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組第二名
  • 適用身份:顏鈺峰〈靈魂遺書〉
  • 最後修訂日期:

第一封:

獻給 我生命末的愛人

 

以及

 

死去的靈魂

 

恃:   

 

任由光影牽引著,愛情於是自然成長。你還記得嗎?關於愛人的警句,曾經有人這樣說過,你想得起來嗎?   

 

邱妙津說:「人生在世,真正重要的是領悟到有一件事情是自己真正要去做的,有一個人是自己真正要去愛的。」   

 

愛一個人,若又要與對方在一起,這不是一個人的責任。只要其中一方不清楚自己在這段情感中的訴求是什麼,感情必定崩陷。兩人當中,又尤屬那個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最為痛苦,因為他必須活在對方無心或有心的傷害中。對方仍以一個人的生活態度面對兩個人的感情。他明瞭不該要求對方為他改變,他能做的只有不斷嘗試與對方溝通,為整段搖墜不穩,逐步崩毀的愛情改變。但他所希望的改變,都是源自於雙方的自願,且是為了兩個人。   

 

無限循環的溝通失敗與平行無交集的觀念下,感情注定要逐日剝落,殘留一堵坑巴的失色之牆。   

 

對方會為這面牆塗上爭吵過多而分手的慘澹顏色。這段感情死前真正的面貌卻是劇烈的不平衡。   

 

我想,我們曾經都把愛跟快樂混淆了吧。   

 

既然在我跟你明說、暗喻後,你仍無法跨越心中的障礙,讓我來改變吧,我來掩埋靈魂的純真、崇尚誠實的特質,抹畫上些什麼,替靈魂換一張容顏。   

 

你正式切斷和小瑞的曖昧,我們真正在一起後三個月,生活朝向你所追求的平淡,從此,熱戀期像是上輩子的事。而感情裏好像變得只有我在丟球,你愣在原地接球,好像今天我丟不丟對你來說都無所謂。   

 

選擇這麼做,只希望能喚起你對我的一點渴望,再次主動拋球給我。   

 

我愛你的靈魂像太陽,近乎永恆地燃燒,一日比一日還要熾熱,完全不怕過於旺盛的愛會銳減我能愛你的日子。我從不畏懼還能愛你多久,一心只想把一切屬於你的愛,都捧在最真的你的面前。Ken

 

三月二日   

 

以為可以在一天之內完成遺書,但越寫越發現其過程的煎熬,不是一兩日可脫手。在擰碎現在的靈魂前,我想對恃誠實,誠實面對心中不曾告訴他人的黑暗。像剝洋蔥,一層層剝開,除了要看穿因刺眼而淚流的斑駁,還需要面對最深層的初衷。   

 

用了多少藉口和謊言去包裝我的初衷,一顆純真幽微的心靈,落得像顆沉入大海的笨重石頭。   

 

好想拋下現實所有責任,專心把無法預計有多長的遺書寫完。學校的作業、考試、打工、實習、家中緊繃的氛圍,我只能隨著時間的推移,踉蹌遲緩地前進。   

 

坐在士林捷運站旁,熙來攘往盲目的人們低頭滑著手機,茫然趕路,在他們眼底我翻不著生活的熱情。好像不曾思考過自己想要什麼、探討事物深層的核心、懷疑從小被教導的某些觀念是錯的。好比,我陷入了永恆的愛這件事。   

 

旁邊一位小姐忽然點燃一根菸,我迅速起身離開原本的座位,坐到對面,那位小姐注意到我,看了我一眼,我面無表情回望她,她才撇開頭。   

 

我勸恃要戒菸,但說是為自己身體著想這原因似乎說服不了他。   

 

後來我抄下羅毓嘉〈戒菸〉這首詩的其中幾句塞進他掌心:「他說有人盼我身體健康,我該避免/早他一步而死不讓一支菸火/輕易焚毀我們的愛情」   

 

我明白戒菸不是一蹴可幾,我靜悄等待,或許恃單純認為我只是不喜歡菸味,事實是我相當著迷男人食指與中指上淡淡的菸草味。但這只會消弭彼此相處的時光。   

 

