  • 最後修訂日期:
於是我陷入一種想要睡但又不捨得睡的情況。房間內燃燒的熊熊160支燭光跟窗外的黑暗調和成葷黃的凌晨5點37分。不知是房間內的明亮讓我以為外面那像天亮的錯覺叫做凌晨,還是遠方偶而傳來那悲傷的雞叫讓我該有”日出而作”的本性,總而言之,對於離開床鋪和沉沉睡去之間,多會有一段掙扎的適應。 就像不知時的鮭魚在名為「寒假」的這條溪流裡努力回溯時光的流動一樣:不管是動物,還是某件事物,多會有他該趨向的地方的。而當想起今天是今年的最後一個工作天時,更悲亢的雞叫聲像開了chorus效果器一樣,回音緩緩的和建築物之間抵銷,沉鬱如氣從喉嚨深處爬出,撲朔模稜。回想起站在從小被母親告誡不要跑進去的防空洞前面。黑色的空氣,黑色的苔癬和黑色的水滴聲讓我不知所措:我看不到任何事物,感覺不到任何東西,但卻覺得裡面似有蹊蹺。向幽冥之處喊著自己騙自己的虛偽:「喂~~!!有人在嗎~~」。一連串愛學精喧鬧的回答之後,從異世界傳出來的聲音漸漸化為烏有,而我站在另一個世界的入口。雞真的是個無辜的工頭啊!叫我起床上工之後,就被宰殺送進我的肚子裡面。剛剛那隻已經完成它的工作了吧! 猶帶著三分睡意,穿著棉褲和起碼三,四天沒洗的襯衫的我,再踏上涼鞋之後,輕輕地拿著鑰匙,開了門走出去。涼鞋乾燥地打擾著猶在安眠的花崗石地板,顯得空洞且引人注目。嘟啷嘟啷巨大聲響打斷我一切還在渾沌中的念頭。電梯開啟,日光燈昏白地招搖著我。雖然這只是齒輪的運作,再加點潤滑油什麼的組合吧!但這種利用簡單原理的機器卻有著這麼偉大的利用。人的慾望造就人們的方便,也造就我懶惰的根性。 按了1樓的按鈕,很自然的向鏡子裡面的我一看,鬍子像是針灸般的叉在自然豐滿的弧形上;半年沒剪的頭髮很齊全的在我頭上駐留,還有因為沒有調好生理時鐘的痕跡在我的臉上輾上痕跡:果然就是一副欲求不滿的樣子啊!已經連續四天沒有好好睡了。上方模糊的數字隨著電梯樓層不斷地縮減,一半原因是因為老舊的塑膠面板沒有人去擦拭,而另一半是因為自己的眼鏡也沒有人去擦拭。在電梯裡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人在得到目的之前,壟長的等待總是讓人難忍。於是不堪獨自寂寞的手也就不自覺得隨著數字輕觸著電梯的樓層15,14,13……依序的摸下去。10,9,8……就像在指板上面跑著被規定的自然音階: 全全半全全全半,全全半…… 嘟啷嘟啷電梯門再次斷了我想要快樂的弦念。真是冷血得無力反駁啊~~人的自由意志在搭電梯這件事上是不得自由的呢~~;自由的手按著不自由的按鈕,到了一樓卻到不了你隨性的一方;自由的意志會伴隨著自由的汗水一起在我啪拉啪拉的聲響中流下,如果我願意用走的話。 步出大樓門口,一旁20樓層高的大樓圍著一個小小的中庭,水氣在四處凝結成霧。我還是第一次看到X和這個地方起霧呢~~~走過中庭,不經意得向上一看,氤氳裊裊,濃濃的霧氾濫成災到像是隨時要把你合而為一變成自己同伴。而我就像是被困在某處不知名的山隘,明明出口就在附近但是卻不存在,沒有人來帶領我,只有四處的水氣把我吞噬,最後我就全身長滿不知名的黴菌死去。想要出去的怨念化作濃霧,繼續尋找下一個受困的旅人:「只是大家變成同伴而已歐~~~自己一個人好寂寞吧??趕快加入我們吧~~」於是困在山隘裡的怨念互相呼朋引伴,毫無意義的互相推擠,在這狹窄的空間裡面四處找尋著喧洩出口。大的集結體招搖著小的集結體,而之後再被另一個更大集結體吸收:但這畢竟是我的想像。