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篇小說組 第三名

• 適用身份：張宏煜〈永生〉
• 最後修訂日期：　

無盡的生命等於停滯的生命。 ＊ ＊ ＊ ＊ ＊ ＊ ＊ ＊ ＊ ＊ 「陳世德先生，你覺得怎樣？身體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群熟悉的護士在我身邊抽血量血壓，還有其他醫生在幫忙紀錄我身邊各項儀器的指數。病床前面的王醫生正在詢問我的身體狀況。 『呃…..沒有，目前沒有特別不舒服。』我起身坐著，稍微動動肩膀，動動雙手，動動雙腳，一切都活動自如，沒有任何異樣。 「等一下再做一些檢查，要是都沒有問題的話，今天下午就可以出院了！」王醫生說。 『謝謝！』 等到所有醫生護士都離開之後，我起身拉開窗簾，耀眼的陽光刺得我差點睜不開眼，我低頭眨眨眼，稍微讓眼睛習慣這樣的光線。 我望著樓下醫院大廳，許多人來來往往穿梭，許多年輕人走出醫院，但是每個人的眼中都沒有任何欣喜雀躍的神情。 我走到廁所望著鏡中照映出來的自己。 『哇！我好年輕啊！』 看著鏡中的自己，強壯的臂膀，結實的胸膛，跟自己25歲時的樣子一模一樣。不過這是當然的！因為我存放的複製身體就是25歲的樣子。 這是我第五次做身體全身移植手術，自從2046年德國彼得曼博士順利成功研究出複製人之後，各國科學家就開始進一步研究自體器官移植的手術。2050年過後，各國政府也通過複製人移植法案，人類的生命開始跨到另一個全新的里程碑。聖經上所提到的三百多歲年紀對現今來說已經不再是夢想。 許多人都會在自己最身強體壯的時候存放胚胎細胞，然後當自己身體出狀況的時候就可以用自己的身體器官來作為移植醫療所用。 直到2054年人類第一起大腦移植手術成功，大腦移植取代器官移植，越來越多人投入大腦移植的行列，不但擁有全新的器官，還可以擁有健壯的身體，年輕俊美的外貌。 然而大腦移植越來越普遍的狀況之下也導致許多意料不到的社會問題產生！ 從外貌看不出實際年紀，相差數十歲時結婚的人大有人在。老年人越來越少，許多人在年近四五十歲時就會再換一副新的軀體。因為壽命延長，青春延長，所以越來越少人願意生小孩。全球人口急遽減少，在2080年的時候世界上只剩下35億人。 也或許是因為生育減少，〝生命〞的演變起了變化，沒想到在3017年的時候發現一個毫無解釋的怪異現象：複製人都沒有生育能力！ 經過檢查，精蟲跟卵子都是正常，卻無法結合為胚胎。所以有些人開始在原生的時候就結婚想要生子，可是那時候全世界的原生人所剩無幾，所以人口增長率非常非常低！ 3010年，全世界人口只剩下17億人口，而且原生人剩不到3百萬人。一直到3080年，原生人終於絕種了！ 為了祈禱奇蹟出現，各國政府廢除夫妻制度，任何男女只要看對眼就可以發生性關係，只要真的能夠生出小孩，所有撫養費用政府補助，而且還會撥出一大筆經費獎勵生育。不過即使如此，還是沒有任何一個小孩出世！ 原生人絕種後，全世界的人口有減無增，就在31世紀末，科學家研發出記憶複製的技術。 少了原生人種，人口無法增加，就算大腦移植非常普及，成功機率高達九成五，但是大腦移植的方式只能解決一些非急迫危及生命的疾病或意外，但是卻還是難防一些重大意外死亡，所以記憶複製的技術在這個時候研發出來，真可說是徹底解決〝死亡〞這個問題。 當人類不再畏懼死亡，就進入到了神的領域！ 一般的複製人是沒有任何思考能力，他們的大腦功能雖然正常，但是卻沒有被啟用。而記憶複製的技術就是把自己的記憶做存檔，假使有一天因為重大意外來不及做大腦移植而死亡，還是可以用存檔的記憶啟動複製人，讓複製人甦醒過來。 為了避免備份記憶跟完整記憶落差太久，所以政府要求每個人每星期至少到醫院做一次記憶備份，後期記憶備份機越來越小，甚至每個人家家戶戶都有記憶備份機，每天晚上都做一次記憶備份。 這樣的發展對那些科學家來說，自認為是進入神的領域，但是在我看來…… 真是諷刺！人類最後失去生殖能力，變成自體繁殖，跟那些低等細胞又有何兩樣？？ 之後各國政府要求科學家們把早期那些沒有記憶備份的胚胎培養起來，再挑選一些才華卓越的科學家與領袖的記憶，灌輸在那些早期沒有記憶備份的複製人大腦中，讓同一個人的意識在不同軀體當中〝復活〞，利用這種方式〝生〞出許多人來，世界人口就一直維持在17億3千多萬人。 這時，人類的生命真的達到永生！ 不過永生的生命，也是停滯的生命，人類沒有辦法創造出全新的人，也有科學家嘗試利用虛擬記憶去啟動大腦，但是卻徒勞無功。 也許是大自然對於人類的嘲諷吧！就在人類不增不減、不生不滅的同時，地球上早期絕種的動物突然慢慢再度出現。而且不是經由人類繁殖配種而來，而是在自然界當中原生繁殖而成。 絕跡的動物，絕種的植物再度出現在這個地球上！ 