此刻我身體和靈魂的慾望緊密相結合,當靈與肉融合,其力量堅強而渾厚,它永恆地環繞著一個人,亦代表著所有外在的紛擾都不足以擊潰這股力量,只有被這力量圍繞的那一個人,才知道它最私密的薄膜在哪。對它來說,只要是那人輕盈的傷害,就是地殼的變動,火山的噴湧,城堡的塌陷,政黨的輪替,自信心的熄滅。像氣球被戳破的爆炸,一眨眼,從圓滿的姿態,化為一片片,什麼都不是。

 

第二封

 

恃:   

 

剛認識你正熱烈追求我時,我的靈魂仍停滯在上一段感情的內疚中,盼望能與大偉復合,拒絕所有再愛與被愛的可能。   

 

當時對你總是敷衍了事。相對自私的是,因為你沒放棄繼續追求我,雖然也沒真正答應你說要在一起,卻也就狠心當作有個人能陪伴我消遣時間。   

 

私底下我仍時常尾隨慾望的影子,過著放蕩的生活,不斷壓抑正確的情感流動,心靈巨大的空虛增添無數次尋求肉體的發洩。在不同的肩膀之間,嚐著微妙差距體溫。   

 

你還沒有闖進我生命前,我躲進用自卑建起的城堡過著瘋癲的生活──聽著林憶蓮的〈誘惑的街〉在黑暗中淚流成河;夢見大偉掐著我的脖子吶喊、在巷弄追逐他遙不可及的背影;寫幾首詩,充滿懊悔和悲劇性質紀念他,為自己宣判幾種不同的罪名。我是幸福的,縱使我的身體沒辦法忠誠,但也是沒辦法的事,至少我的心從沒有動搖過。直到你出現,我開始懷疑自己被愛的可能。   

 

「愛情最大的障礙,是心底潛藏憂慮,擔心自己不值得人愛。」   

 

歌德這樣說過,而我也想愛你,卻不知道有沒有能力,以至於總是挑逗內心的暴力去傷害你,想證明自己到底有多值得被擁愛。長期下來,我潑你冷水,拒絕與你有任何性行為,終於你對我的熱情也瀕臨瓦解。你去夜店認識了小瑞。   

 

在一次你洗澡時,小瑞傳簡訊來,我看見訊息的開頭,內容沒說什麼,但我一個閃神,吞下狡猾,奸詐地扮演起你開始跟他聊天。   

 

一字一句,我套出他送了幾次愛心晚餐到你店裡。我問:「我有跟你說過我有男朋友了嗎?」   

 

「那你還叫我去你家……祝你交往順利。」   

 

一瞬間我清楚看見,原來自己的心靈也有這麼黑暗又暴力的一面。我歪著臉咧嘴笑,眼神像被蓋上一層厚重的灰黑,我又發出訊息:「開玩笑的!後天下班來我店裡等我,我騎車載你一起回我家!」   

 

「哈,你壞壞。」他像個無辜的死小孩,被我毒打一頓,又在他嘴裡塞了顆糖安撫。   

 

短短的指甲在手掌上留下又深又紅的凹陷,不敢想像臉有多麼扭曲不堪。理智完全被「那個我」給懾服,我被綑綁在破舊的木椅上,嘴被黏著嫉妒做的膠帶,只能任「那個我」逗弄調戲。   

 

你才剛踏出浴室的門,我準備好你的行李。   

 

「我幫你跟小瑞約好了,後天你下班他會去你店裡等你,你就可以帶他回你家!」你錯愕地看著「那個我」無情、無懼地冷笑,你啞口無言。   

 

被綁在木椅上的我其實好氣,劇烈地想衝撞出單薄的胸膛。恃,你說你愛我、要追求、打動我,怎麼可以先做出這種事?還是我該怪自己太慢接受你的追求?不,我在乎的從來不是這個,而是如果你都打算放棄我去追求小瑞,你在這做什麼?   

 

但另方面最赤裸、真實的我也反問自己:「你都可以背著他跟別人發生性關係,他憑什麼不可以?你們又還沒正式交往,哪來道德上的約束?這個道德約束又從哪來?社會嗎?如果是的話,你們的戀情本就不在這社會普遍所認可的道德範圍內。」各個想探究出本質上的盲點相繼而生,卻只碰撞出更多似是而非的答案。   

 

你向我道歉,丟了個理由給我,說是因為我整整兩個星期都沒跟你發生關係,導致你無法克制性慾,你說跟他只是單純想有一夜情的關係,你說:「我又還沒跟他發生關係。」   

 

原來我是在乎你的。   

 

愛已悄悄蔓延,我卻礙著單方面守護與大偉的承諾對你視而不見,然後又享受被你愛著。   

 

這是愛嗎?   

