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組 第三名

• 適用身份：蔡婉婷〈血戰〉
• 最後修訂日期：

我只是個一般的、可憐的，不，應該說是可悲的某老破宿舍住戶。我不是有意要用這種惹惱房東的字眼形容它，但是我實在沒有辦法想像為什麼我家的電會三不五時斷掉，然後我只能看著黑色的電腦螢幕爆出三字經，還寧願它給我一點回應；或者是水費突然暴增了三倍，在經過一星期的苦心追查以後才發現是來自於浴室不斷口渴吞水的馬桶；更不要說房東好心出借給我的電風扇，你聽，會唱歌呢！ 好吧，如果只有這些也就罷了，畢竟我只是個大學生，住這種破爛公寓是整體經濟不景氣、政府無能外加華爾街股票市場大崩盤，進而迫害到我這無辜小老百姓，可是為了世界的和平、人類的存亡以及明天的太陽，現在的我有個急需迫切解決的問題。它破壞了諸如我之類的民眾社會整體的幸福感以及平均智力水準，甚至如果時間再拖長一點，或許還會讓政府必須多浪費公帑養一個精神分裂的患者。 事情的原由非常簡單，出於我房間外的橫溝：它蠻橫地長在我房門外大約五公分的距離，寬度該死的剛好，能讓一個大男人的腳因為旁邊的青色糊狀植物踩入它的底部，造成一名可憐大四學生慘遭一星期上課五天中有三天必須踏水而行的慘劇，如果六日出門或許再多一天。而且一旦下雨，它的勢力範圍會瞬間延伸到我的床板旁，然後我就在床上看著我的小兔兔拖鞋就這樣含淚長高，什麼東西啊！長高了啊！而那晚我就夢見我的房間被哥斯拉狀的兔兔給輾過。 對，原因就是這條溝，這條黃河不但整治不力，甚至還造成了驚天動地的大災難。 我的女朋友們就是這樣才跟我分手的。 我必須說，她的確是這個慘劇下的犧牲者，但我也是。喔，絕對不是出於忌妒，雖然我已經在這間房子裡跟牠們共度了三個寒暑、三十六個月、一千零九十五個日子、跟一零九五再乘以二十四以後的小時數，吃飯、作報告、甚至是睡覺，牠無時無刻的陪伴著我，而我也總是隨著那身形、那聲音起舞。別指控我不忠，只能說這個是人類永恆自古以來的抗戰，我只能隨俗。 來，你聽到了嗎？瞧見了嗎？那足以讓世人目光追隨的形體……。 那該死的，嗡嗡。 我的第一任女朋友是個我再也不會有的奇遇。她幾乎擁有所有男人夢中渴求的一切：長相、身材、個性、氣質、學業、家世，雖然帶有一點小小的神經質與潔癖，但在她的表現起來真是一種嬌嗔的可愛。那時感覺在大學裡面的景象都像是春天──尤其是看到其他男人臉冷的像冰時尤甚。而我最不該做的一件錯事，就是帶她進到我那宿舍。 我必須澄清，雖然稱不上潔身自好，但我至少還是個垃圾桶滿了會拿去丟、便當吃完了會倒掉的乾淨男子，然而我永遠也沒有辦法忘記，她體貼地來這裡幫我煮飯的時候，看見我房間幾隻蚊子自在翱翔時尖叫衝入廁所的畫面。 「有這麼誇張嗎？」我幾乎傻眼，對著門內的人喊。 「你知道嗎！」我還可以聽見她的聲音在顫抖「蚊子是登革熱、瘧疾、黃熱病、絲蟲病、日本腦炎等等其他病原體的中間寄主，每次產卵孵化成蚊子只需要七天！蚊子的始祖早在侏儸紀演化，那可是在一億七千萬年前！若說到最早的化石則是在白堊紀的岩層就有！每年有七億人因為牠的關係感染疾病，之中每十七個人就有一個人因為這樣死亡！另外台灣常見的出血型登革熱若沒有適當治療，死亡率可以達百分之十五到五十以上！而你居然會告訴我這不嚴重？」 我頭一次覺得讀這麼多書是一種折磨。 痛失一個完美女友，我學到了教訓：一，人都是有缺陷的，特別是看起來完美無缺的人會意想不到的恐怖﹔二，書不要讀太多，會把自己嚇死﹔三，腎上腺素如果運用得當，講話速度可以變得三倍快﹔四，如果不撲滅蚊子，會誤了我一生。 從那時起，我就開始我的滅蚊抗戰。 有件事情我不得不誇耀，我房間的蚊子多到像是會滿載溢出的境界，當然也練就了我一身打蚊的好功夫，偏偏我的體質又特別容易吸引蚊子，上次有個混蛋跑來玩我的米娜──喔，那不是第二任女友，是我的電腦﹔我正竊喜今天有人可以幫我分擔幾個包，沒想到我光在床上躺著就被蚊子搞的不得安眠，打死一隻又來一對，我腳上已經腫了一圈而旁邊那小子卻安然無恙，快去啊！那小子很肥美的！不好喝不用錢啊！