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組 第一名
  • 適用身份:簡志軒〈蝴蝶姑娘〉
  • 最後修訂日期:
「謝謝。」阿左下意識驚醒。    摸了摸錶,十一時二十分,末班車緩緩停靠在車站前的一個路口。司機拉了拉乾澀的喉,大喊:「終點站到了。」自酣夢中悠悠轉醒的乘客,有的蹣蹣跚跚向前移動,有的手忙腳亂翻著不知落入何處的車票,有的則定了定神看向窗外,似乎只是為了確定什麼才有那樣的舉動。車窗泛起的霧氣,迫使這些人得喚醒蜷曲在溫暖口袋裡的手,抹去車窗上的薄霧。    事實上,若要掌握整台車的乘客動向,可能需要花不少篇幅敘述,因此姑且捨棄這些細碎而無關緊要的畫面吧。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他們是帶著相同的渴睡。    而這種渴睡的表情是必須處在潛意識認為是安全的所在,才有辦法露出的。換句話說,這些乘客自夢裡到夢醒這一氣呵成的動作中,沒有任何一絲對於這個氛圍的不安感。    「謝謝。」阿左將車票交給司機。    白色耳掛式耳機親密的貼著他的雙耳,慵懶的黑髮則與耳機線善意糾纏,因為是善意的糾纏,因此視覺上不會有令人感到焦躁或雜亂的負面情緒。耳機裡隱約流瀉的音樂,為只有冷風呼嘯的夜晚添增一種輕快的興味!    縮了縮身子,阿左把外套拉鍊拉至頂頭,終於下唇以下的肌膚,也給通通埋進溫暖的布料內了,他若有所思的啃著領口。隔著黑色膠框眼鏡,他深邃的瞳仁,宛如一湖死寂的黑水。循著印象為他描繪的地圖,他毫不遲疑的鑽入窄巷,身影在路燈慘白的微弱光線裡,以及被物體遮蔽而形成的陰影中,以一種明快的節奏,忽隱忽現。    「碰-」地板震動的巨響,突兀在冷冷靜靜的夜裡。    他從倒數第三或第四階梯的高度一躍而下,快板終止。耳機裡放送的輕快歌曲,也適時轉為抒情。    這裡,似乎早就經過精心的揀選,從方才阿左不下數次的左右穿梭,可以確定這個地方,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夠涉足的。嗯……正確來說,應該不是所謂一般人不能夠尋出,而是說如果你要一個正常的大人消磨耐性穿越這窄窄扭扭的小巷,肯定會被臭罵是吃飽了撐著,而且是用那種對待幼稚小鬼的鄙夷態度。    「但是,如果是小孩子的話,一定可以的。」阿左像是聽到了這個疑問,自顧自的回答,而且是以不知哪來的篤信用了肯定句。    這裡,如果以觀景的角度而言,視野絕對是無可挑剔的。以幾點稀疏燈火的位置作為判斷,可大略區分出,微弱燈岸的另一邊,是被黑暗包裹的深水。若你細心攪動溫熱的舌,彷彿可以從灌入鼻內的空氣裡舔拭出微鹹的口感。    他從背包裡拉出了一件相當蓬鬆的外套,大概是登山用的那種羽絨衣吧!找了個倚靠,將背包塞到後頭當墊背,蜷曲了身子好讓羽絨外套能夠包裹全身。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有幾分自嘲的意味。    「呼-」    他深深的呼了口氣,溫熱的水氣快速敷上鏡片,而這樣的朦朧,卻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退。真有那麼一瞬間,阿左以為他2.0的視力,是可以退化的。    「But you'll never know me……」    阿左跟著Christina Aguilera的步調,以非常非常輕的、輕的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及的音量,哼唱。他選了單曲反覆的選項,又微調了音量,這樣的舉動像是在逼迫自己坦然的、毫不保留的,面對Reflection這首歌的每一個音節變化。    「我以為……」他聲音嘶啞。 - - -    「蝶々さん 蝶々さん……」阿左下意識驚醒。    雙眼一時間無法接受陽光的強襲,他皺了皺眉將黑框眼鏡卸下。定了定神,用了稍顯遲鈍的判斷力,確認自己的所在。或許是腦袋尚在待機吧!