 

奧修說:「你所知道的愛,不過是一種生物上的衝動,全看你們來不來電與荷爾蒙而定,那是可以輕易改變的,只要一丁點變化,就能讓你心中的終極真愛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換言之,你總是將渴慾的感覺當成是愛,這當中的差異必須加以牢記。」   

 

恃,我們當初是因為一夜情才認識,我們原本都只是想要尋找肉體上的宣洩。   

 

我好怕我們看見的,只是對方的外表。   

 

直覺告訴我事情沒這麼快落幕,之後我常看你手機。那段日子我活在浩蕩的不安中。日後你其實還很積極地追求我,時常在我耳邊對我說愛我,問我願意不願意與你交往,可我早已變得彷徨,始終不敢答應你。   

 

好幾次問你究竟和小瑞是什麼關係,你總說:「只是朋友。」   

 

恃,你的回答我並不陌生。宛如電影重播,上演著我自以為欺騙得了愛情,大偉一再原諒我的戲碼。但這一次主角換了,欺騙愛情的角色是你,要學習原諒的人是我。  

 

認識你前,我的身體與靈魂一直是斷裂的。   

 

當年我十七、八歲,賀爾蒙作祟,渴望新鮮,對不同男人的線條著迷,他們擁有相同慾望的騷動。   

 

可是真正撥弄心弦的,從來都不是那些令我迷戀的外表。但肉體引發的欲望鼓動得太煽情魅惑。靈與肉的抗衡,最後靈總是敗得落魄難堪。   

 

與大偉在一起的那半年,我除了身體的不忠,剪不斷與宗華的曖昧一直是無法跨越的難關。之後宗華承認他其實有女友,說彼此的關係不該再往前。太遲了,我想抽身卻來不及。 如果做不了情人,朋友總行吧?我這樣想。 好幾次大偉在我手機裡發現我和宗華的簡訊,我裝沒事再三強調:「我跟他只是朋友。」 我明明只是想同時擁有魚和熊掌,卻不肯承認。   

 

如今換成我希望你不要再跟小瑞聯絡,你說了我當年一模一樣的台詞。話語像根針直直插在我心上,痛得說不出話。   

 

我永遠記得那天你離開我住處要去上班,關上房門前留下的那句話。你眼神裡的自私與狡詐,熟悉地溫暖又刺骨。   

 

「我不想和他連朋友都做不成。」   

 

你不用解釋我都了解這話背後的涵義是:為了維繫與他的友誼,寧可拋棄和我的愛情。   

 

房門安靜地代替我的沉默被關上,我看不見你別頭後的神情,當門縫裡的我逐漸被你親手壓死前,你看我的表情是什麼?是以笑臉盈盈,勝利者的角度俯視我嗎?   

 

你贏了。   

 

當你一點一滴用滴管收集著我的在乎與妒忌後,在這段只是我不願承認,但早已陷進的情感裡,你握有優勢,掌管我的昇華與沉淪。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你輸了。   

 

你掌握我心靈的一切,你卻沒奪得我的身體。雖然肉體的欲望在很多關鍵時刻都操縱了我,但相反的,我握持著引爆肉體欲望的導火線,絕望。 Ken

 

第三封

 

恃:   

 

認識你前我用藥物助性過幾次。在我們真正把彼此傷害得遍體鱗傷,但仍願意重新也從心開始交往的那天起,我告誡自己要改變,戒掉藥物的使用。   

 

戒掉並不難,選擇在我,很多時候不是能不能,只是想不想。   

 

前一陣子會開始接觸,除了那陣子面臨生活的低潮,我意外發現使用藥物後,竟然萌生驚人的思考邏輯模式,被捲入類似潛意識的迷幻世界。   

 

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在一個沒有聲音的遲緩白色平行世界裡,在那我沒有形體,只是精神體。我孤伶地漂流,但並不閒著,我不斷找尋著某個答案,關於生命的有和無。因為找不到任何其他生命的存在,我開始對自己的存在感到困惑,我懷疑我是什麼,而生命又該是什麼?   