正當我打死那晚的第五隻，信誓旦旦的說著今夜可以睡個好覺，那傢伙卻像個局外人似的說著風涼話。 「你太天真了。」視線看著天花板的他說。我朝向他的視線一瞧，四隻蚊子整齊劃一的排隊呢！真是有紀律！ 「牠們在排隊等著吸血呢！」 幹！ 害我隔天立刻就去買電蚊拍。 說到這，我必須說解除一下大多數人的疑慮：我幹麻好端端的不想點解決的法子，然後被折磨的死去活來？你要知道，外地來的大學生，住在這種公寓的人能夠有幾個錢？我都窮的要去抓鬼來賣、生活不比外頭拿破碗的還要好上多少，哪有閒錢去買電蚊香、蚊帳甚至是防蚊液之類的東西？我那第一任女朋友在甩掉我以前還好心送了一點孔雀魚，說這可以吃蚊子，雖然我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態養在我的電腦旁，不過看著牠住在我家硬是兩週內肥成原本的一倍大，我也信了。只可惜某天回家遇到房東太太，她不知搞什麼平常我哭天喊地說有蚊子不理我，偏偏那天趁我上課去把我房間全用殺蟲劑噴了一遍。 小魚啊！我痛心的看著三條魚漂浮在水面上。幫立牠們墓碑的時候腿上又多了六個包。 誓死撲滅牠們的那天，我拿著電蚊拍死守在床鋪上，期間已經殺死了三個敵方突擊士兵，然後在我好不容易認為牠們已經該死心、身心都被棉被俘虜的我，又聽見那聲音。 嗡嗡，該死的，嗡嗡！ 我拿起電蚊拍開始揮向我房間內看得到的任何物體，內心裡奏起一段段熱血澎湃的樂曲，我手握武器、身著戰袍，然而只聞其聲，不見其蚊，牆壁上的任何一個髒汙看起來都像是敵方的士兵，任何一點聲響都像是牠們的空襲，我側耳傾聽、屏氣凝神，發揮了不像是明天有課而且考試平均分數不到三十分人的專注力，觀察了週遭四周環境，仔細的思考可能供躲藏的地方……。 僵持了四十分鐘後，我陣亡了。 第二天的晚上，看著身體上好幾個輸家的證明，怎麼會有蚊子如此的不可饒恕，越打越多、越多越嗡、越嗡越爽！這些個小傢伙成群結隊出現在我的房間裡佔據我的地盤，包吃包住也罷，那每秒鐘震動將近六百次的翅膀發出的聲音簡直比韓娥更有餘音繞樑的韻味！這個晚上我抱著必死的決心，一聽到嗡嗡便起身逮蚊，事不成不回被窩！然後這個晚上我反覆起床四次，電蚊拍幾乎要被我氣的握斷，更可惡的是我打死地四隻以後倒回床鋪，頭部與枕頭接吻的瞬間，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第三天的晚上，我事前打了電話返家，請教我家那除蚊大師的老爹以前怎麼讓我安眠，他笑著提供我一種新招──於是我拿著吹風機指向所有家當，發了瘋四的大喊著滾出來吧然後狂掃所有的地方，除了聲音大到差點被鄰居檢舉以外，我當天只得出一個結論：我將功成身退的吹風機放回桌上，幸福的聞著蚊拍上屍體因為通電而發出了陣陣焦香，然後又是一陣嗡嗡。 「我呸！」 那就是蚊子的智商絕對贏過我。 我的第二任女朋友就是這樣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基本上我也受不了再一次聽到一百多分貝的恐怖尖叫出現在我的房間內，因此當我的身邊變成了一位運動型的活潑女孩時，我身邊的人都不禁問我怎麼了。 我只是被一個怕昆蟲綱雙翅目蚊科的女友給甩了啊！ 當然，現在的這女孩也沒什麼不好，她雖然不像第一任的幾乎稱的上是完美無瑕，但也是清秀可愛、善良活潑，而我不該又犯下的錯誤就是，你知道的，帶她進到我的房間。 那個晚上是我們兩人的第一個情人節，那時候我們才剛去完一間貴的要死卻劫了不少錢的恐怖餐廳，該死，什麼鬼情人節套餐，單人的份量卻有三倍的價錢。好在荷包還沒有被榨乾之前，她提議我們應該買東西回家享受兩人世界，雖然我也不是沒考慮過我家絕對稱不上兩人世界，但是基於一則沒有其他方法、二是憐憫我餓到快自殺的錢包先生、三則是邪惡的心裡因素，總之，我還是帶她回家了。 幸好我也還是個識趣的男人，我點了幾根用不吃不喝三天換來的蠟燭，然後再拿出一點別人送的小酒，配上剛帶回來的、把錢包中僅剩一位國父給趕出家門的一些零食，以及下載來的電影新片。絕配！正當燈光美氣氛佳，我正起一點大魔王邪惡之心的時刻，喔，不，嗡嗡！惱人嗡嗡！好癢啊！我都沒吃飽憑什麼你們吃這麼爽啊！