透著監視器螢幕的白光和對講機的訊號聲,警衛室裡傳出的訊息更顯的寂寥。打個招呼之後。我繼續走著我要走的方向,儘管有點力不從心,且一直有不可抗拒的聲音叫著我:「加入我們吧!」「加入我們吧!」 馬路被一層鋪在空氣中的晦澀灰色巨大雰圍籠罩。站在馬路的安全島旁,一旁的路燈疲累的透著濃霧散發出虛弱氣息。走在只有微微燈光可依賴的十字路口,像是依靠著行人殘障步道的小心翼翼,只聽的見自己的呼氣聲和膠底涼鞋摩擦在微濕的柏油路上。古時的人們借著菸草吸食的當下重新拾起落下的理性,現在的我瞬間的吐息卻讓我感到肺裡面積水過多,黏滑潮濕的青苔賴在我的肺裡滋生,想咳卻咳不出來。 十字路口的右邊是使附近蓬蓽生輝,但又顯的太過突兀的新開百貨公司,每到假日附近總是人滿為患:有著提著不知是真貨還是假貨的LV包包,但是其他衣物卻不見特異之處的年輕女孩或是上了年紀的中年婦女,最常見的還是推著娃娃車,旁邊再牽個需要時時抓緊,到處亂跑的小孩的辛苦父母。左邊是可跟我家樓層有得拼的銀行,有趣的地方是這家銀行的名字還真的是”全台第一高”。每到中午,總可見一群從擦的閃閃發光的壯觀大門走出來的疲累身軀在樓下買著移動攤販的便當,吃完就邊抽煙邊討論一些我所聽不懂的語言;什麼下禮拜就要查核啦!央行這次讓我們很難做事之類的話,抽完就隨地一丟就走進閃耀著潔淨光芒的壯觀大門繼續進行著我所不懂的事。 跑了幾家早餐店,卻出乎意料之外的大門深鎖。路上車很少,偶而有幾輛開著大燈的車急駛而過之外,就跟投入井水之中的石子一樣,歸於平靜。站在平常車水馬龍的雙行道上,一下子忽然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去。 似乎像是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是的,霧開始在我身旁不遠處聚集。身旁的溫度忽地降低許多,像是走進了某個未曾謀面的太平間裡。我繼續走著我的路,儘管我力不從心。 緊跟在我身旁,但絕不急躁。霧懂得要像土狼一樣在目標身旁保持距離,游擊迴旋,直到目標身疲力盡,在一邊用它那惑媚人心的笑聲一邊享用它的成果。我開始有點緊張,人總是對於不知名的事物感到害怕,更尤其是那東西還跟在你身旁亦步亦趨。我開始快步急行。 在經過一分鐘的快步急行之後,而它還是能夠用著不急不徐的速度跟著我時 我已確信已經甩不掉它了。一撇眼,從高處彼端像瀑布傾瀉下來的霧,像打破壺裡流出的牛奶一樣,瞬間把我掩埋。「不用怕!,只是加入大家而已」「大家在一起吧!」在那一瞬間,我確實不感覺到害怕,反而有種打從心裡信任感在,像是來到了自家的房間裡:有著一夜讓你好眠的床鋪,有著太陽烤透的窗簾,空氣中有著你熟悉的不知名漂浮物,床頭邊有你用過的衛生紙和你昨天打開過後棄置一旁的包裝紙。「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太好了」我對自己說。 忽然,遠方更加清晰,且更加高亢的雞叫聲,像是有力的閃華般的打散了我身旁的的重重束缚。我從我滿心希契的房間重又回到了潮濕,灰沉,看不見天,也看不見路的柏油路上。我現在比較能夠體會赤子在來到這骯髒污穢世界的那一刻的心情了「為什麼我連我想要去的地方都去不成呢?」我叫著:「人都有為自己追求幸福的權利吧!」 