 

尋尋覓覓,終於找到另一個圓形浮動的精神體,宛如與我類似。莫名的傷感瞬間湧上,是感慨還是難過?霎時我了悟,生命的源頭與結束,都只是虛無,除了自己,我們到頭來什麼都無法占有。   

 

更難過的是在這世界中,我竟是唯一有意識,唯一察覺到這件可悲的事實的意識的存在。   

 

跳脫原本的世界,滲入另外一個夢奇地,前所未有的新奇。不管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這比起助性更讓我期待。   

 

我想重新做人。當初沒有開口與你坦承,但我都在心裡不斷大聲吶喊著,對自己宣誓,這不是我要的生活!   

 

這是你想要的嗎?   

 

反復與小瑞藕斷絲連,為你和他無數次的爭吵,你卻認為促使你無法熱情待我的理由在於我們的爭執過多。幾次理性的談判下,我好聲好氣問你:「沒關係,小瑞還是我,你決定,沒有任何勉強。」   

 

每一次你都選擇我,然則小瑞明知道我的存在,還樂於當個地下情人。   

 

你怪我太咄咄逼人、太敏感。小瑞延伸出的各種衝突,你怎能怪罪我?如果今天你狠下心完全斷絕和他的聯絡,不再讓他有機會想要當你的地下情人,我的猜忌與惶恐還成立嗎?   

 

好不容易你決絕放下小瑞,正式與我交往。我們照理可以傾注彼此最純粹的熱情與生命。我們的感情卻像長跑四、五年一樣,我何等的付出,像煙火升天,炸不出鮮艷的花火,甚至連個爆炸聲也沒有。   

 

你說你想要的感情是平淡安穩。不過你無法拋卻我們前前後後的爭吵,你讓自己困滯在每次爭論後的流沙。   

 

你什麼都要,不懂拒絕,不想當壞人。   

 

若我們不懂得捨取,什麼都不會擁有的。 Ken

 

第四封:

 

恃:   

 

張愛玲說:「愛你值不值得,其實你應該知道,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   

 

這是大偉教我很重要的一課。   

 

我的父母,因為過分的愛與關照,使盡心機和欺瞞,從孩子身上奪走彼此該有信任。那已經不是單純肢體或言語上的暴力。是更深一層黑暗險惡的,但他們告訴我,因為愛。   

 

「放心Ken,告訴爸媽,爸媽不會傷害你的。」母親發現大偉在我胸口上留下的吻痕。也意外發現為了節省通話費,大偉辦給我的手機。   

 

「你們確定不會改變現在任何狀況嗎?」   

 

「確定。」他們微笑,我還依稀記得他們的嘴角在抽搐。   

 

為了得到他們要的答案,他們不計用甜蜜的恩愛包裝謊言,就怕孩子變成不是他們所冀望的樣子。   

 

我被親情擺了一道,我向他們承認當時與大偉相愛而在一起。   

 

他們強壓著我拿針筒要我的血,以父親的名字拿去檢驗所。我左手被抽血的地方,瘀青整整兩個星期。   

 

他們愛我保護我,所以用父親的名字,但他們沒想過唯有愛才能彌補生命的缺口。   

 

有天父親打給大偉。   

 

「你好,我是Ken的父親。年輕人,你知道他的事情嗎?」   

 

「什麼?」   

 

「Ken他是Hiv陽性。」   

 

我在一旁錯愕地說不出話。騙人,驗出來的結果是陰性!   

 

「伯父,我愛他。陰性或陽性並不重要。」   

 

黑夜止息了房內細碎的聲音,格外聽得清楚大偉在電話另一頭肯定地說。   

 

父親似乎很詫異大偉的答案,掛上電話離開我房間。遺留我一個人在被親情背叛的失望山谷底無聲哀嚎。   

 

那時正逢我考大學前,一舉一動都被監控著。沒有電話,沒有自由,上下學都由父親接送。回到家,幾乎不再跟家人說話,把自己關在房間,但從來都不是在準備考試,是在寫信給大偉,然後隔天托同學幫我投入郵筒。   

 

對父母的恨,我用冰而冷的表情回應,他們越措手不及、無力,我越得意。   

 

才明白,從小到現在,他們愛的我不是真正的我。他們的愛沒有那樣偉大而寬厚到足以接受孩子真正的樣貌。   

 