之前好像還曾看過網路上誰寫著幫蚊子辯駁的文章，說什麼討點血喝就挨打……，廢話！還不是你吸血太高調！ 「天啊，你房間蚊子還真不少耶。」她伸手揮開在耳邊尖叫的嗡嗡，而我一聽，當然是拿起我買了一年的戰友──電蚊拍，準備拿它來展現一下我帥氣的英姿跟保護女友的男子氣概，當然，包含我被打斷美好時光的恨意……。正當這麼想的時刻，戲劇性的事情就發生了──我看見我家以往捉迷藏找到讓鬼發瘋的嗡嗡們，居然乖乖的在枕頭上！還走著呢！蚊子的自尊到哪去了！然而我從未想過原來一個人要展現自己的男子氣概有多麼困難：我揮拍、蚊子飛行、我再揮、蚊子繼續飛行、我火大惱怒、蚊子開心嗡嗡、我被床板卡住跌倒、蚊子消失，幹！而後又有一蚊消遙路過，將我與女友視若無睹。 「欸那邊有……」我爬起身，準備彌補我剛剛被摧毀的男子氣概，然而我女友美目一盯，雙手一拍，我的血就在她的手掌上濺出，不勝唏噓。而那個晚上，她的活動從看電影變成了打蚊子，發出陣陣笑聲，殺紅了眼。 多美妙的情人劫。 夏蚊成雷，私擬作群鶴舞空……。 騙誰啊！ 鶴有這麼多嗎！鶴有這麼吵嗎！鶴還會吸血咧！好你個青雲白鶴！而且不止在宿舍裡，連半夜跟幾個酒鬼騎車飆山路也是，別人短袖短褲藍白拖，老子長袖長褲長襪再加大口罩，蚊子依然拿我飽餐一頓。 簡直見鬼了啊！ 旁邊那幾個只顧著笑也沒幫我，該死。還在回家的時候被譏笑了一句： 「欸，沒聽說過不要穿黑白條紋出門喔，蚊子超愛，啊不過本來你在我們就不怕蚊子啦。」 下次早點告訴我好不好！我在內心裡忍不住大吼，然而他卻一臉興致高昂的把臉湊向我，神秘兮兮的笑。 「欸，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一種鈴聲上了年紀的人就聽不到！」 我皺眉「哪有這麼跩的鈴聲？」 「真的，我今天測試過了！教授聽不到！」 眉毛立刻呈現相反的弧度「欸給我！」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棒吼！蚊子的手機鈴聲！」 幹！ 今夜，將是我最後一役。 沒錯，老子終於要脫離這個該死的宿舍：有個紈絝子弟提議說一起拼研究所叫我搬過去了，為了我光明璀璨、沒有蚊子的美好未來，在這裡的最後一晚，我打包著我的行李、蚊子打包著我的血。 欺人太甚！ 我拿起電蚊拍，開始我的最後一仗。現在的比數是零勝一千兩百七十九敗一和，和的那場，你知道，第二任女朋友的功勞。不管怎麼說，在我準備脫離這個鬼地方的最後一晚，豈能叫我再忍受最後的八個小時！這不只是一場血與淚的決戰、更是自尊的維護。於是，我拿著蚊拍作最後的出征了。 俗話說的好，人算不如天算，只是這次老天爺也懶得替我算，我只是沒料到它沒電……，小拍拍你怎麼忍心丟下我！而我還在驚嚇之際手上又多了一個包。 是男人，只能自立自強了。 我摩拳擦掌，準備好姿勢，屏住呼吸，雙目直視著牆壁上那該死的嗡嗡，直到我跟牠幾乎是四木相交，近到連對方的五官都看的一清二楚，然後我大手一拍，碰！我的雙手通紅，木板裂開，該黏在牆壁的物體卻興然起飛。 是可忍孰不可忍！ 現在，我在我的房間順時鐘旋轉我的第十圈，從短針經過十二點已經過了三個小時零八分，我怎麼有如此耐心跟牠這般不到幾公分的傢伙廝混！而牠為什麼不如牠其他同伴呢！有種嗡嗡啊！嗡嗡啊！ 而在我躺下以後，牠照辦了。 我的新房間顯然很不一樣。 以前我的牆壁上殘留許多嗡嗡的遺志、總有幾片木板會蛀蟲發黑、一旦打開電腦就需要拔掉其他插頭，更不說那個會唱歌跟瘋狂喝水的家具﹔然而現在這個房間，再也沒有門前小河、再也沒有蚊子嗡嗡、也沒有房東的歌聲！老天爺！簡直是人間仙境！當然，我沒福分享有這樣的房間，不過只是暫住到研究所考試結束，然後被同學給趕出大門，我想到接下來沒日沒夜的挑燈苦讀，突然一陣頭昏，看來我的敵人要從蚊子變成書本了。唉，雖然是破房間，但那段悠哉的時光還是令人懷念。我抬起頭來環視房間一圈，然後才笑了出來，真是可悲的習慣，我已經沒必要檢查房間的蚊子啦，哈哈……。 嗡── 看來，人類的聖戰，尚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