我帶著不悅,繼續走下去 路開始變的狹窄,路面也變的傾斜,視線開始變的清晰,一轉角,空氣中瀰漫了各式各樣的蔬菜生鮮的味道,連一旁的路燈都輸給了一旁賣著魚丸的趕蠅燈,我居然走到我以為應該老早就被淘汰的傳統市場!這裡啥時有市場了?真是超乎我的想像了! 地上覆蓋著展開的梨山高麗菜的紙箱,一旁擺放著一箱箱大巧不工的白蘿蔔;地上隨意棄置著某種菜葉類的殘肢,有時還會踩到斷出新鮮的爽脆聲響。另一邊大桌上擺著一顆顆绑著紅色塑膠緞帶的鳳梨,紅花綠葉的煞是刺眼;操著台語,頭上帶著洋基隊的帽子的男人正在跟車上的駕駛聊天。再前面一點有間寺廟,一群老人坐在一旁的石階上看著我;我忽然發現身旁沒有霧在跟著我了,看著我剛剛走進來的路線的遠方,地平線一方的霧似乎在市場的入口停滯,有一種力量在跟它抗衡抵制;一旁的老人們帶著深厚興趣的笑容看著我,似乎認為我會在這裡出現是一件很值得他打發時間的事。我感到有點不自在,快步略過去;在略過去的同時,我發現了一輛攤販車。 那是一輛被固定在平房前面的攤車,應該老闆是住在裡面吧!從鍋裡不斷傳出的滾動香氣,直覺地認為應該是麵線,米粉湯之類的熱食吧!攤子前面有可以豎起鐵板,有幾張鐵椅隨性的擺放在前面;似乎在哪邊見過的樣子,感覺熟識但是覺得不屬於自己的一處。肚子強烈的蠕動更加使我想一探究竟。很自然的走到前面的位子坐好;鍋子裡面滾動的內臟和油豆腐感覺非常好吃的樣子;一旁油蔥酥獨有的香氣更是讓我感到不吃個一碗很對不起自己。「你唉响?」忽底一個說著台語的聲音的歐巴桑老闆走了出來,身上穿著圍兜,頭上燙著捲髮,滿帶著笑意地問著。「ㄜ…。」我一時躊躇地說不出話「居然是台語呢…。。」天知道我打早幾萬年前就已經不講台語,平常講台語也是講逗趣的,對於台語這個語言也只存在民x或是三x電視台那些鄉土劇或是鉤心鬥角,你爭我奪的「火」「風」等等之類的劇情罷了。「ㄜ…。。恩。。擠瓦」「米粉湯擠瓦歐?ㄚ無沒小菜無?」「豆ㄏㄨ…。肉ㄆㄨㄟˊ…。」糟糕!豬肺的台語怎麼講勒?「恩…豬。。ㄏㄨ一」應該不會錯吧,音很像,她應該知道我在講啥吧!「豬ㄏ一歐?」「ㄚ!恩恩恩」我反射性的快速點頭帶過我的羞澀。 嚼著我剛剛叫錯的豬肺,感覺自己真是無比挫敗,儘管剛剛灰暗的心情和無比飢餓的肚子已受到救贖,,但還是趕到一絲絲不悅。於是我更用力的大嚼著嚼勁十足的豬肺來發洩我的不滿。感到油膏有點鹹,想要勺口湯來喝時,忽然發現這個裝米粉湯的碗好像在哪邊見過,這個橘紅色,塑膠的碗。還有這個馬口鐵湯匙,看著這些東西,感覺到腦海裡面有種過去強迫被抽去的液體,重新又慢慢流回去的樣子。「ㄇㄟ加湯無?」我很自然地跟她點個頭。邊看著她替我杓湯,一邊忽然感到之前自己不是屬於這裡的心情已經煙消雲散;可以自然地移動手腳,自然地脫口而出「多ㄒ一ㄚ」。此刻感到眼前這位4,50好幾,斑白捲曲的頭髮和帶著閃亮金耳環的歐巴桑,是那麼有著庸俗平凡的可親。人世間就是需要這種人在支撐吧! 打著滿足的飽嗝,一路走出市場。天已經大亮,路上暫時被紅綠燈堵住的車流量正在努力醞釀衝破紅綠燈的實力。霧像是昨天的夢一般的消失無影蹤,而只留下我一個人獨自走在斑馬線上。過去不是被遺忘的,而是需要背負的,所以對於決定過去的現在就顯得格外重要。我想這種經驗一次就好了,以後我也不會再踏進這個市場了吧!我重新走回到被三棟大樓所包圍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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