戀人之間,崎嶇的欺騙、交織與別離,這些都不算什麼,我相信愛情的幸福,它的過程或許緩慢、煎熬,但都是值得等待與相信的。   

 

很多時候我們尋找的愛情,都只是在尋找自己所沒有的那一塊。總以為找另一伴,即是在尋找我們沒有的另一半。   

 

可是我認為在找到另外一伴的過程中,我們都該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完整的圓。兩人該是以完整而圓滿的姿態,去找尋另外一個圓。我們會有些區塊緊密重疊,又會有一些是我所沒有、對方所沒有的。這樣很好,我們將因此認識、磨合,逐漸拓開圓的廣度與深度,更接近愛的本質。   

 

這幾年來對大偉一直深感抱歉,我醜詆愛情的美好成一種各取所需的自私代名詞。   

 

和大偉分手後,他打給我母親,說起那些我向他坦白的過往。   

 

我無法想像當母親顫著雙手緊握電話,想掛卻又不想掛,驚嚇的淚水緊緊抓著眼眶,耳裏傳來的是自己的兒子在十五歲就獻身給某個男人、種種普世價值認定荒誕的刺耳真相……。   

 

沒想過自己可以把一個人逼到末路,他必須藉扮演可恨又可悲的角色,去發洩他放任我在他身上一刀刀割下的傷痛。 Ken

 

三月九日

 

在書寫遺書與生活非得要同時漂流的時間巨河裡,立即改變靈魂的樣貌是困難的。掐死靈魂或許容易,但新的靈魂卻極有可能仍長得一模一樣,因為這就是我靈魂最熟悉的生長模式。   

 

我開始懷疑寫下遺書的用意。   

 

多希望能無憂無慮地回到內在,並非再為了最基本的生活和本分困擾。多想拋下所有當我出生後就張牙舞爪寄生在身上的名與份的碎事,及那些社會賦予的虛偽責任。   

 

邱妙津說:「真誠,勇敢與真實,才是人類生命的解放。」我堅信勇敢誠實後的我,愛會開始流動,我能真正活在愛的奧秘裏。   

 

遺書的書寫強迫我面對多年來的逃避,一步步往我的內心去鑽。   

 

我自認為此刻的我,達到愛欲與意志力的完美結合,否則我不會在恃反覆無常的背叛後,越愛越深,我寬容,體諒。因為我曾經也犯過同樣的錯,大偉也同樣給予我機會。   

 

「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張愛玲說。   

 

不斷提醒自己這是最好的安排,能在恃身上重新看見自己。在我終能原諒恃的那天,便是赦免自己的同樣罪名的來臨。   

 

邱妙津說的很對:「唯有痛苦與死亡能使一個人深刻,能叫一個人明瞭什麼是『真實』。」   

 

我不能逃避,否則即便不是恃,往後一定也會有個人出現,把這分痛苦澆在我心上,將我的心重重地剖開,不顧它能負載多少痛楚,不在乎它早被愧疚而自殘留下的瘡疤,粗暴地將那些痛苦都塞回我心中,蹂躪,踐踏,棄置。   

 

加油,Ken。

 

第五封:

 

恃:   

 

生命剝落的速度迅速又猛烈,宛如最近被拆除的士林王家房子,就算屋裏有多學生拚命抵抗,被警察拉扯,怪手最後還是不留情「轟轟」一聲聲,一擊擊,拆除抹平。我清楚感受到這就是我們生命瓦崩的形式,醜陋,殘酷,歪斜。   

 

我不想如同一般人在倉促的一生中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從不去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   

 

心中渴望完整的愛,不再只是單純陪伴、平淡的安穩。平淡的安穩容易逐漸幻化成習慣;單純的陪伴會讓一個人失去獨特性。   

 

學習不去計較付出與回報,就算偶爾任性地跟你提起,也是因為我不懂,如果愛一個人,怎麼能允許自己被動地愛著,主動地被愛著?   