這樣永生的生命並沒有受到人們的喜愛，動輒數百年的生命讓每個人的精神越來越枯竭，同樣的生活每天進行、同樣的臉孔每天相遇，每個人各司其職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一成不變的人生就像蜜蜂與螞蟻一樣。 很多人受不了紛紛自殺，然而自殺之後三天內就會有一個相同的複製人繼續接替你的崗位，而且因為是記憶備份，對我們來說就好像是自殺後又再度復活一樣。生活毫無目標，好累！！ 最後科學家們嘗試用DNA跟人類最相近的猩猩作為配種實驗，他們嘗試了紅毛猩猩、長臂猿、台灣獼猴等等各種猿類最為配種，終於在3016年誕生第一為紅毛猩人。 然而配種出來的紅毛猩人除了長相像是全身長毛的人類以外，智力方面還是沒辦法跟一般人類相比，大多數的科學家放棄這樣的成果，改往最根本的複製人生殖能力改良做研究。只有少數科學家繼續做紅毛猩人繁殖配種。 其實我似乎些許可以體會他們想法，人類的智力雖然高，然而現在人類面臨的困境就是因為自視甚高的智慧所導致的。不斷追求永恆的生命，追求卓越的醫學，結果導致讓全世界的人走進一個死胡同當中。 人類期望取代上帝，甚至超越上帝，這時在是太可笑了！ 也許……我是說也許……如果人類沒有滅絕，還有再來一次的機會的話，也許那些天真笨拙的紅毛猩人是我們再一次的唯一機會了！ 也無怪乎那些科學家雖然研究成果被嘲笑，還是堅持做這樣的培育，因為那是他們贖罪的唯一途徑。 ＊ ＊ ＊ ＊ ＊ ＊ ＊ ＊ 「陳先生，你的檢驗報告一切正常，您可以到樓下辦理出院手續了！」一位護士近來提醒我，把我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來到了出院櫃台，把出院文件簽署好之後，我拿著鑰匙到停車場準備開車。就在我正要打開車門的同時，突然一位帶著帽子與口罩的先生從車後拉住我。 『你是誰……..』 「安靜！」正當我準播要大叫的時候，他把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我不要出聲。 他把帽子跟口罩脫下來，當我看到他的時候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你是我！這不可能啊！前一自體沒有死亡的移植是違法的！怎麼會…..』脫下帽子跟口罩的人就是我自己，三天前住進醫院，42歲的我的樣子。 「先開車離開這裡。」他打開後車門進到後座坐進去，然後我也急忙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 他重新戴上帽子與口罩，將身體壓低。當我離開停車場請警衛放行的時候，我很擔心會因此遭到攔檢，還好警衛沒有發現，我們順利離開醫院。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問〝他〞，或者該說我問我自己！ 「你還記得你是因為三天前心臟病發而來住院做移植的吧。」他說。 『是啊！』 「這三天我其實想了很久！這樣的日子難道你不累嗎？在同一個公司工作三百五十多年，你難道不累嗎？」他問我。 累！當然累！這樣的日子實在很難過下去，對於生命一點目標都沒有。 「所以最後我拜託主治醫生，我不要做大腦移植，我要做記憶移植。把我三天前的記憶移植到複製人身上。」 「就是因為這三天的空缺，也因此對你來說，你才會一直以為你是大腦移植而非記憶移植。」 『原來如此！可是王醫生怎麼會答應呢？』 「嗯……我答應過他不能說，總而言之，他答應了。」 『可是你現在不能讓別人發現，一發現連我也有問題！』 「你放心！你很清楚我是心臟病，我活不久了！我只是想要在人生最後一程享受死去的感覺！」他嘆了一口氣。 「你等一下到海邊讓我下車就好了！」 『那你之後怎麼辦？』我有些擔心他。 「不用擔心我，我不會出現影響你的生活，你就當作你是大腦移植，我們從沒見過面就好。」他平靜地說。 經過海邊我讓他下車。然後我就開往公司，今天晚上還有一個會議要開。 一進到會議室，大家起初一看到我稍微有些驚訝，但是那種驚訝只是一閃而過而已，畢竟這樣的移植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大家都看過我25歲的樣子了。 大腦移植或是記憶移植，在這個世界已經像是呼吸般正常。 ＊ ＊ ＊ ＊ ＊ ＊ ＊ 出院後的我，生活馬上回到軌道上，白天上班，晚上回家。某天下午我開著車來到墓園。 每當我對人生感到絕望的時候，我總是會來到這個墓園！但是最近我來墓園的次數與頻率似乎增加不少。 我來到一個墓碑前面，墓碑上刻著「陳世德 生於2837年，死於3149年。」 「真羨慕你！你有勇氣在一百多年前自殺！而我現在連要自殺的權力都沒有。」 望著107年前自己的墳墓，我突然想起了上一個我，不曉得他目前過得怎樣？ 就算是死亡，也是令人羨慕的吧！ ＊ ＊ ＊ ＊ ＊ ＊ ＊ ＊ ＊ 永恆的生命就是死寂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