阿左的眼神有些茫然。    「我竟然睡著了……手機沒電了嗎?」他喃喃自語道,並將已停止歌唱的耳機收進口袋裡。    「可是我剛剛明明有聽到蝶々さん啊……」他繼續自顧自的苦惱。    昨夜那一彎黑水,在太陽的照射下,露出深淺不同的色澤,每個漸層都是用水彩表現不出的漂亮藍色,風依舊是颼冷冷的,然而溫暖的朝陽卻為這料峭的春寒找到了一個恰好的平衡點。可是阿左沒有為了這好看的景緻停留,只是再三確定收拾完畢的小空地,是否能夠被誤辨為無人來過的樣子。他又循著印象,迅速的鑽出窄巷。    「蝶々さん 蝶々さん……」    他停下腳步,神情難掩慌張,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還好大清早的,街道上不會出現太多雜音干擾他的專注力,他依循聲音的方向追去。    「明明只是一首歌而已啊……」雖然他這樣告訴自己。    待他回神,已經站在一處人家門口。他喘了喘氣,將眼前的景象一一掃描,記憶給予他的答案竟然是陌生二字!他有些訝異的更加仔細觀察面前的一磚一瓦,當確信找不到絲毫熟悉感後,竟有幾分頹然!    「不好意思,請問有人在嗎?」他對著小小的門縫大喊,無人應答。    「我想知道那個聲音,所以、所以……」他暗自想著。    幾秒鐘後,他不再重複呼叫。只是靜靜的倚靠在一旁,看起來不像是因為喊累了,或是不耐之類的,而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出了神。他的心中暗自忖度方才的舉動會否過於激動了?但是雙腳卻怎麼也離不開那個門口。    「再五分鐘就好……」第一個五分鐘後,他為自己許下第二個。    「我們還沒營業喔,請問你要找誰?」    突如其來的問題,將陷入沉思的他拉回現實。他愣愣的望著聲音的主人,頓時語塞。    「那個、美空……啊!不是、我是說……長崎……呃……」一時間,他竟然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對方卻有所意會似的,先請他讓了道,將鐵門拉開,又熟練的拿出鑰匙開了鎖,推開第二道玻璃門。鐵門的撞擊、鑰匙清脆的碰撞、以及玻璃門推開時的聲響,幾乎是一氣呵成的!毫無窒礙的流暢宛如一個又一個的拋物線,直到電燈開關打開的剎那,為完美的連貫作了結束。    「你練體操嗎?」這句話,阿左差點脫口而出。    「請進吧。」    對方熟練的持續著不知名的動作,忽地探出頭來對他說。    刻意設計的柔燈,色澤像極了月餅內的濃濃鹹蛋黃般可口,也讓人有種像是隻睏倦的貓兒浸潤在暖陽懷抱下的安穩感。    木架上擺滿了黑膠唱片,以及不可勝數的CD,不過令人感到疑惑的是,這些唱片只是簡單的區分為黑膠唱片(不過還是有將規格區分開來。)或是CD,卻絲毫沒有對音樂的類型作區隔。環視四周,沒有唱片分類的公告,更別說是價格的區分了!這些唱片似乎只是為了有個棲身之地才寄宿在此。    「你開二手唱片行?」阿左終於能提問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了。    「啊?是啊……不過要不要來份早餐?」       「嗄?不……對了……剛剛那首……」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他措手不及。來不及提問,便被對方的肯定句打斷。    「不過你得到這邊來吃才行。」反應根本來不及追上眼前的變化,就這樣被拉進了另一個空間。    所謂的『這裡』是座落在整間屋子的最後,經過了一道玻璃門,這個小小的空間裡,有幾張簡單的高腳椅靠著吧檯,靠近角落的地方,還有一張舊沙發。是廚房嗎?的確看得到烹調器具,但是又不像一般家用廚房那樣功能齊全,也沒有廚房裡該有的油煙味。    「你的。」似乎已不由分說的決定了早餐的內容。    擺在眼前的是一個精巧的盤子,還有一杯約八分滿的冰牛奶。盤子上盛著一個夾著荷包蛋的白饅頭,以及被切成剛好大小的兩塊鵝黃色煎餅,餅上微微閃動的薄油光,讓它們看起來更加可口。    