 

每晚祈禱自己能早日領悟麥凱爾‧奈米在《墨德之書》說的:「愛是唯一讓人免於執著的自由;當你無所不愛時,你便無所執。」   

 

而在透徹領悟前,我必須先在你心中埋下對我的渴望,對像你這種無時無刻不在尋找平衡的人來說,我能想到的方法就只有,讓自己不那麼愛你……。 Ken

 

三月十三日   

 

這天和恃相約共進晚餐,老師提早下課,便四處閒晃。經過某個轉角,瞥見巷弄底兩個模糊的身影在那親熱,第一個反應是加快腳步離開。走沒幾步卻自然地停下來,路燈無情照著發麻的頭皮,心臟沒有節奏地怦跳,好像這一次全世界都在看我,聚光燈灑下,時間也凝固。   

 

我轉身回去探頭看那兩個人。   

 

恃、小瑞。   

 

恨輕狂跳著舞,我看見假扮成恃與小瑞傳簡訊的那個我躲在心扉後噘起嘴無辜望向我。   

 

轟然一聲,惘然的悲涼繁盛地綻放一片冷紅。   

 

我輕挑地跳進肉海,捧著神智交給搖頭丸。   

 

到頭來我始終饒不過自己,但又如何?來不及了,我已經吞了。

 

三月十五日   

 

心中果真因那次的墮落滋長歉疚。這讓我自認不再那麼有資格去探數落恃的冷漠,更別說是原諒了。   

 

那晚我著魔似的,將原本該投注在恃身上的激情,都轉移到另外兩個床伴上。   

 

三雙不同韻調的靈泉在目光的匯聚化作一片淫海,嘴角顫著,像蓄勢待發撲上獵物的狼犬。   

 

搖頭丸的藥效在漸漸發燙的體內劇烈作用,裊裊瀰漫的電音迷幻又暈沉,我浸在一種舒適,微微緊繃的狀態。跪在床上,用手指滑遍Sam勻稱的麥色肌膚,輕嚙他厚實的胸肌,嘗到一點鹹鹹的汗水,我舔得更猛烈,在他淺咖啡色的乳頭周圍打轉,不一會兒,他乳尖翼翼地顫動,胸口喘息得更厲害,他低沉私吼,把我的頭壓至他早已濕潤一片的龜頭,姣好的腰部肌肉前後擺動。Tim搓揉我的臀部,手指在我肛門口迂迴,有時指甲不小心刺到,肛門敏感地強烈收縮,但他絲毫不因此而讓動作變得更溫柔,他吐一口唾液在我肛門上,像一頭口渴的野獸,伸長舌尖反覆舔舐,我忍不住呻吟,低啞地吠淫。Sam抬起我下巴,湊上我的雙唇,他的舌頭毫不猶豫侵占我的嘴,嘴裡滲透著淡淡的薄荷香。我下體緊緊抽搐,瞬間勃起。一陣酥麻,Tim堅硬的陰莖挺進我體內,沒有任何多餘的隔閡,僅只兩種不同肌膚最緊密深刻的結合。 眩暈的進與出,一輪輪漣漪相繼泛起,我跌入最原始的欲望。 我在這段感情已經出局了,不再能要求恃什麼,臣服於現況是我唯一能做的。放他鴿子的事,我傳簡訊告訴他很抱歉,說是太累睡著沒接到電話。他沒說什麼,或許他指責我會好過些,但他沒有。 恃像一個不可變動的答案,而我是唯一可變動的方程式。 在不背叛恃,完全忠誠的情況下,我必定會重新捲進最初書寫遺書的窘境。當出由於忠誠後的失落,促使我開始動筆寫遺書。可是又因為無法立即寫完遺書、改變自己、停止與他的接觸,現實的生活更同樣冷血地滾動著。 我心靈的狀態被太多因素牽動,然後我也走向不忠。 真可笑是吧? 靈魂不但沒被掐死,還被我蒙上一層腥色。 我們現在還平淡安穩嗎?如果我這次的背叛,你永遠都不知道。會影響我們的情感的發展嗎?哼,現在的我們又有什麼發展性可言?   

 

「一生贏得是淒涼」十四、五歲從自卑的夾縫中生出的無名憂火,我以為早已經可以清楚找到火源,溫柔地澆息平撫。但總還有我叫不出名字的憂傷在那著,好似要我永遠看透懸在黑暗底下,注定淒涼的一生。

 

走上頂樓,下弦月高躺在漫舞的透明薄紗後,隱約看見那晚我躺在床上勾引Sam和Tim斑駁的身影。

 

褲檔膨脹了起來,我伸進褲頭搓揉,嘴角逸出低頻的喘息。

 

|回到頁首 | 返回第三十三屆 |