「這是……」阿左的表情異常平靜。    「請吧。」對方一臉笑意。    「麵粉糊……我記得只有外婆才會做啊!」他想了想才從腦海中翻出正確的字眼,畢竟過去這些字都是以台語的方式出現。    「很好吃。」他勉強的笑了笑。對方卻是一臉意會的,接受了這個笑容。    「其實啊……這裡本來是天井,是後來才改成這個樣子。我小的時候,這裡還有魚池喔!而且我以前很膽小,以為魚會咬人,手怎麼樣都不敢放下去,只能眼巴巴的望著倒影猶豫,後來因為必須擴大室內,因此魚池也打掉了……」    對著阿左這個初次見面的生面孔,對方卻能夠喳呼地說著自己的過往。彷彿『陌生人』這樣的隔閡,不存在於彼此間,最令阿左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整個空間的氛圍,似乎已理所當然的接納他了。    「請問,為什麼唱片不分類?」阿左開口問。    「你不覺得,這裡是不像唱片行的唱片行嗎?」對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的確。阿左在心裡默默的回答。開在這個小地方不打緊,不是在主要的街道上也罷,地點的隱密恐怕連當地人也不一定知曉!另一方面,連簡單的區分也沒有做到,以一個客人的角度而言,打個比方,當你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才找到皮爾金組曲的LP唱片,卻發現放在它旁邊的是北島三郎的<函館之女>,兩者間雖然沒有高下的問題,但如果你同時對這兩者有初步的了解,肯定會在心裡泛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    「你不覺得找不到或找到一張唱片,都是緣分嗎?」       「那麼,你為什麼要那麼迫切的確定那首歌的存在?」又一個問題的拋出。    阿左靜默不語。    因為……因為……,因為什麼呢?    「我從來都沒有把這張唱片拿出來放過喔!」對方微揚的語調,彷彿在否定那首歌方才確實出現的真實。    「你確定這是你要的聲音嗎?」這一個疑問堆砌在上一個無解上。    「我不知道。」所有的疑問,阿左只能以這樣的答案答覆。    「但是、但是……這樣就不可以找到嗎?」    「你是個好孩子……」對方溫柔的笑了笑。    以一種娓娓道來的口吻,釋放藏在那十二英吋唱片內的音符,帶了點滄桑、鬱悶的質感,是LP唱片獨特的溫柔。    「When will my reflection show. Who I am inside.」不知何時,它溜進了阿左的耳裡,而且是以對方音色的姿態,入侵。    我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這不是蝴蝶姑娘的旋律。阿左想。 - - -    「When will my reflection show. Who I am inside.」阿左悠悠轉醒。    「少年仔!少年仔!終點站到了。」司機輕拍了他的肩。    他定了定神,像是要確定什麼似的,將手從溫暖的口袋裡伸出,抹去車窗上的霧氣,坐在最後一排的他望著空蕩蕩的公車發愣,似乎還在釐清眼下的情況。嗯……除了眼前的司機,只剩自己一名乘客了。他暗想。忽地,他瞪大了眼,慌忙地撩起背包,向司機歉意的笑了笑。    「謝謝。」    身體是醒著的,然而渴睡的慾望卻一直沒離開過。    晨光曦微,雖然已是四月初了,清晨冷風的威力還是不容小覷,他縮了縮身子,將耳機拿下,仔細地收了線,看了看手機。    「我什麼時候調成replay模式了?」他抓了抓黑髮。    循著熟悉的街道,緩緩走向目的地。他的目光停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忖度了一會兒,隨即閃進巷內,經過幾次複雜的左右彎,終於通到了個小空地。    「啊哈-都沒變!果然是我的秘密基地!」他驕傲的道。    雖然是個狹小的空間,視野卻好的不得了!好看的海、好看的藍天,景色恰到好處的美麗,用好看二字形容再適合不過了。    不過,他沒有久留,隨即從小巷內又閃了出來。或許是剛才的迷人景色為他帶來了異常愉悅的心情吧!在他自顧自的哼唱中,這份快樂展露無疑。他卸下黑框眼鏡,以2.0的裸視,漫無目標的掃視著週遭。已經有好久沒有用赤裸的眼睛,去接觸外在的事物了。    「或許是因為倔強吧!」他自嘲。    這副眼鏡,就像一只完美的面具,就算得直視著某一個人,也會因為隔著鏡片而得到裸視所得不著的安全感。我就是這麼一個怯弱、不坦率的人啊!阿左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愉快的心情影響,他竟閃過拋棄面具的念頭。    「但是面具是不容拋棄的,誰都需要。」他又想。    「以前長崎繁華的都市,黃昏日頭若照愛人的門口……」    歌聲悄悄爬進耳裡,阿左怔了怔,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像花的羅曼史,Nagasaki Nagasaki Nagasaki美麗的都市-」等他奔達至傳出聲音的地點的同時,歌聲亦停止於此。    他推開了玻璃門,迎面而來的是一櫃又一櫃擺滿黑膠唱片和CD的木櫃。大概是一間二手唱片行吧。阿左暗道。他仔細的觀察整個空間,除了剛才所見的滿櫃唱片以外,並無什麼特別的擺設。    燈光刻意調成不刺眼的夕陽黃,整個景象就視覺看來,並無什麼令人感到不適地方,確實是相當聰明的設計。不可勝數的唱片量,讓人有種『一定可以在這裡找到吧!』的感覺,然而毫不區分音樂類型的這點,卻讓人有些摸不著頭緒。    「這樣不是很難找嗎?」阿左喃喃道。    「需要幫忙嗎?」從空間的最後端,拋出了個問句。    阿左向前幾步,發現屋子的最裡層,還有一個隔著玻璃門的小空間。雖不大清楚用途,不過能夠隱隱約約看見,有桌椅的擺設。    「請問剛剛那首歌……」阿左的疑問,被口袋裡的震動打斷。    他略顯歉意的接起手機。耳邊傳來的,是久違的母親的聲音。    「啊你早餐想要吃什麼?」電話那頭母親問道。    「嗯……麵粉糊。」他沉吟了幾秒,旋即以久未派上用場的台語答道。    阿左的語調輕揚無比。他闔上手機,結束與母親短暫的對話。    「請問,剛剛在外面聽到的那首<長崎蝴蝶姑娘>是從這裡傳出來的嗎?或者……這裡有這張唱片嗎?」阿左毫不遲疑的問著。    阿左卻看到了笑意,雖然只在對方的臉上一閃而逝,然而他的確捕捉到了。    「請問,你確定這是你想找的聲音嗎?」    他靜默。尋思這句話的深意,彷彿有人曾問過他相同的問題,因此當這個疑問被拋出的同時,他並沒有感到特別的疑惑、訝異。對方像是在事前也受到知會般,僅是靜待著他的答覆。    阿左的腦海中,不斷放送以各種聲音哼唱的<長崎蝴蝶姑娘>,像是必須確定證據的正確性而得仔細的比對才行。是高亢的、低沉的、短促的、尖銳的、柔和的,還是……到底是哪個?    連阿左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思考了多久。    「不是。」終於他開口,給了篤定的答案。    「那麼你為了什麼找到它?」    「因為不是,就不可以找到嗎?」他反問。    「我只是……憑藉著我的記憶,去尋找這首歌而已。」他補述。    「既然不是你要的聲音,只是相同旋律的歌,還是你所期盼的歌嗎?」對方又問。    「不是的!不是這樣……該怎麼說……儘管那是已經追溯不回的聲音……但是那個聲音、是憑藉著相同的旋律……活在其他的歌聲裡。」阿左解釋。    「這跟替代有什麼不同嗎?」    「不!不是替代……耳朵裡聽到的確實是其他的聲音沒錯……但、但是記憶聽到的……不是,不是要憑藉記憶執著過去,而是、而是憑藉真實的聲音……那……我想是、是一種懷念。」他小心翼翼的琢磨著口中的字句。    「可是聽起來像是在強辯喔。」對方的語調卻沒有不悅。    「我……」阿左頓時語塞。    「不過你是個好孩子。」    語畢,對方準確的從最不起眼的櫃中,取出一片LP唱片,交給阿左。雖然無法理解對方最後是為了什麼理由將唱片給了他,但唱片是真真實實的握在自己手中,這點是不須質疑的。    「可以放嗎?」阿左指著唱機。    對方點了點頭。阿左小心翼翼地從塑膠套中,拿出LP唱片,再輕輕的將唱片置於唱盤上,調整完畢後,放下唱針。    以一種娓娓道來的口吻,釋放藏在那十二英吋唱片的音符,帶了點滄桑、鬱悶的質感,是LP唱片獨特的溫柔。當第一個音被解放後,所有的旋律隨著唱針的刮搔進而放肆。    『肥前長崎 港町 異人屋敷の たそがれは……』    這是美空雲雀所唱的<長崎の蝶々さん>(長崎蝴蝶姑娘)。這首歌並非阿左年代的流行歌,但這樣的旋律對他而言,卻是再熟悉不過了。那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年紀。他失了神,美空雲雀的聲音,換成了另一個蒼啞的聲線。促使他落入了思緒的深淵。    「我以為……我忘記了。」阿左有些哽咽。    2.0的視力,原來也有無法清楚看見的時候。只是,這麼怯弱、不坦率的他,卻又是固執的可以。他的淚,也為著這份倔強,囚禁於眼中。    「我以為,我忘記了……當我翻閱那些照片,那明明該是我熟悉的臉孔啊!我的記憶,卻不讓我清楚記得……如果……真的忘記了,如果記憶不再鮮明,如果只能憑藉著外在的事物……加深記憶,那麼被遺忘的人……不就太可憐了嗎?」他的聲音嘶啞。    「那麼,只要跟你說的一樣不就好了嗎?」對方的語氣平淡而溫柔。    「就算是模糊的,當你聽到了歌的旋律,你依舊可以記得你的懷念不是嗎?就算再怎麼模糊不清,至少你還保有這份懷念。」    阿左驚訝地眨了眨眼,終於望向對方的雙眼。    「那才是真實的你自己,以及你真實的想法不是嗎?而且你是個好孩子啊!」    「所以別再賴床囉……」這是對方的最後一句話。    我知道這雙眼睛。他對上了對方的眼。    終於,阿左與昏沉相擁。 - - -     「你睏在門腳口幹什麼?」是母親的聲音。    「夢……嗎?」    阿左蹣跚地爬了起來,走的有些跌撞。瞇著眼,下意識看著手上握著的東西。身旁的母親以流利的台語又道:「麵粉糊弄好啊!緊去喫。」這句話震驚了阿左,將他從渴睡的慾望中拉出。    他揉了揉眼睛,定定的看著手裡的LP唱片。    「不是夢……嗎?」是美空雲雀的唱片。    「阿你買這係要幹什麼?」母親又問。    「囉唆……不可以買來燒給阿嬤嗎?」阿左撇了撇嘴。 - - -    那些日子裡,夏日的溽熱令人感到不耐。阿左把腳踏車隨意停靠在牆邊,衝進廚房裡,從冰箱裡拿出一瓶牛奶,撕開鋁箔紙後,毫不猶豫的將瓶口往嘴裡塞,沁涼的牛奶,由喉間一股腦兒湧入燥熱的食道。渴欲適時得到解脫後,身理的焦慮感頓時轉往飢腸轆轆的胃。    「阿嬤-阿嬤-我要吃麵粉糊啦!」他對著倚靠在竹編椅上閉目養神的外婆,大吵大鬧。    外婆嘴上雖喋喋不休,仍是走到了廚房準備麵粉糊。老式收音機裡,剛撥完<長崎は今日も雨だった>(淚的小雨)這首歌,幾秒後下一首歌曲的旋律從音箱內滑出。    『蝶々さん 蝶々さん 桜の花が 咲く頃に……』    「阿嬤,cho-cho-san是什麼?」阿左嘴裡塞滿了用麵粉做的簡單點心,或者大家俗稱它為「麵粉糊」。    「係蝴蝶小姐啦!」阿嬤操著不太標準的國語答道。    「蝴蝶小姐喔……」    阿左一面吃著麵粉餅,一面想像著蝴蝶小姐的樣子,雖然怎麼樣也無法清楚的在腦海中描繪所謂的蝴蝶小姐,不過一定比明星花露水的玻璃瓶上頭畫的女生漂亮!阿左小小的內心,暗自想著。    那些日子裡,不只有難耐的溽熱,明星花露水的香味,老收音機裡不斷播放的演歌,還有那個不知名的蝴蝶小姐,都在那個過去裡,在回憶的深處反覆更迭…… - - -     就算有一天,我再也拼湊不出妳的樣子。    以那娓娓道來的口吻傾訴吧!在這一首歌裡。阿左輕輕地放下唱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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